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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静衡姑姑久不离上阳宫,所念唯当年那些旧事,记忆最是清晰不过,当即娓娓道来。

      “延康爷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二皇子又早夭,此外便是肃国公家接进宫抚养的永安郡主。宫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先皇后又常常由太夫人带进宫请安,和先帝陛下青梅竹马,同几位主子也都是自幼相熟,当然亲近。”

      过往历历在目,静衡姑姑说着眼里有些怅惘。

      “只是延康二十九年郡主就嫁去了北域,至今已经二十多年,离你出生也差不多有十年。宫女换了好几茬,没什么人记得她了,所以更不会有人提到她。”

      楚玄照顺着话头问:“自古和亲嫁的不是公主便是宗室女,永安郡主虽然在宫里长大,但又没被祖父收养,姓的还是穆,怎么就是她嫁到北域去?”

      “是那北域王自己求的。”静衡姑姑惋惜更甚。

      “永安郡主当年的美貌名动京城,时人称她是百年未可觌之绝色佳人。那时我大祁和北域之间关系尚可,延康帝六十岁时办千秋宴,北域领主前来祝贺,对郡主一见钟情,当即求娶。”

      “宫中本有流言,说郡主和毅王——也就是当今圣上,关系非比寻常,延康帝本打算给他们赐婚的。可惜因为北域求亲,也只得不了了之。”

      她说到这,点心也不吃了,言语间带着惋惜。

      “郡主真可怜啊,带露朝花一样的人,从此便远离故土,去了那蛮荒之地,没几年便魂断在他乡。”

      “没几年就死了?”楚玄照微愕。

      “那北域人一开始对她还是百般柔情蜜意,过不了几年就厌了,听信谗言,将郡主抛之脑后百般冷落,连她生的小王子也倍加厌恶从不多看一眼,王宫里的人体察上意,也不把她们母子当回事。北域也开始与大祁交恶,屡屡犯我边境。”

      “当时先帝已经登基,毅王领兵驻守塞北,因为顾忌边界民生,不曾真的对北域兴兵。北域郡主识大体,为了两国和平,从不让使者把自己的处境带与大祁知晓。”

      静衡姑姑长叹一声:“盛京的高门贵女,怎么受得了塞外的苦寒,没几年就病死了,生的小王子过了不久也死了,死前连大夫都没看上。”

      “小王子也死了?病死的吗?”楚玄照惊异道。

      “郡主既然不在了,他们又怎么容得下一个留着异国血脉的继承人。有传言说……是被杀了。”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古来和亲公主无数,死后不免都化作千里之外的一抔黄土。家国的情怀那样重,落在一个女子肩上,叫她怎么喘得过气来。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楚玄照皱起眉头感叹,语带鄙夷:“数十万大军守在边境,难道救不回一个郡主?”

      静衡姑姑摇摇头:“永安郡主身死以后,先帝接到奏报,才知道她这些年的境遇,暴怒之下决定与北域大战一场。”

      那一仗打了年余,打得北域元气大伤,才换来如今暂时的和平。当今的天鸿帝,也是凭那时的军功在淳德一朝获封摄政王。

      楚玄照获知了想要知道的讯息,低头为永安郡主哀默片刻,便起身道了别,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

      两仪殿内,弘化帝独自坐于案几之侧,手执黑子目视棋盘,状似出神。阶下坐一身着紫色蟒袍的白发官员,另有内侍太监与锦衣卫立在两边。

      “太子殿下三日前罚宣王抄书,小王爷今日抄毕,特来奉上。太子殿下留下他教诲了一个时辰。”

      太监察言观色,拍了个天家的马屁:“东宫有此等如天之德,奴才叹服。”

      皇帝脸上神色并不见多高兴,抬手在棋局中落了一子。

      侍卫接着禀报:“王爷离开东宫以后,提着食盒,带了些吃食去看望上阳宫的杨掌宫。”

      弘化帝面色似肃,漠然不语,忽然抓起一把棋子,又把它们缓缓从掌心漏出来,掉在棋盘上,哗然作响。

      边上的太监立刻挥动拂尘,喝道:“宣王和那宫人说了什么?还不回给主子听!”

      侍卫打了个激灵,忙道:“并没有说什么,两人谈了些往事,约莫一刻钟宣王就走了。”

      太监又厉声扯着嗓子问:“谈的什么往事?都提到了谁?”

      “谈及恭淑皇后生前喜好,提及英华长公主与永安郡主。宣王问杨掌宫永安郡主是谁,杨掌宫以当日永安郡主和亲北域、于北域身故之事告之。并无谈及其他。”

      太监将脸转向弘化帝,弯下腰,低眉顺眼地唤了声陛下。

      皇帝不看阶下二人,撒完棋子,又一颗一颗黑白分拣开,眸色晦暗不明,久久,忽然发问:“这棋盘之上,黑子势强,白子势弱,可是焉知黑子能不能笑到最后呢?”

