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绿洲》长河落日流野

81、现实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仪器的灯光急切交替闪烁着，伴随着一点也不嫌累的鸣叫，搞得四下气氛十分地压抑。

　　小刘后背、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抬起手背不知道揩拭了多少下，没干多乱想，扫了一眼自己手边摊开的笔记本，用最快的龟速往电脑里输入代码。

　　她进Z实验室时间不长，这年头高学历好文凭热门专业的人都不好找工作，更别说她这个冷门专业中的冷门专业——微生物科学技术，能被Z实验室这个她在学生时代连个影子都完全没听说过的实验室相中，还得了和自己专业点儿搭边、又完全不搭边儿的offer，小刘觉得，很奇妙。

　　奇妙到，她平时的工作就是擦装着人无菌仓，最有专业性的内容就是观察这些“容器”里有无跑进去溜达的微生物，以及……她现在竟然在照着“小抄”，敲代码。

　　这是领她进门的张文秀张副主任批准的，但是现在，张主任就现在小刘的身旁，一尺距离，火辣辣的视线让小刘觉得自己露在短发外的脖颈子都在发烫。

　　副主任不会是觉得我敲得慢吧！！！啊啊啊啊啊啊！！！关键我也快不了啊啊啊啊！！！！救命！！！

　　小刘无声呐喊，终于，激动地摁下最后一个键。

　　滴滴滴的声音停止，两个人同时看向屏幕。

　　屏幕上打着旋儿在中心汇聚成一个圈的白色线条闪了闪，暗了下去，从离中心圆圈最远的那一部分开始消失。

　　逐渐地，只剩下了那个圆。

　　“张主任，这是什么意思？”小刘不是很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寓意。

　　她听过实验室里的人给她讲过这个进行了好长时间、搭进去好多人、但一直都没有结果的实验，但由于她进实验工作的时候，已经在最后的最后了，所以她完全没有参与其中，她对这个实验的感触不是很深，仅仅停留在擦无菌仓的机械动作之上。

　　张文秀没有看她，间隔了好久才开口说话：“我们的实验终于成功了。”

　　小刘喜形于色：“是吗！那容器里的那些人都会醒了吧！太好了！”无聊的工作终于到头了！好耶！

　　张文秀：“绿洲是被瓦解了，但是容器里的人能不能醒，能醒几个就得看造化了。”

　　“他们进去的太久了……”

　　小刘瞬间枯萎了：“啊……”

　　一直到屏幕上的圆圈也跟着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寂静的空屏，张文秀才收回眼睛，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女人。

　　张文秀笑笑：“等等吧，总会有奇迹发生，不是吗？”

　　小刘和她的长辈对视，这个中年妇女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头发利落地盘起，一席干干净净的实验服，脚下踩着尖底小高跟、步履生风，小刘对她一直以来的印象就是靠谱、非常非常的靠谱、严肃不容置疑的靠谱，但是现在，小刘竟然在她向来凛冽果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丝的柔情，透着一股不抱希望的悲伤的柔情。

　　小刘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事她早就知道了，实验室里很多人都在偷偷地议论，她偶然听到的，本来不想多嘴问的，眼下竟然脱口而出了：“主任，我听说，你女儿……”

　　“对。”张文秀出乎小刘意料地没有生气，她淡然地一笑，把两只手揣进实验服的口袋：“我女儿小雅就在绿洲里，她是在绿洲刚兴起的时候，从网上下载的，我那会儿工作、婚姻团在一起，忙的像个陀螺一样，一直没时间陪她，也没发现。”

　　“当时实验室已经着手研究绿洲了，她应该也察觉到绿洲的不对劲，去的时候给我留了一个纸条……等到我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灵魂出窍躺了一下午了……幸亏你们江主任临走前说，让我多关照一下自己的孩子，他很早就在说了，我都没听进去，那天下午，不知怎么得，突然想起来了……也幸亏想起来了，要不然，小雅的肉身摆在家里，早臭了……”

　　“副主任……”小刘觉得这个故事有点伤感，但有实在没什么词儿能说出来安慰张文秀：“你知道小雅为什么要进绿洲呢？她是过的不开心吗？”

　　说完，小刘就后悔了，她僭越了，再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私事，她一个什么帮也帮不上，只等着吃瓜的外人有什么好多问的。

