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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赤金石 ...

  •   烈日正高悬的时候的时候,一封密信被悄然递到九五之巅。
      傍晚,殷落青登上了那辆从重重宫禁中驶出来的马车。
      从此,他的安逸的下半生,连同他身上背负着的那个秘密,一同葬在了大桓的山海里,埋在了一块金色的腰牌里。

      夜色初临。
      “京城的美味多,汇聚天下名厨,金玉楼的龙井虾仁,听雪楼的冰糖湘莲,危昆斋的干烧鱼翅,封和舫的太极明虾。怎么你独独挑了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 萧大公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家叫什么?旷海堂?”
      沈沉归找帕子擦了手,抬头看到走进包厢来的萧越辰:“我倒是觉得菜色不错,就是怎么样的佳肴,放久了也就失色了。”
      萧越辰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搬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动筷子夹了一道鱼:“是有点凉了,我以为来得刚刚好,老爷子的耳提面命不得不听。”
      沈沉归看他一眼:“你免官的令也有了半年了,陛下却迟迟不提起复官的事,伯伯多说两句是你该受着的。”
      萧越辰一笑:“你人在碧髓城,千里迢迢盯着我的官位做什么。”
      “一个披着战功的少年将军,非削尖了脑袋做文官,风风雨雨直往我耳朵里飘,想不知道都难。”沈沉归示意他低头,腰上拴着刻有他姓氏的腰牌:“萧氏家大业大,大公子可是得靠这一手保命呢。”
      萧越辰给沈沉归斟满茶碗:“看来沈二公子手眼通天,及第登科之前是早有准备,此番必然是有备而来,佩服。”萧越辰带着笑看他:“二公子不如说说我靠哪一手保命?”
      “好啊,”沈沉归却转了话锋,“陛下今天早上见了魏大人,御前失宜,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他随手把带来的圣旨指给他看:“中午转脸就赏了我家。”
      “天家的赏赐,自然是受着便罢……”萧越辰看清楚了那金丝玉帛上写的什么之后一愣:“太子伴读?楚魏两家的孩子明争暗斗了数月,这差事怎么突然被你捞走了。”
      “楚氏送出来的孩子是楚大人的嫡系,心高气傲,不好相与;魏氏子倒是个陛下挺中意的人选,只可惜受了魏大人的拖累。”沈沉归试了几口就不再动筷子,继续说:“谁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和魏磊不对付,他点名我去给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做伴读,一方面是赏了靖宁侯府,另一方面,也是打魏磊的脸。”
      “魏大人官至兵部侍郎,当年也是货真价实陪着先帝征战过的人,原本可是够格封爵的。”萧越辰放下了筷子,把沈沉归拉到一边的软榻上对弈,自己挑了黑子,落到棋盘上,笑说:“二公子先前说要在京城立业,不如我先考考你,这位肱骨之臣犯的是哪一项罪过?”
      沈沉归则从他手里取出了黑子,把白子放回到萧越辰手里,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句道:“私自扣留州府上缴的赤金石,罪够大了吗。”
      “魏磊是自作自受,想钱想疯了,去触天家的霉头,”萧越辰点头表示赞同,却还是想用黑子,被沈沉归拍了一下手背,只好缩回手去,“他只是贪图银子还好说,可偏偏天家留不得一点和先太子有关的窝藏,尤其是这么多年了,仍然没有人知道赤金石真正的效用是什么——这让礼帝如坐针毡。”
      “人都说先太子极至近妖,智不好说,高门院墙里活着出来的哪个无谋,可这‘妖’字却说得好,”沈沉归突然一笑,“听说宫里又请人去捉妖了呢。”
      “这不正是你要保命的点吗?”沈沉归轻叩桌面,话题又转了回来,“赤金石一向是有兵部管制的,押送、存储、天气条件,那么多不明因素放在这里,哪一批货丢了,丢在那里都说不清楚。里头水太深,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淹死了,可你叫淹死了,你家的兵都要一道陪葬。”
      萧越辰叹一口气:“二公子看得明白。”
      “天家把赤金石当成是炸药一般藏着掖着,只因为背后有个它的发现者先太子,天家到最后,管控的却是一堆烧得久一些的燃料。就像他把将士们防了又防,生了间隙的却是守着大桓海关的身躯。”萧越辰苦笑一声,说话间,棋盘上已经落下了许多子了,萧越辰被他逼到绝路,这一盘基本上已经是个必输的结局了。
      “赤金石的价格就随着‘得虎符者得天下’的神迹一样传了那么多年,它本身究竟有什么用已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在民间,富贵人家拿它烧火,更有甚者在黑市倒卖一夜发家致富,对很多人来说,这些东西最终指向还是脱离不了两个字‘生活’罢了。”
      沈沉归把二人手里剩下的子黑白混到一起,往棋盘上一撒,顿时整盘棋乱了:“平局,你该回去睡了。”

      沈沉归被靖宁侯叫走,萧越辰独自回了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赤金石。

      世人相传,赤金石是先太子商行止从西洋带来的神药石,用来炼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如果赤金石融化成水,就证明上天允许炼制的人登入长生殿,饮下水之后便可长生不老。
      被称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话是在商行止葬身西洋多年之后在民间传开来的。桓朝文帝时,七芒乱的最后几年里,商行止四次下西洋的随从在争斗中被尽数灭口,没有人知道,也没人在意他藏在国库的几箱赤金石究竟有什么用。直到天成初年一场大火烧了大半个国库,又天降大雨熄了大片的火,却有一隅蓝色的火焰在水中傲然挺立,所有人手足无措,扑不灭的火燃烧了一个多月,清理掉了周围的灰烬之后,才发现那火焰的来源——赤金石。
      它们把先太子的过往由从灰尘中拉出来,明明白白摆在世人面前。