      侍卫不知皇帝陛下此话是何用意,面色惶然,局促不安。

      弘化帝自己将棋盘推到一边:“都退下吧。”

      侍卫与太监称喏退去,白发官员却起身弓着腰走打弘化帝跟前,扶他起身走到堂前上方高悬的匾额下。

      弘化帝抬头,眼神凌厉、神色凝重,如同隔着匾额与某个看不见的人对峙。

      那官员适时道:“陛下,即便白子想要翻盘,也需得在棋局结束之前。现在它已经输透了。”

      “输透了?”弘化帝深沉地摇头,“尚有一线生机便算不得输透了。修名,我们都老了。”

      “若白子尚有反扑之力,臣纵然年老,也必拼尽全力为陛下除之。像当年一样。”此话落地,字字说得坚定果断,“再者,太子殿下与二殿下业已成人,定会尽人子本分,护卫陛下周全,不让别用有心之人作乱”

      听得他后半句话,弘化帝倏忽转头,尖锐的眼神还未曾收敛,看着边上的老朋友,脸上的笑意与话中的深意一样来得古怪:“是啊,朕是皇帝,他们自然会尽为人子的本分。”

      这厢楚玄照回了王府,换了衣服,正要摆饭,却忽然来了个小厮,禀告说二皇子派人传话,明日旦间要来宣王府。

      “他闲的没事来讨我的厌做什么?”

      小厮道:“您日前下了帖子,请二殿下过府相聚。”

      楚玄照这些日子抄书抄得云里雾里,早忘了自己还干过这茬事,问左右:“是这样吗?”

      长赢假咳了一声:“殿下,却有此事。”

      楚玄照想了一想,也回忆起了当时为何要邀请楚怀燚,“哦”了一声,让小厮找唐管事准备待客事宜,又让人把自己今天的晚膳摆在西厢房。

      永安郡主的玉牌指向北域,而北域偏偏又出了场动乱,这与容渊的突然出现不可能没有关系。

      他对容渊的身份与来意大约有了点头绪。

      也是时候让容渊替他办点事了。

      “容公子,身子养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丫鬟小厮们支起桌子,摆了琳琅满目的一桌饭菜。楚玄照站在门边不进屋,轻佻地向容渊吹了个口哨:

      “若是好了,可该履行你的职分了。”

      容渊和衣坐在床榻边,瞳仁骨碌碌地打着转,见了楚玄照也不行礼,只问道:“我一介布衣,能为殿下分什么忧?殿下别说笑了。”

      楚玄照丹唇含笑,显出几分玩味:“宣王府不养吃闲饭的人,容渊,你该不会忘了三天前在这间屋子里自己说过什么了吧?”

      他走进门内,嘴里振振有词,边走边道:“这做男宠的呢,首先要柔顺,夏天扇枕冬天温衾,我写字你就在边上磨墨,我看书你就在边上添香,现在我要用膳,你还不快些过来端茶递水?”

      此时饭食已经摆好,楚玄照在桌边坐下,挥袖遣散仆人,对床榻上的容渊勾了勾手腕:“过来吧容公子。”

      容渊便自如地走上前,坐在楚玄照对面,别有深意地摇头道:“我没学过殿下说的这些规矩。”

      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的地盘也不用怕被偷听,楚玄照略略收起之前不正经的表情,嘲讽道:“不是在京郊农民么?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还不会伺候人,怎么长到二十来岁的。”

      容渊一只胳膊撑在桌案上,整个人依旧没多大气力的样子,眼波流转,温言道:“之前没学过,殿下以后可以教,我会好好学。”

      楚玄照忽道:“中原的规矩没学过,北域的规矩学过吧?是怎样的,说给我听听。”

      容渊浅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然而又归复成原本的样子,道:“殿下说北域哪个规矩?我不明白。”

      楚玄照笑而不语,用筷子搛起一块炙鸭肉置于容渊碗中,扬了扬下巴:“既然不明白,就先吃饭吧。”

      容渊也不推辞,将炙鸭连皮带肉囫囵吃了,对楚玄照坦然一笑,赞道:“果然美味。”

      “当然美味,这是盛京人最喜欢的吃食。”楚玄照啧了一声:“让你服侍我,你说你不会,换我服侍你倒是受用得很。”

      容渊面似无辜:“殿下是要我这样服侍么?我明白了。”

      语毕,从碗碟间选了一道烩羊肉,拨进楚玄照的碗里:“我平素最爱这道菜,殿下也喜欢吗?”

      楚玄照意味不明地发笑,容渊好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须臾,楚玄照赞赏地点点头:“果然是个聪明人。”

      聪明到能揣度出自己已经把线索查到北域,再在几句对话间坦白从宽。

      他声称没学过中原的规矩,不懂中原的事,是因为他并不是中原的人。即使他心里未必真对大祁无所知。反问北域哪个规矩而非直说一概不晓,意思是他实谙北域行事之法,不明白的只是楚玄照想知道北域哪一项规矩。

      他给楚玄照拨烩羊肉,说自己最爱羊肉,是因为北域风霜之地,民多以牛羊为食,这一桌的佳肴里,只有这道烩羊肉是自己吃惯了的。若真是中原农户,粮食尚且不济,如何能知道羊肉是什么滋味。何况他长身鹤立,满脸写着矜贵,怎么看也不可能出身自寻常人家。

      他确实是北域人,多半在北域也不是个一般人。

      容渊敛着神色,叫人看不出深浅:“我怕当不起殿下的谬赞。”

      楚玄照道:“当得起当不起那是后话。现下我要问你,你说自己是来帮我的,我凭什么需要你帮?”

      容渊抬起眼帘,嘴角噙笑,眼神却笃定:“就凭殿下心怀天下。”

      他话音很轻,楚玄照却陡然一惊,手在袖子里攥成拳,脸上神情却纹丝不动:“你大胆。”

      容渊的眼神却分毫不让,反问道:“宣王殿下,你心里难道没有这天下江山吗?”

      十数年来小心钻营,此时此刻,坐在桌案对面的这个人直截了当地把他的野心与宏愿摆到了明处。

      楚玄照在容渊那对寒星碎钻般的眼眸里感知到了深深的危机,站起身,右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居高临下地问:“谁准你妄议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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