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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回忆之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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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空气总算没有那么阴郁沉闷了,甚至可以说是清新怡人。
“跟紧点,”臻枥用手拨开一丛丛灌木,压低声音转头对秋祏说。他低低地笑了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往后仲出一只手:“要是会走丢就抓着。”
秋祏一巴掌拍开他拎着骷髅头的手:“我要是伸手抓到一个骷髅,没被吓死就已经很强大了好么。”
臻枥没再说话,二人轻手轻脚地往前。
阴风穿过树梢和叶缝打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泛起一阵透心凉。有乌鸦暗哑地叫着,从这个枝头飞到那个枝头,留下原地轻微晃动的树梢。
屏息敛声,可听见潺潺溪流,看见夜色中墨绿色的亮光。
夜的幕布上,云雾瞬息万变。等秋祏再抬起头时,漫天的云雾化作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狼头,缓缓向圆月逼近,似要一口将它吞食。
“不对。”秋祏忽然说。
“?”臻枥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不对?”
“支线任务的意思是要我们去找狼人吗?”秋祏微微蹙起眉,“据我所知,狼人这种物种要诞生很难。”
“可在这个世界里,它想要你杀死几个狼人,可不是依你所知而定的。”臻枥说,“你继续。”
无尽冗长的黑夜里,这样冷静从容的声音像微微发亮的夜明珠。
“我的意思是,”秋祏大胆地对上他的目光,“这个游戏它不会无理到让我们两个去对一群狼人。刚才的声音里大部分是狼,只有极个别例外。”
“所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的东西白带了。”
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灌木:“我猜,这片丛林要走回去,没有过来那么简单。”
他又转过头来,臻枥的位置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上的神情。
“没有白带。”臻枥淡声说,“谁说我们出来只是为了找狼人。”
秋祏愣了愣,心里已经作出了一些合理的猜测。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你的主线任务。”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执着地重复了一句。
“你有读心术?”秋祏想起了游戏开始没多久和小绿的一通谈话,“你是真理小绿?你是……”
“猜的。”臻枥打断了他的话,冷声说,“饮水机的位置、口袋里的铁丝、密码锁怎么开以及你的主线任务,”臻枥顿了顿,他从没这么急地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这个游戏开始到现在我所发表的一切观点,对的错的,都是我猜的。”
他平静地转过身,目光仿佛能穿过重重进雾,去到遥远的地方:“就是这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一只乌鸦飞上离他们最近的一根枝头,苍白无力地呐喊着。
秋祏盯着他显现在漆黑中的轮廓,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臻枥,我没有不相信你。”
少年没有回头,没有转身,没有任何想听他解释的举动。
他继续耐心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表现得有些过于厉害了,平心而论。所以我未免不会过多猜测……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身份?如果你想隐瞒,我再不会过问;但如果这个身份并不介意被说出口,我希望你能给我留点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悬在喉咙口。
“介意。”臻枥回答。
“……什……么?”秋祏以为臻枥怎么也会说五个字以上或是稍作停顿再回答,而现在他刚说完臻枥就立马接上,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这个身份介意,”臻枥转过身,声音里压着最后一丝平静和耐心,“我也介意。”
接着他看到眼前这个心思缜密有时喜欢装成熟但大多时候都是稚气未脱的少年轻轻笑了笑,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
“……好。”他点点头,声音轻到仿佛不想让周遭任何一片树叶听到。“对不起,我们继续……完成主线任务。”
他径直走过臻枥,一直走到灌木丛的尽头。
——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臻枥看着一言不发的秋祏,三番五次张口想说点什么,都以什么也说不出作了结。
很多东西没必要向别人说明,很多东西不能和别人解释。
即使他想求证的很多事已经堆到口边了,他还是不能说。
这些事情就像支撑起整个龙王宫的定海神针,一旦被强制抽离,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好巧不巧,就是那个龙王宫。
他们静静地趟过溪水。
乌漆的黑夜给石物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没人知道脚下淌过的是什么,但你可以天真且执着地认为,那就是水,奔流不息的溪水。
厚重的巫师袍底边被水打湿愈发厚重,秋祏停下脚步,撩起衣服抖落袍沿上的水。
臻枥不知不觉地走到前面去。
宽阔的溪流两岸,连接着他们来时的灌木丛,和对面弥漫着黑雾的森林。
臻枥已经走到溪流的这边,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清黑雾背后一片低矮的植物。相对于背后高大的直入云霄的森林而言,确实显得低矮。
臻枥伸手就要去探。
背后传来一阵鹅卵石摩擦的声音,接着有一把猎/枪横贯在他的面前:
“慢着。”
从身后走上前来的是秋祏。
臻枥侧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他穿过黑雾的两根手指上。
他缓缓将手抽回,指尖却无影无踪。
像被横刀切断。
不同的是没有鲜血横流,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你怎么回事啊?”秋祏扯过他的手,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会猜猜这层雾有什么伤害吗?总不会平白无故地放在这里。”
“猜了,”臻枥看着他急切的神情,不紧不慢地回答:“没猜对。”
“……”秋祏无言以对,觉得这人还真是会记恨。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就是“前面那些真的都是我不小心猜对的”么。
“所以,”秋祏皱了皱眉,“现在怎么过去?”
