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录》好大一帅哥

9、卜山海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名鹿衔，但是人美心善，日行一善，‘善行’就是我的号，”鹿衔一袭金袍，白色束腰，领口绣着通天云纹，左臂处有两道黑色圆环，绕在手腕，左手处有一串通透的蓝色珠子，单说容貌昳丽，不输有名的第一美人靖宁侯沈二公子，只可惜，是个光头。
　　他对面是一入府就被他强行拉来的殷落青，洛行灯被许明世府上的人带走了，从外面叫了大夫进来，洛行灯重伤昏迷，殷落青有些烦躁。
　　他匆匆说了句抱歉，避开鹿衔的手，就要往安置洛行灯的内室的方向走。
　　鹿衔一把抓住殷落青的手臂，他长这么大还没被忽视过，语气有些着急：“是我通知了许明世去救人，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洛行灯的？”
　　殷落青克制地移开鹿衔的手：“金袍云纹，星珠压制卜星的诅咒，阁下是卜星人。晚辈失礼，但是元明重伤在身，晚辈实在——”
　　“他不会出事，至少这次不会，”鹿衔突然变得很严肃，三步并两步走到殷落青旁边，一手压住他的肩膀，附耳过去，“但是你会——洛行灯不会送命，但你不一定。”
　　殷落青一顿，鹿衔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不需要搅进现在京城的这一通浑水里，因为你不需要虎符，你不是不明白它有多么珍贵，你只是不需要——你不需要这把钥匙，因为钥匙背后的一府库赤金石都是属于你的。可你太心急了，如今不是好时机，敢碰赤金石，足以让你丧命在天牢里。”
　　殷落青不语，鹿衔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想从他那一片深邃中把他面具下的人扯出来一样。
　　“你知道谭追月为什么在洛水边上找到一个孩子吗？为什么他天赋惊人，为什么他们会来到你——殷落青的家？为什么他能挖出来那个盒子，走上寻找虎符的道路？我知道的远远比你多。”鹿衔轻笑：“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你能感觉到，但你不敢猜——他是你的继任者。”

　　鹿衔一字一句，在殷落青耳边炸开惊雷重重：“殷落青，还是我应该尊称一句，‘大殿下’？”

　　“多谢前辈的提醒，”殷落青八风不动，退后一步，弯腰施礼，“容晚辈确认了元明无虞，再来拜访前辈。”
　　鹿衔心满意足，施施然坐回他的八仙桌边，挥手送走了殷落青，扬声道：“到听雪楼后院来见我——我可不会在此地留太久！”

　　墨色长廊，一曲流水从前堂引入后院，许明世终身没有再娶，后院就是他的书房，新雪挂在枯竹枝头，入院是先帝题字的石碑，绕过石碑，许明世的轮椅立在院中，给殷落青指了间屋子，点点头，随后离开了。
　　殷落青匆匆向老师见礼，转身推门进去，济世医馆的大夫正在给洛行灯看诊。
　　“脏腑受伤，内力瘀滞，又有肝气不畅，气滞血瘀，内伤要好生调养一段时间。外伤好养，腿部有淤青，右臂骨折。小公子是有些轻功在身上的，高处坠落，轻功算是救了他的命，伤筋动骨一百天，好生休养没有大碍。”
　　殷落青付了诊金，又细细问了几句，得了大夫几句叮嘱，算是安心带人去抓药了。
　　回来时，已然天光乍破，许明世抬手招他的学生过来：“润兰。”
　　殷落青上前一拜：“学生给老师添麻烦了。”
　　许明世摇摇头，想说话却又咳嗽一阵，半晌才道：“造化弄人，老夫也没想到，会这样见到故人遗子，我和阿月捡到他的时候，这孩子只有几寸大小。”
　　殷落青毕竟是小辈，不好接话。许明世似乎陷入了回忆，过了一会继续说：“后来我和阿月闹翻了，听说她远走了川蜀，和我断了音讯，我竟是现在才知道，她已经走了。阿月那些年好吗？”
　　殷落青斟酌着开口：“追月居士晚年，被烟草所困。”

　　谭追月后来染了烟瘾，肺病一日比一日重，洛行灯强行断了她的烟草来路，四处求医问药，但都不见起色。大夫说，她的心病拖垮了身子，烟草耗空了精神。

　　“我亏欠她的，这辈子还不清了，只有一条命，咳咳咳，”许明世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从袖中掏出一张书，递给殷落青，“洛行灯是阿月的养子，就是老夫的养子，我会护着这个孩子，咳咳咳……等他修养一阵，鹿鸣宴之后，让他和你一道，到预科班上学吧。”
　　鹤阁是整个大桓的最高学府，管理严苛，入学门槛极高，预科班是正式班的预备，每年进行一次合格考试，从九州鹤阁分部招收大量达标的学子，除此之外，举子春闱前可以在预科班学习，四圣每十年能有一个推荐名额进入预科班，举子考入进士后可以不通过鹤阁的入学考，否则则全部学子只能通过入学考进入正式班。
　　许明世的一纸金函，就是一张免掉合格考试的入学通知书。
　　殷落青接过金函，替洛行灯再谢过许明世，躬身离开。