      只是那场足以毁掉一切的大火里,赤金石的存在太过骇人,流言传得飞快。
      没过多久,就有人在乡村的老仓库里又找到了赤金石,据说是商行止曾经停留过的乡村,此事一出,流言就像插了翅膀,再也止不住。
      礼帝大为惊惧,派魏磊为首的一行人重新搜查了先太子住过的地方,陆续发现了几个用来存储赤金石的仓库,无一不是披着破烂的外皮,里面隔绝一切火源。曾经也有过仓库失火的先例,那诡异的蓝色妖火被周围的居民以为是神罚,颇为避讳。
      而那经久不灭的蓝色火焰,混着先太子的皇室秘辛,让这点儿在民间的赤金石炒出了天价。

      民间关于赤金石的传言,无一不围绕着那位先太子——当今圣上礼帝的长兄,白辽王商行止。
      桓朝皇子周岁封王,通常以封地名为二字封号,在民间传说中,商行止幼年曾得到过卜星人的赐福,福泽无边。
      他少时被立为太子,一手构建了如今遍布天下的教育体制,由朝廷出资,强制十二岁以下的儿童入学,十二岁后分文试武试考入更高学府,京城的最高学府,名曰“鹤阁”,青年时四下西洋,组建“鹰堂”。此后一六十余年,靠着桓文帝的组训,鹤文鹰武的学府制度站住了脚跟。
      只可惜七芒乱前他积劳成疾,商行止将皇位让贤渝州王商长鸢——当今圣上。
      商行止做太子的几十年,桓朝的新一代推动了细致入微的改革,最明显的体现,在于如今京城掌握东军的那位——摄政王傅氏一脉。
      都是后话。属于商行止一代的辉煌在新帝登基的那一刻沉寂,所有属于他的故事,都从那一刻成为了不可说的皇家密辛。新帝忌惮商行止,在他过世后忌惮他留下来的一切。
      文帝年迈时,商行止在封地白辽有支属于他自己的军队,便是以摄政王傅氏为首的北军,击退北胡犯边,镇守白辽以北,存在数十年,屹立在大桓北方,将军苏省曾是桓文帝年间的武状元,受文帝之托,却只忠于先太子与傅氏。
      先太子商行止长于文治,与长于武功的渝州王商长鸢并不能相比,桓文帝最后的几年看得清楚,七芒乱前把东军萧氏的兵权也给了他,给自己的长子一份足以保全自身底牌。
      然而商行止无意继位,朝堂之上三次提出让位给其他兄弟,桓文帝却至死也无改立。
      皇族是非多,这都是野史,有关这几位皇子的正史除了政事外皆是一片空白。又是一去三十年,能做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只剩下明面上看得见的第二位摄政王傅平。

      摄政王府,内堂。
      傅平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铜镜旁架着一把长剑,镜子里的人玉冠高束,半裸着上身,因为常年带着裹胸,她身上的肌肉有些扭曲,肺部也一年不如一年。
      但她别无选择,这吃人的世道,首先吞掉的就是女子。
      傅平又一圈圈束上裹胸,一层层的布料把她紧紧束缚住,像吃人的枷锁。

      屏风外面传来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除了一人,无人能进内堂,傅平转过身来,花间瑜正好探过一个头:“姐姐?”
      傅平应了声,花间瑜走过来提她整理了一下衣带。她比傅平看上年轻一点,在家里总是穿地比较鲜艳,此刻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在通着地龙的室内像一朵专属于春日的花。
      这朵花指了指外面:“小安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傅平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天寒地冻,我出去站一站都要变成冰雕的,小安罪不至此。”花间瑜到底还是疼孩子,好声好气地辩解道。
      “说该罚的可是你,最先心疼的还是你。”
      “他已经长大了,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应该让她自己来决定了。”
      “可醉仙人里面藏着的是虎符,我们当年立过誓言,不会让虎符回到朝廷中人的手上,自然也包括我们。”
      花间瑜叹了口气:“你只单单发作一顿,下一个召令禁足,就强硬地禁止了他出门,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一坛被天下多少个门派趋之若鹜的酒,换做你我也想弄个明白的。”
      “我不阻止他弄明白任何事,”傅平摘下窗栓,外面的冷气扑面而来,“他有多少能力,得到多少消息,都凭他自己的本事。”

      雪地里矗立着一道身影,那是傅安。
      十年前,唯一一个或者杀出冬猎场的布衣孩子,当年那副脆弱的骨架都不曾在雪里弯折,如今更不能让其有所动摇。
      于是那年,新帝视人命如草芥的冬猎场,爬出来了一个摄政王世子。
      就像多年前一场滚滚浓烟的大火里面,烧死了姚氏姊妹,却淬炼出了大桓如今的摄政王和王妃。没人知道灭门的血案之后,她们两个是怎么从家人的血肉之躯中爬出火海,怎么改名换姓,瞒天过海,成为老摄政王傅朗手里的两把刀,最后走上了这个位子的。
      也没有人知道,礼帝视人如牲畜的冬猎场上,是怎么样从天潢贵胄的枪林箭雨下,爬出来一个活着的傅安。
      傅平看向雪里的傅安,就像看到了火里的自己。

      世道太痛苦,一座深渊爬不出两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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