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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雨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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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之后,一只红毛狐狸“扑通”从窗子口里跃了进来。
丹舟在地上打了个滚,恢复人身,左右环顾了整间屋子后,向柳浪翻了个白眼:“就这?就这就这就这?”
柳浪:“道观又不是皇宫,你在指望什么。”
丹舟:“又小又破,还不如我辞云山的老窝呢……”
柳浪好奇道:“你不是不敢么,怎么还是进来了?”
丹舟凶巴巴地吼道:“还不是怕你死在里头没人给你收尸!”
骂归骂,他想起正经事来,赶忙问道:“怎么样?没人发现你吧?”
柳浪道:“没有。”
他将今日所见所闻向丹舟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后者听完后,果然如他所料,怒发冲冠:“杀千刀的,这么可怜的小姑娘也下得去手,那畜生死后必得下十八重地狱!”
柳浪安抚道:“话虽如此,但却找不出是谁。”
丹舟冷笑道:“所以说,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浪不打算跟他就“人到底是不是都是坏东西”做无意义的争论,见天色尚未黑透,正是夕阳无限好,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丹舟在他身后吼道:“还出去?外面可全都是道士!”
柳浪摆摆手让他放心,便抬腿出了门。
院子不大不小,越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见一轮微醺的红日,正缓缓下坠,映出漫天红霞似火。
院中的石桌上架着一只紫砂茶壶,蒸腾的热气里坐着一个人,见到柳浪,对他展颜一笑。
虽不是柳浪最想避开的那个人,但也不是他此刻想见的人。柳浪干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柳闻莺。”
萧恬喊住了他。
柳浪头也不回,闷声道:“我才不是柳闻莺。”
“好,不是就不是。”萧恬站起身来,温声道:“不管你是谁,我总不会拿剑杀了你,就坐下来,说几句话,不行么?”
柳浪转过身,见他一脸慈眉善目,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恶声恶气地拒绝,只得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勉强道:“你说吧。”
萧恬道:“难道不是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柳浪噎住。
他确实有话想问萧恬,但这话,他问不出口。
似乎是看出了柳浪的艰难,萧恬主动替他解围,道:“你想问什么,我知道,也可以解答。答案就是,”他顿了顿,声音飘散在氤氲的雾气里。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温声道。
几乎是瞬间,柳浪触电般一跃而起,迅速将目光移开,仿佛面前这个人是什么牛鬼蛇神,不能再多看一眼,否则就会堕入无间地狱。他往后倒退了几步、:“我,我我我回去了!”
萧恬没有阻拦。
柳浪逃也似地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
常宁与那做法事的张师兄两人,带领着柳浪等四人,一同前往常宁口中“尽非善类”的李家。
丹舟本不想来,但他满腔都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岳姑娘的同情,辗转一夜,难以释怀,清早还是跟着一起来了。萧恬囫囵扯了个理由,说他是向往道门、即将入道的弟子,与柳浪有些亲缘关系,于是一路跟随到此。
两位紫台观弟子修为都不高,轻易不能看破丹舟真身,且先前在江都时,常宁也与丹舟有过一面之缘,因此都没有对丹舟身份产生质疑。
他们一路疾行,往来的碎叶百姓凡见到常宁二人的装束,都自觉让出道来,并低头致意,看来紫台观的声名威望,在当地确实很有分量。
这里地处西北边缘,西出城门便是茫茫大漠,因此整座城池都弥漫着一股灰蒙蒙的沙尘气,空气干燥凝滞。柳浪的真身是树精,自然离不开水,因此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觉得口渴难忍,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已经把羊皮袋里的清水喝了个底朝天。
他晃了晃羊皮袋,里面空荡荡的连个声响也没有,只得把它塞回腰间,这时,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只崭新的羊皮袋。
这袋子装的满满当当,柳浪伸手欲接,但忽然意识到这是谁递来的,立刻又缩回手,尴尬地把头扭到一边,道:“不必,我不渴了。”
聂冲举着羊皮袋的手没有收回去,平静道:“我没有喝过。”
他越坦然,柳浪越觉心烦,像有什么东西在啮咬他的心脏,不疼也不痛,但是酥麻难忍,故意要他不好受。
柳浪干笑:“真的不必,你留着吧。”
一片沉默。
常宁和张景十分好奇地回头看着他们,萧恬目眺远方仿佛视若无睹。
在这种尴尬的场景,最喜欢凑热闹的丹舟兴奋了起来,且偷听过送殇那段后,他对聂冲的私心多少也有个数。此刻看道士出丑,他当然要高高兴兴来搅浑水。
在一片静默中,丹舟将自己腰间的羊皮袋解了下来,贴心地给柳浪递过去:“丹舟哥哥,你喝我的吧。”
萧恬不禁微微一笑。
聂冲:“……”
柳浪:“……”
你又在作什么死???