“不一定非要过去。”臻枥低头,手指在骷髅空洞的眼窝里抠了抠。
“回忆之神在上,请告知我您想要查阅的回忆片段……”骷髅音在头骨四壁碰撞,低沉空虚。
“告诉我这里发生过什么。”臻枥答,目光紧紧锁住骷髅放置眼睛的地方。
接着眼前浮现出了和这里如出一辙的场景。
三百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时,这条小溪里有明净的溪流淌过,在寂静的夜色里反射月亮清冷的光。
水面明晃晃的。
水的这边依然是一丛丛灌木,因为就在巫师屋舍附近,他总是会带着明媚的心情哼着小曲儿来此处修建灌木,种上几簇心爱的兰蔻草。
水的那面是巫师徒手建起的墓园。这里荒草丛生,有些寂寞地爬上坟头,安宁地守护着那些一动不动的躯壳。
墓园再往远处去,是一片森林。里面种着高大的乔木、杉树、柏杨,撑起一片碧绿的阴凉。
再往远点,过了森林,就是巫婆的家。
往日里这片墓园都安静得紧,里头大多住着去世的村民。他们生前是静湖村的一员,这里有法力无边的巫师一家,守候着他们的安宁与幸福。
可是今夜却大不相同了。
这个墓园里埋葬的方式千篇一律,都是将人埋进深深的泥土里,上头盖一层厚厚的砂石,再立一座碑,上面刻着姓名,生卒年,何人何年何月葬于此地。清一色的署名刻着“巫师”二字。
只有一处例外。
墓园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堆起一座砂石和沙子泥土混合的小丘。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像是仓皇间为掩人耳目胡乱掩埋,只为藏住一个弥天大罪。
“卡啦,咔咔。”一些大的砂石从小丘顶上滚落,伴随着沙土滑落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颗头奋力地从土堆里爬出来,伸出一只手,重重地垂在地面上。
紧接着他的身体出现,破烂的衣衫沾满泥土,没有土的皮肤上也泛着土色。全身上下把一个字阐释地淋漓尽致:
土。
他双脚站在地面后像个醉鬼一样左右摇摆了一会儿,才慢慢稳住身体。接着他僵硬地转了转多年未动的脖颈和手骨,享受地听着那一节节脆骨发出的“咔咔”响声。
他用舌尖舔了舔突出的尖牙,腥红的眸子略带欣喜地望了望天边的圆月,滚动喉咙,适应多年未曾动用的发声系统。
“血……我要……血……”
不远处的森林里,有昏鸦似乎听见了这声低吟,急急地飞远去。
一个年青的女孩儿迈着欢快的步子走来,看得出来她刚刚去了巫师的家里,这时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她一跳一跳地,在溪水里的鹅卵石上蹦跶,时不时转身挥挥手,示意岸边的那人可以回去。
巫师在对岸一脸笑意地望着这个可爱的天使。
另一岸,有人潜藏于黑夜中,盘算着一顿美味的晚餐。
“啊——”巫师刚准备回头,就听见墓园处传来一声凌厉凄惨的嚎叫声。
他拔腿向对岸冲去。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臻枥拍拍骷髅头,知道这大概是到了时长,没办法继续看了。
他缓了缓偷窥回忆带给眼睛的酸痛感,将骷髅头抛给秋祏。
秋祏稳稳地接住了。
“?”秋祏向他发送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看看。”臻枥说。
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和秋祏看到的场景,会有重合,但一定不会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