　　然而，张文秀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她拿出分析实验流程的郑重口吻道：“因为当时，我已经决定好和程远离婚了，我们去民政局签了离婚协议书，我让程远和小雅说一声，类似‘我和妈妈不在一起了，但是我还是你爸爸’之类的话，但是程远不说……”

　　小刘：“为什么？”

　　张文秀冷笑一声：“呵呵，他说他说不出口。”

　　小刘：“啊……”

　　张文秀转过身，后腰靠着台子，微微抬头看着远处的天花板：“他这种男人，大概从小就没被灌输正确的知足观，老想到什么，但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得到点什么，工作上，年轻的时候钻头一样钻研脑精神、元宇宙，兢兢业业钻研了十几年快二十年吧，就快有效果了，他突然脑抽筋跳了槽，就做起了倒卖实验器材的二流贩子，婚姻上也是如此……明明得到了很多了……他还总觉得自己要有舍有得，孰不知，他把一切都抛下了……还整天装着一副我很会谋略的缺样儿，废物一个……”

　　小刘第一次听自家主任讲工作以外的事，都给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了。”张文秀拍拍她的肩头：“说这么多我可不是在同情这个倒霉男人啊，我跟了他，我怎么样无所谓，毕竟这是我自己选的，我只担心我的女儿……我对她的忽视太多了……”

　　拉开一边储物台的抽屉，张文秀抹出一把钥匙扔给小刘：“去，把A3室的门打开。”

　　“嗷。”小刘一把接过，捧在手心：“那里是？”

　　张文秀：“我给小雅安排的单人间，她的无菌仓在那里，我一直亲自护理，这几天应该就能重见天日了。”

　　小刘不解地嘀咕道：“张副主任怎么知道的？屏幕不是已经不显示任何东西了吗？是我太笨了吗……”

　　“当然不是。”张文秀替小刘拉开A1室的房门：“这是我和小雅之间的秘密。”

　　张文秀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左边眉骨，小刘看过去，那里好像比右面凸起来一点，因为覆盖着眉毛，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小刘突然明白了，这是一种交互干扰器，可以挡掉一部分乱人心智的恶劣信息，是通过基因数列匹配的，小雅是张副主任的亲女儿，基因链上有重合，所以也可以继承使用。

　　这个交互干扰器是张文秀这几年最新研发的成果。

　　这个世界，花花绿绿、真真假假犹如大水漫灌的信息太多了，信息时代都进化出人模样的牛鬼蛇神了，但是人类还是单纯的人类，肉眼还是单纯的肉眼，并没有照妖镜的神功，很难一下子分辨出哪些是真切有用的信息、哪些是惑人心智的迷魂汤。

　　人类还是适合安静地长大，在喜欢热闹，也应该是人际的热闹，而不应该是垃圾堆里的哄闹。

　　小刘领命去了。

　　A1室里只剩下了张文秀。

　　A1室还有两架“容器”，摆着江主任还有他的家眷，那位一直追查“绿洲”数年无果的警官，窦榆。

　　窦榆的同事发现自家老大不见了，摸着线索来找过，得知事情后，都替他默默守下了秘密。

　　“绿洲”的余毒在城市网络的暗角已经邪恶滋生了好久，所有人都在缄默不言，聪明的人见到了不会碰，悲观的人碰了不会说，正义的使者们无计可施，但都想替公众解开这片虚假的魔障。

　　张文秀拧开日常给“容器”输送营养物质的管子，“容器”里的人静静地躺着，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绿色的液体从管子里缓缓地流入，将容器中的液体倒出来顺着另一头的管子倒出来。

　　凝滞的水面静静地晃动，“容器”的人并没有完全浸泡在液体里，他的面部，鼻尖、额头、几点暴露在液体之外，像被海水轻轻拍打的暗礁。

　　大概是被“海水”扫得有点痒，男人的眉头蹙了起来，大概是想抬手挠一挠，但是身体太久没用，一时竟支配不起来，他只好无力地摇了摇头，努力去睁开眼皮。

　　睁开一条光芒乍现的细缝，男人看到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影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定睛一看，还是个女人，有点熟悉，但是比心中熟悉的样子显得沧桑一些。

　　男人开始呼吸，呼出的热气在“容器”的玻璃罩上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分明了。

　　女人打开了室内的空调，开了暖风，雾气消散了。

　　“容器”的保护罩一层层退下，张文秀看着“容器”躺着的男人，轻轻一笑：“好久不见啊，窦警官，过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