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146、雨夜3

　　张景与常宁没想到这家人无耻到这种地步，不由得脸红发燥，尤其是常宁，年轻气盛，气得连话都说的结巴起来：“你们怎么这样……我们已经做过法事了……也，也没收你们什么好处……就是问几句话……”
　　他指向院子里盯着太阳，傻呵呵笑着的岳兰姝道：“况且岳姑娘都没有说什么，你们也算是她的家人，怎么能拿她赚钱？？”

　　“她个傻子懂什么？”李家娘子啐了一口痰，不耐烦道：“问话就得给钱，不然就滚蛋。”

　　“你——”

　　“罢了罢了。”萧恬拦住常宁，取出银子递给李家娘子，依旧和气道：“现在可以问了么？”

　　李家娘子接过来，在手里掂量掂量，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天降的馅饼，喜不自胜，却又有些懊悔：要是早知道这些内四郡来的道士这么蠢，当时就该说三两……不，五两，五两银子！亏了亏了。

　　她把银子收进了袖子里，向萧恬笑道：“请问请问，随便问，要是这蹄子不肯说，你们只管打，打个半死她就肯开口了。”

　　萧恬道：“这倒不必。”他顿了顿，道：“您家里其他的人，能否先暂时回避？”

　　李家娘子得了银子，把这两位道士当成散财童子，哪会说半个不字，立刻揪着自己相公的衣领、拦腰抱起儿子，头也不回地往里屋走去，还善解人意地顺带把门给关上了。

　　男孩不想回去，舞着四肢鬼哭狼嚎，被他娘一巴掌拍在屁股上，顿时安静了。

　　凌乱的院子里，只剩下岳兰姝，和他们六个人。

　　常宁还在气头上，咬着牙小声骂道：“这种人就该让天雷殛了……”

　　聂冲不想浪费时间，径直道：“岳姑娘，一个月前，有天夜里下着大雨，你还记得吗？”

　　少女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抬头望着天，嘴角露出痴痴的笑，似乎对这个世界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

　　常宁小声道：“这样不行，要先喊她名字……喊她阿兰，不然她不会理人的……”

　　聂冲：“……阿兰？”

　　岳兰姝把头低了下来，转过脸，茫然地看着聂冲，过了半晌，忽然又傻呵呵地笑起来。

　　聂冲：“……”

　　从来没有过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聂冲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好换萧恬来试了试，但岳兰姝的反应也跟面对聂冲时一模一样。

　　傻笑，傻笑，除了傻笑还是傻笑。

　　两名道长都败下阵来，常宁觉得到了自己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向聂冲萧恬解释道：“我来问问，上回她就是对着我才说的。”
　　他挠了挠头，“虽然她说了，但说的话，也没人听得懂。”

　　他走到岳兰姝跟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声道：“阿兰？”

　　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常宁压低了嗓子，像是怕突然惊醒沉睡中的姑娘，他一字一顿、小心翼翼地问道：“米糕……记得吗？”

　　他的手在空中比划着，长长的，方方的。

　　岳兰姝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她偏过头，傻笑道：“米糕……南街的……米糕！”

　　“对，是南街的米糕。”常宁赶紧答道。

　　“十文钱……一大包！”

　　“对，十文钱，能买一大包。”他重复着岳兰姝的话，仿佛在安抚她，复又转头向柳浪等人解释道：“这是李家人教她的。”

　　岳兰姝眨了眨眼睛：“好吃！”

　　常宁道：“好吃，很好吃……”
　　他顿了顿，又试探性地问道：“阿兰去买米糕的路上，是不是见到了一个人？跟我差不多高，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

　　岳兰姝又眨了眨眼，几乎没有思索就答道：“瘦瘦的，高高的！”

　　常宁趁热打铁：“阿兰跟这个人说过什么话，阿兰还记得，对不对？”

　　岳兰姝把脑袋歪过来，又转回去，观察着聚在她眼前的人，似乎觉得很有趣：“记得！”

　　常宁问：“是什么话呢？”

　　岳兰姝大大的眼睛里透出光来，学着小她七岁的小相公拍起手，摇头晃脑地笑道：“爬的快！爬得快！”

　　常宁问：“他对阿兰说，爬得快？”

　　岳兰姝置若罔闻，拍着手转起圈来，也不再看常宁他们，欢乐地在院子里到处跑着、拍着手笑着：“埋起来！埋起来！”

　　“什么埋起来？”

