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绿洲》长河落日流野

82、现实

　　窦榆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女人。

　　“文秀姐。”窦榆轻轻地道，他的声带还没有完全恢复，声音很虚。

　　“嗯。”张文秀点了点头，第一次启动了“容器”的注销模式，这意味着“绿洲”终于有了一个活着出来的人了。

　　窦榆感受着包裹着自己周身的绿色液体逐渐顺着“容器”里的漏口退了出去。

　　“怎么样？还记得里面发生的事吗？”张文秀从一边桌子上拿来纸夹板，在实验报告上签上自己和窦榆的名字。

　　窦榆点点头：“应该都记得。”

　　“嗯，简要说说，我做个记录。”张文秀摁摁从板子上薅下来的圆珠笔，刚好没色了，她把空笔揣进口袋，打算有时间买个新的笔芯换上，又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经常用的那只。

　　“嗯……”窦榆皱着眉头想了想，他的脑神经一直是连在“绿洲”里的，还算活跃，但是嘴现在比较迟钝，跟不上脑子的趟。

　　缓了一会，窦榆终于能顺畅说话了：“我进去的比较晚了，里面之前是一套比较完整的世界观结构，天界和脏土，天界为优，脏土为劣，天界上分不受待见的黑江和地位尊贵的云地。从现实进入‘绿洲’的精神体，会率先从‘门’进入天界，由那里的主管神明过目，被看中的留下备选，没被看中的俗物则直接踢下脏土自生自灭。留下的呢，还要再进行筛选，够守规矩的，授予神职，帮着主管神明管理天界，太有反叛精神的直接扔进黑江，永远剥夺发展的机会。”

　　“‘绿洲’的体系相当完整，很难从体系上打破，这代表着‘绿洲’的建立着编制好的程序非常的客观，是一套密不透风的框架，使用‘绿洲’的和建立‘绿洲’的是同一个人，就更加巩固了‘绿洲’的牢不可破。但是，‘绿洲’的创造理念毕竟主打一个心想事成，只要‘绿洲’里的人的主观欲望够强，就更有可能在‘绿洲’中实现。进去的维护者就想了一个招儿，就是在‘绿洲’中尽情释放自己在现实世界中最不得志的欲望，然后以欲望为匙，打碎‘绿洲’的世界观。”

　　张文秀：“他们成功了。”

　　窦榆：“对，经过他们的努力，‘绿洲’彻底面目全非了，所有人的胡思乱想大乱炖在一起，完全把‘绿洲’最初那种井然有序的局面打破了。”

　　张文秀：“那……为什么进入‘绿洲’的那些不是普通人的欲望没有扰乱‘绿洲’的运行呢？”

　　窦榆：“这不难理解，能主动找一个虚拟世界去逃避悲惨现实的家伙，其实并没有什么积极的创造性可言，他们在‘绿洲’中完全是被动的，完全沦为了主管神明操控下的傀儡，在他编织的彩色泡泡里傻笑。”

　　窦榆：“直到‘绿洲’里的世界完全被打乱了，这些被动的家伙之中才出现了反叛者。”

　　“哦？”张文秀抬起眼睛，有点意外地停止笔：“比如说？”

　　“一个叫肖天天的家伙。”窦榆同女人对视：“Z实验室里没有这个人吧，我查过你们这里所有人的资料。”

　　“没有。”张文秀诚实地道，她都不知道他们实验室的老底都快被面前这位警长盘秃了。

　　“他怎么了。”

　　窦榆：“他进入‘绿洲’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意识到那是一个杀人的虚假世界，根本不是它所说的乐园。他的正义感不允许他纵容‘绿洲’的存在，他找到了‘绿洲’的控制中心，但是靠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扭转局面，他就深入到了维持‘绿洲’的那些人的内部，企图通过这样打碎‘绿洲’，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我们的人。”

　　张文秀：“哦，是个少有的有理智有人性的人。”

　　窦榆点点头：“嗯。”

　　他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一套白色的衣服放在了“容器”旁的隔板上，张文秀回避到了一边的屏风后，等到窦榆换好，她才出来。

　　窦榆：“能看到他的精神体吗？他怎么还不醒？‘绿洲’已经没了啊。”

　　张文秀瞄了一眼窦榆旁边的“容器”，这家伙怕是不敢醒吧：“哈，我看看，按照常理，应该快了才对。”

