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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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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玄照伴着哗哗雨声抄书抄到第三天,长赢领着个人进了书房。
楚玄照头也没抬就猜到了来者是谁。
——浮月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江湖最大情报组织遗光阁的首领,卫扶光。
楚玄照十五岁时机缘巧合和卫扶光搭上了线,也因此假借找杂技班进府取乐的由头吸纳了许多遗光阁属众进自己的宅邸。
“你在北域玩得快意啊,这么些天也不舍得回来。”楚玄照运笔不停,语气一拐十八个弯,颇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卫扶光嬉皮笑脸地答道:“冰天雪地,确实另有一番风情。若不是你要见我,再晚几天回来也行。”
楚玄照写完一行字,把笔丢回笔架上,抬头哂笑道:“把你冻死在那算了。谋反未遂,多大个事儿,也值得遗光阁主亲自去一趟。”
卫扶光凑近案前,弓下腰使视线和楚玄照齐平,眉飞色舞地说:“确实有件奇怪的事,殿下要不要听?”
“说。”
“北域镇关大将褚流绪暗中离开边境回了阙都,事变次日抵达,至今未返。”
褚流绪这个名字楚玄照不陌生。
近年诸国之间虽无大战,小的纷争却从来没断过。褚流绪是北域镇守边境的大将,大名赫赫的军事奇才,五年前接管北域铁骑以来,让大祁栽过不少跟头。
君主提前接到谋反密报,将心腹将领召回王都平乱,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若是提前布局,褚流绪为什么会在事变次日才抵达。兵不可一日无将帅,反臣已然肃清,他又为什么迟迟不回边塞。
北域景况楚玄照并不熟知,仅凭三言两语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问道:“你怎么看?”
卫扶光故弄玄虚道:“此事干系巨大,不可说,不可说。”
楚玄照挑眉:“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的吗?”
卫扶光神神叨叨地:“事关两国,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招致灾祸,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楚玄照抄起手边的书轻打了他一下:“卖什么关子。”
卫扶光咧嘴笑道:“那我真说了你可别吓着。小长赢去把门关上,也过来一起听吧。”
长赢看向楚玄照,楚玄照朝他点了点头。
“我怀疑北域领主叫褚流绪回阙都根本不是为了对付那些反臣,而是察觉到这桩事背后有弘化帝的手笔,要反击回来。”卫扶光分析道,“褚流绪说不定已经不在阙都了,而在……盛京。”
他刻意把盛京两个字念的很轻,楚玄照却心头一震,问:“这件事皇帝究竟参与了多少?”
“与其说他参与了,不如说他就是主谋。”卫扶光幽幽道,“他一直写信煽动那些人夺位,当日围住大帐截杀北域领主的一多半都是他派过去的锦衣卫高手。那些人承诺他,若真能拿到领主的位置,愿意把清泞湖以南的地界让给中原。”
清泞湖以南的整片地,报酬不可谓不够丰厚。
然而楚玄照心想,弘化帝真正的意图远远不止这些土地。此事若成,北域的王宫里从此坐着的就会是大祁的傀儡。
当今的北域领主五年前横空出现,抢班夺巢登上大位。其性情诡谲,行事莫测,且毫无与中原为善之意,从不与祁朝有任何战争之外的往来。
阙都在他治下防备森严,弘化帝派去的探子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五年了,祁人除了他姓赫连、是前任领主的养子以外,对其几乎一无所知。
然而这位神秘的领主政绩却很不错,在位期间北域越来越强盛。这样一颗眼中钉,弘化帝想拔掉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能做出这种事,也确实是他的风格。
“你这个推测不无可能,好好追查,如若北域真的有人来了盛京,保护他别被锦衣卫发现,先把人带给我。”
楚玄照在脑子里把这些关节梳理顺,下了决断。然后说起另一桩事。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他给长赢使个眼色,长赢便把容渊身上那块令牌取出来放在案上。
卫扶光身为遗光阁之首,见多识广,瞥了一眼便道:“穆家的家主令。怎么会在你这里?”
楚玄照反问:“家主令?只有家主有吗?”
“嗯,太祖爷赐给初代肃王的,和田白玉雕成,通体通透无一丝杂色,世代归穆氏嫡系掌管。老王爷死后合该是被永安郡主带到了北域。你哪来的?”
居然又与北域有关……
楚玄照忽然想到容渊说过的一句话。
——殿下,我是来帮你的。
他心跳如擂,攥住椅子的扶手,坐直问道,“褚流绪长相、性情如何,你在北域有没有见过他。”
卫扶光想了一想,道:“远远看过几次,没打照面。长相挺英武,性格冷酷,脸冷得和冰似的。”
楚玄照眸中晦暗不明:“怎么个英武法?”