　　听雪楼相传是位聋哑人的产业，谈不上是偏僻，却并不好找，奉行的是“绝对的安全”，承诺绝无隔墙有耳一类的纷争发生，颇受江湖人士偏爱。建筑也独具一格，楼外重重假山簇拥着中间一栋流水环绕的秀丽小楼。
　　果不其然，鹿衔早早在那里等着他，蹲在假山上，吊着一根枯草枝，见他来了把枯枝一吐：“得偿所愿了？虽然和你预想的程序有些差别，但好歹是把人名正言顺放到鹤阁了。”
　　殷落青道：“前辈是卜星人，自然无所不知，请不要和晚辈开玩笑了。”
　　“我可不敢当这一声前辈，”鹿衔摆摆手，“您在九霄之巅的时候，我都还没出生呢。我该怎么称呼你？是大殿下，还是……上官霖？”
　　殷落青眯了眯眼睛：“上一代的卜星人鹿川都看不到我的这些事，星象为什么独独告诉了你呢？”
　　“不不不，”鹿衔伸了个懒腰，从假山上跳下来，到殷落青面前，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的眼睛，“星象尚且不如我的这一双眼睛，所有的往事，都是我能看得见的。”他露出来一个笑容：“该先告诉我怎么称呼吧？”
　　“殷落青，站在阁下面前的只有殷落青。”
　　鹿衔闭了闭眼睛，“啧”了一声：“蜀郡殷氏的第二子，殷落青，字润兰，取自‘三山半落青山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好名字。今年的新科解元，和里面躺着的那位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个当口敢和落雪山庄扯上关系。我说的对吗？”
　　殷落青冷了脸色：“我只是一介布衣，阁下此番不是来查我的户口的吧。”
　　“别着急嘛，坐下来说话，”鹿衔自顾自寻了凉亭的一块石台，手上的星珠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我师父他老人家是卜星人传人不假，但是独独我一人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加上师门传承的卜星的能力——日行一善，我其实是来救你的。”
　　“阁下想要什么？”
　　鹿衔眨眨眼睛：“日行一善嘛。”
　　风起了，把庭院里的枯枝落叶吹到他们的脚边，殷落青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信息上的不对等让他如坐针毡。大桓建立百年来，最莫测的就是卜星人一脉，靠师门的传承参透星辰，预知未来，然后干预未来，这份能力让使用它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卜星诅咒缠绕在每个卜星人的手腕上，用那串代代相传的星珠稍作压制。
　　这世上总有奇人异士，殷落青只习惯和人打交道，普通的人总有可以谈条件的空间，多年辗转在斗争的中心，这种经验在他身上凝结成一种镇定的气场。
　　但鹿衔是个棘手的角色。
　　殷落青微微抬头：“阁下想说什么？”
　　“七日后，鹿鸣宴。那个叫洛行灯的小子会丧命，而你会被捕下狱。那天你为了保住洛行灯，不让他下刑部大狱，不惜搬出旧事，掺和到摄政王和太子的纷争里面去，因为你知道如果被刑部带走，那里不问罪名、不问出身就要经受的、新帝亲自下旨的一道道酷刑有多么惨无人道——可你自己马上就要死在其中了。”
　　鹿衔顿了顿：“想知道为什么吗？”
　　“阁下还请直说。”
　　“你真的信了我说的话吗？”鹿衔突然反问道。
　　“阁下是卜星人，骗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果然，这样空口白牙地说总归还是不好的，你大可以等到那天看一看，第一个被灭口的会是魏磊，正二品的魏大人，染指来历不明的赤金石的人，头上都有一把刀 。”鹿衔摸上手腕上的星珠，转了两周：“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活命，怎么救他，相应地，作为交换，三年后的今天，我要一个入宫的机会。”
　　殷落青移开视线，低头视线扫过双手：“我如今只是一介布衣，阁下怎么就能断定，我有这个权力呢？”
　　“你会有的。殷落青，你本就是那种人，你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弱肉强食，不往上爬，就只有死路一条。当年七王争位，如果不是你主动退出，那还有今天的新帝呢？”鹿衔很有信心，直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毕竟当年血雨腥风的皇室争斗可是一场好戏。

　　殷落青抿紧嘴唇不语。
　　鹿衔蛊惑的嗓音继续说道：“即使你不再处于风暴中央了，你仍然要来到京城这个暴风眼。你有多好的机会，商人之子的身份，你明明可以在山川之间逍遥，却仍然要考回来，站在朝廷面前——你比任何人都看重权利，你要把过去拥有的拿回来。”
　　殷落青突然偏过头笑了：“阁下这一点倒是说错了，而且说得一点也不准，可我不想告诉阁下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转过来直视鹿衔，那种属于书生的文雅如今在他面皮上只剩下一片凉薄：“我只问阁下一句，三年，为何要铺一条这么长远的路？”
　　“那是我的事，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交易，你接受还是不？”鹿衔露出一个全权在握的笑容，朝着他伸出一只手来，拿着一封早有准备的密函，微微示意。
　　殷落青知道，这笔交易恐怕不得不接受。一个三年后的约定换两条命，他只赌得起自己的命，却赌不起洛行灯的。
　　他接过密函： “在阁下这里，我恐怕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