　　每一个“容器”的旁边都配备着一个显示器，显示器连接着很多粗粗细细的管子接通到“容器”里，通过液体传导的方式检测“容器”中人的生命体征和精神体状态。

　　张文秀走到江白渚的“容器”前，往屏幕上煞有其事的分析着，屏幕上的图案、颜色和标志外行人窦榆一窍不通，他只觉得张文秀很专业的样子。

　　趁着窦榆晃神，张文秀趁机曲起手指，飞快地往江白渚的“容器”壳子上敲了敲，快别装睡了！你对象没了！

　　呼——

　　“容器”里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开始呼吸，绿色的液体咕噜咕噜把充满二氧化碳的气泡推出自己。

　　张文秀嫌弃地冲“容器”里的人一咧嘴，转头又很温柔地对窦榆道：“窦警官，请帮忙摁一下那边的按钮，江主任醒了。”

　　窦榆欣喜睁大了眼睛，摁下了张文秀说的按钮，也凑过去看。

　　这个“容器”，和他在“绿洲”中第一次见到江白渚的那口黑色棺材有异曲同工的效果，那会儿按“绿洲”的逻辑来算，应该是在他刚刚进入“绿洲”的时刻，他所谓的失忆，一是因为“绿洲”还没有给他匹配好记忆而产生的错觉，二是因为“绿洲”当时已经被打乱。

　　如果没有江白渚的出现，没有作为一个出乎意料的“黑天鹅事件”出现在他无所谓的生活里，窦榆可能会在这片所谓的脏土庸庸碌碌地把自己离开肉\体的精神力消耗殆尽吧，最后化成一缕连青烟都无处升起的虚无，就像一捆扔进火炉的干柴，被火炉的主人预设给他了一个干柴的自设，让窦榆毫无意识地“自愿”成了他的乐园的原动力。

　　只见“容器”里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如夜，就连铺在上面的光都有一股沉郁的气质，忧郁却不颓废，像一个深谙人情世故、但却神性未泯的谪仙。

　　窦榆盯着那双眼睛看，回过神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精神，眼皮啪的一下就睁开了，怕不是Z实验室内部有秘籍？

　　一边的张文秀看穿了窦榆的小心思，呵呵，那还不是这位仁兄早就醒了，怕你当场揪他的耳朵。

　　窦榆去给江白渚拿衣服，在“容器”里的人虽然并不是裸着的，因为进去的时候穿着特质的服装，从外面是看不见光溜溜的躯干的，但是，里面的人出来的话，特质服装接触空气会溶于液体、就没了，还是得穿衣服的。

　　张文秀抱着手，一副“我没长手、也没长腿、不当自动光源、这种小情趣你们小两口自己玩吧”的架势，她瞥了一眼躺在“容器”里抓紧时间锻炼微笑肌的江白渚，道：“终于舍得醒了，江大主任？”

　　江白渚堆起其貌不扬的笑容对着她，张文秀没什么好脸色：“哦，挺吓人的，换一个。”

　　窦榆没找到江白渚尺码的衣服，和张文秀知会了一声，张文秀让他去某某室找小刘，窦榆走开了，江白渚道：“文秀姐，你没去看小雅？”

　　张文秀没什么表情，平淡的眼珠子从门口滑向江白渚：“你没少见吧。”

　　江白渚：“是，在里面，见过不少次，小姑娘长大了，我都替你惊讶。”

　　张文秀：“哼，小雅没在里面找个妈？”

　　江白渚笑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张文秀：“这有什么怎么会，我这个当母亲的这么失格，作为缺爱的女儿肯定会在心里幻想一个更好的母亲来保护、爱护她吧。”

　　“那确实。”江白渚：“小雅确实在‘绿洲’里有了一个新的母亲，但是遗憾的是，那个母亲还是你，只不过你不再是Z实验室的副主任，而是一个东奔西走的普通的房地产销售员工。”

　　“是吗？小雅还挺会想。”

　　“那个你虽然依旧很忙，但是对女儿却是十分实在地关心和照顾，小雅很扎实地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爱。”

　　张文秀：“你这个主观化的措辞，让我感觉你就是开发‘绿洲’的那个神经病。”

　　江白渚耸耸肩：“但是我不是，这是我在爆破‘绿洲’的时候，通过时空裂缝看到的。‘绿洲’碎了以后，‘绿洲’的主人限制了‘绿洲’里所有活人精神力的想象力，那个你就不存在了，小雅自己一个人迷失在那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里。”

　　张文秀看起来毫无情绪起伏，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是吗，支离破碎的世界，那和她没进‘绿洲’之前一个样儿，还行，至少没有更坏。”

　　江白渚：“文秀姐，你对你女儿可真狠。”

　　张文秀终于眨眨眼睛，道：“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