卫扶光道:“眉眼英挺,颌面有棱有角,总之很有将军气概。”
容渊容貌昳丽,长相不英武,性格也不冷酷。
楚玄照抓扶手的力道缓缓轻下来,长出一口气,说不清是安心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卫扶光追问:“那块家主令究竟怎么回事?”
楚玄照心绪未宁,敷衍道:“捡的。”
卫扶光疾言道:“当傻子蒙我啊?这种东西你也捡的到?”
楚玄照摊摊手,长话短说:“打猎的时候和我那八尺多高的小美人一起捡的。
卫扶光的眼线遍布大祁,盛京更是被盯得如密网一般,哪怕人在北域,宣王看上了个男的这件事也早有人飞鸽传书传给他。
他是聪明人,听了这一句话就知道了楚玄照当时为何如此行事,于是略过此事不提,言道:“玄照,你得加快部署,如果北域真的与大祁开战,扯上家国大义 ,事情会麻烦很多。”
楚玄照颔首:“我晓得。你先去帮我查关于永安郡主的旧事,和亲前和亲后的都要。把你遗光阁大江南北所有卷宗都调出来,要事无巨细。”
卫扶光道声好,从暗门离开。
送走卫扶光后,楚玄照加紧抄写,赶在下午晌把八遍书抄完,备马进宫。
太子刚从弘化帝那儿议政回来,板着脸训了楚玄照一顿,又引经据典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大堆道理劝他回归正道,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茶都晾凉了两壶。
“……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让你抄书,并不是平端找事做,是为了让你通古晓事,你可都明白吗?”
楚玄照站着听训,低头数地砖,困得眼皮打架,态度良好地敷衍道:“皇兄的苦心我都明白了。”
太子看他一直不抬头,只当被自己说得羞愧,在低头反思,总算有些满意,叫人把他抄的文章收好,放在专门存楚玄照从小到大所有书文的箱箧里。
临行,又专门嘱咐他说:“父皇今日心情不佳,你自行出宫,不必前去请安。”
楚玄照忙点头不迭,出了东宫,却转头去了上阳宫。
上阳宫是历代皇后寝宫,弘化帝元妻早在他即位前就去世了,他未曾续弦,登基后也不曾立后。上阳宫未曾有过新主,一应陈设、宫人至今一如淳德一朝。
上阳宫掌宫姑姑姓杨,唤静衡,是尹皇后的陪嫁婢女,看着楚玄照出生长大。昔日淳德帝驾崩,尹皇后悲怮过度殉情撞柱,仙逝前曾留有遗旨,不许责罚身边宫人,让他们留下来替自己照顾小皇子。
楚玄照虽然自先帝驾崩就被弘化帝接到重华宫亲自教养,却依然感念幼年在上阳宫时与静衡姑姑的情谊,时常探望,把她当自己的长辈看。
“王府新来了个江宁厨子,和你是老乡,我今日进宫前特地让他做了几样点心带来,好让姑姑尝尝家乡味道。”楚玄照笑晏晏地打开捧盒盖子,神情难得这样轻松愉悦。
静衡姑姑笑得眼角爬满细纹,“诶哟”了一声,道:“这具老朽身子骨怎么敢让小主子惦记哟,小主子能把自己照顾好,没病没灾,奴就算对得起皇后娘娘的大恩了,过两年要是死……”
楚玄照立刻拿块茶糕递给她,道:“什么死不死,我不爱听,下回别说了。”
静衡姑姑接过点心,却收了笑容,忧心忡忡:“我快六十的人,避不了一个死字。只是殿下正值盛年,却这么贪玩,总被皇上训斥,实在不知怎么好。”
她在楚玄照面前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拘于主仆之分。
楚玄照失笑道:“我才在东宫被大哥说教了好一晌,静衡姑姑就让我暂且清净些,赶快吃点心吧。”又令周围服侍的小宫婢退下:“你们都下去忙,我说说话就走。 ”
静衡姑姑叹了一声,吃起点心,不再说这些。
楚玄照坐在案几另一边,犹自噙着笑,问道:“怎么样,地道不地道?”
静衡姑姑细细品味,赞许道:“就是这个滋味。说起来皇后娘娘也喜欢吃江宁的糕点,刚嫁过来做太子妃的时候,总让先帝打发人去宫外给她买,请英华公主和永安郡主来东宫一起吃茶闲话。”
终于说到这里了。
楚玄照今日进宫为的就是这个。
他垂眸拨动茶盏的盖子,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永安郡主同母后和姑母很亲近么?我怎么从未听人说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