尴尬中,柳浪勉强镇定,向丹舟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我……不渴,谢……谢你。”
丹舟撇嘴,余光看见聂冲的脸色变幻莫测,心里乐开了花。
猝不及防,一个羊皮袋被硬塞进了柳浪手里。
“诶?”
聂冲空着手,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往前走,声音依旧平静:“不渴就扔掉。”
柳浪:“……”
一行六人来到一间破庙前,常宁指着破烂歪斜的庙门,回身向聂冲等人道:“他们就住在后面。”
众人鱼贯而入,庙内景象一如外观破败,遍地尘土蛛网,正中间坐着一尊佛像,左手托举莲花,右手低垂。
柳浪抬头望去,见这尊佛像外层的彩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乌黑的泥胎,令原本慈悲肃穆的面目显得格外瘆人,狭长眼眸无声地凝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常宁走在最前面,解释道:“从前这里还有些香火,李木匠住在庙里,帮忙做活讨口饭吃,但碎叶重道轻僧,这庙渐渐败了,和尚跑光,只有李木匠一人留了下来,娶妻生子,把这儿当他自己家了。除却上个月死了的他爹,他们现今一家四口,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快十五年了。”
绕过佛像,从后门走出,常宁跨过门槛时把声音压低了些,嫌恶道:“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这家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未落,只听院后传来女人的尖声叫骂:“你个死了老子的狗杂种,又跑到哪里去勾三搭四……自己闻闻你身上的骚气,骚的都要把老娘的鼻子熏掉了!!你当老娘也是个傻子不成?!”
嗓音尖利刺耳,话语粗鄙不堪。
斜刺里飞过来一只竹筐,要不是柳浪闪避及时,这竹筐就会不偏不倚地扣在他脑门上。他手里提着这不知哪里飞来的“暗器”,抬头看去。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从里间狂奔而出,抱头鼠窜遍地乱跑,接着,又一名身着青灰布衣的妇人也跟着跑了出来,紧随其后,手里抓到什么就往那男人身上扔过去,凶神恶煞的夜叉模样,骂道:“还敢躲?让你不长记性……老娘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院内鸡飞狗跳,两人打作一团,那女人灵活地抓住试图夺门而出的男人,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身上,那男人看上去窝囊得很,抱着头扭着身子试图躲避那女人雨点般的拳头,一边梗着脖子大叫救命。
打了几拳后,里屋突然又跑出来一个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穿着跟那两人差不多的布衣,只是手脚处略长,不大合身。他的鼻孔下挂着一串晶莹的鼻涕,正呲溜呲溜地往回吸,眼看吸不回去了,他果断抬起袖口,用力一揩。
“快打快打!!”男孩一边吸鼻涕,一边拍着手,蹦蹦跳跳地围着这一男一女转圈,似乎很乐于见到这种混乱场面。
见男孩出来,那女人似乎冷静了些,她一巴掌把男人推开,然后扭头转向那男孩,面色柔和许多:“你跑出来做什么,饭吃完了吗?”
男孩挣开女人伸过来的手,还在叫嚷道:“怎么不打了?快打啊!打起来!!我要看!!”
他在女人强硬的手腕下讨不到半点好处,被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提溜起来,两手在空中乱舞,不满地叫道:“放我下来!我要看打架!!!!”
女人失去了耐心,扭头向屋里吼道:“阿兰?阿兰??人呢??又死到哪里去了,快给我滚过来!”
过了片刻,只见黑漆漆的房门内,轻轻走出来一名少女。
这少女衣着破烂,袖口和膝盖打满了补丁,乱蓬蓬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横插在脑后,耳后歪歪斜斜掉出几截碎发,她颠着脚慢慢走到那女人跟前,也不说话,就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的脸在阳光下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虽然脸上有几块纽扣大的污迹,但依然看得出是个面容姣好、五官端正的漂亮姑娘。
女人向那少女骂骂咧咧道:“让你看着他,你跑到哪里去了?这次又勾搭上了哪家的汉子???”
少女茫然地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嘴巴,过了半晌,忽然裂开嘴,傻笑起来:“汉子……哈哈,汉子……”
女人翻了个白眼,把拼命挣扎的男孩放下来,甩到那少女手里,命令道:“看好他。”
那少女足足比男孩高出一个头,牵着他的手像是牵着一个顽皮胡闹的弟弟。
那男孩一点也不老实,拳头乱捣,两脚乱蹬,足足踢了那少女五六脚,奇怪的是,那少女就像没有痛觉一般,还在傻呵呵地笑,抓着那男孩的手不旦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
“啊!!!”男孩发出一声夸张的怪叫,向他母亲告起状来:“娘!!她故意捏痛我!!!”
女人不由分说推了那少女一把,骂道:“抓那么紧干什么!还不松开些,成心要把元宝儿的手给捏断了不是!?”
那少女被推的倒退了两步,脸上还挂着傻笑,但真就听话地把手松了松。
名叫李元宝的男孩见少女的手松了,立刻像灵活的鲶鱼一样,毫不费力地挣开了牵制住自己的少女,蹦跳到那男子身边,歪头看着他:“娘怎么不打了,快打呀!!我想看爹挨打!真好玩儿!!!”
女人气道:“你死人爹烦老娘,你这小讨债鬼也要烦老娘??你们李家一个个的还有完没完,滚,都滚!”
她一掌甩过去,那男孩灵巧地避开,而那男子只能抱着头勉强接下这一巴掌,疼的嗷嗷直叫。
少女沉默的傻笑、男孩的哈哈大笑、女人的骂声、男人的惨叫……聒噪而怪异,组合成一副极不和谐的画卷,毫无顾忌地向来人展示着这一家人的荒诞不经。
终于,常宁的师兄张景忍不住高声道:“劳驾——”
院内四人,除了那痴呆的少女,纷纷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那女人认出了张景,诧异道:“张道长?法事不是做完了吗?你还有什么事?”
张景进入院内,向那女人道:“关于我观弟子失踪的事情,还有些话想问一问你家岳姑娘。”
女子毫不客气道:“上回都说好了,做了法事才给问的,这问也问过了,法事也完了,她知道的早都说了。”
她嘴一撇,翻了个白眼:“一个傻子,有什么好问的。”
张景温声道:“这两位是妙光的道长,专门为了襄助我观调查而来的,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还请李娘子行个方便,让他们问岳姑娘几句吧。”
李家娘子抱起手臂,仔细打量了番这一黑一白的两名陌生道士,在他们的衣着上盯视许久,像是在辨认布料的好次,过了片刻,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妙光……是国都那里的道观吧?”
萧恬客客气气道:“正是。”
李家娘子眼睛一转,嘴角露出冷笑来:“要问也行,拿二两银子来。”
“什……什么……?”张景张口结舌,“我们不是给你家做过法事了么?”
李家娘子道:“昨天是昨天,现在是现在。你们紫台观之前要问话,当然得帮我家做事,这次可是内四郡的道长要问,怎么能混为一谈啊?再说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下唇,“人家可是从国都来的,哪会在乎这点小钱?权当是打秋风、赏咱们穷苦老百姓的,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