　　岳兰姝不理他的发问，只反复念叨这两句，不是“爬得快”，就是“埋起来”，再也没说过别的话。

　　常宁颓然起身，向柳浪等人摊手，无可奈何道：“每次都是这样。一问到关键的地方，她就不断重复这两句话。”

　　聂冲问：“你们初次见她时，她身上可有妖气残存？”

　　张景摇头，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就算她真的遇上了师兄与那妖精缠斗，沾染上些零星妖气，早在我们来之前就消散殆尽了。”

　　话已至此，再看看在院子摇头晃脑，拍手蹦跳的岳兰姝，几名道士沉默了。这条线索是废的，他们心知肚明。

　　柳浪已经脱离群体，站在院墙边发了半晌的愣，萧恬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都不说话，有什么发现吗？”

　　柳浪回过神，道：“啊？哦，没有。”

　　萧恬敛目，道：“那看来还是得亲身进入大漠找了。”

　　柳浪点点头，神思游荡，他倒不是对紫台观的事情不上心，只是刚刚一直在回想着一件事。

　　之前常宁说过，那妖精被人撞见时，身着绿衣、绿裙，手持一柄绿伞。

　　凡妖物化成人身，多多少少都会保留一些原本的特征，譬如柳浪常着青衣，丹舟一身红雪。

　　绿衣、绿裙、绿伞……由此大约可以推断，这妖精的原形，多半也是此色。

　　绿色的飞禽走兽并不多见，但花鸟鱼虫，却极有可能。

　　原本柳浪以为，这妖精很可能是跟他一样，树木成精，但听到岳兰姝那些模糊不清的言语后，他的心里逐渐产生了一个猜测。

　　柳浪思忖片刻，向萧恬道：“我想去问一问她。”

　　萧恬当然不会反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自便。

　　柳浪大步上前，路过聂冲的时候，他察觉到聂冲似乎着意看了他一眼。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总在极力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目光接触。

　　他在岳兰姝的面前停下时，她依然摇晃着脑袋，飘下一缕碎发，落在唇畔，她就像个调皮的稚童，一口咬住碎发的末端，嘻嘻笑起来。

　　“阿兰？”

　　岳兰姝稍稍抬起头，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子，正低头唤她的名字，她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见岳兰姝盯着柳浪半晌不回话，常宁走到柳浪身侧，小声道：“丹先生有什么问题，我来替你问吧。”

　　不料，雕塑一般的少女忽然动弹，唇边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仿佛从无忧虑。“是我！阿兰！我是阿兰！”她咧着嘴笑道。

　　众人一怔，柳浪也十分诧异，没想到她竟会对自己有所回应，忙抓住机会，低下身子，温和说道：“阿兰，你刚才说，爬得快，是这个意思么？”

　　他伸出左手，连带着胳膊，做出像是海浪翻波的手势。

　　少女的眼睛弯了起来：“爬！爬！爬！”她快乐的拍着手，原地转起圈来，并依葫芦画瓢，开始不停歇地做起柳浪方才向她展示的手势。

　　她蹦跳着，口中叫嚷道：“爬到地下去！看不见了！”

　　她的左手上下摆动着，与其说是海浪，倒不如说，像是某种生物前行时，蜿蜒扭曲的躯壳。

　　柳浪站起身，岳兰姝已经不再搭理他，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了。”他喃喃道。

　　丹舟抢着说道：“我也知道了！”

　　常宁和张景大吃一惊。
　　常宁着急道：“丹先生和胡小兄弟都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嗐，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吧！”

　　丹舟很享受这种被道士恳求的感觉，他拉长声调，说道：“是……青蛇。”

　　是了。

　　绿衣绿裙绿伞，加上行为举止，世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比这更为相符的妖精了。

　　除了这些，岳兰姝口中说的“爬到地下去”，或许与她之前不断重复的“埋起来”，就是同一个意思。

　　试想一下，在那个雨夜，紫台观的道士孤身一人在外巡视，或许他发现了蛇妖的行踪，但同时被对方察觉，仓皇而逃，他来不及用传音术向同门递信，便只身追寻而去……

　　或许他跟丢了……雨夜中的大街上，户户闭门，唯有……

　　岳兰姝。

　　就算知道她是个痴子，但情急之下，道士也只能向她询问，是否看见雨夜里仓皇逃窜的女子？……又或是，有着一双莹莹绿眼的巨蛇？

　　少女当时有没有告诉他想要的答案？

　　柳浪觉得多半说了，因为只有这样，那个道士才会一路追寻，最终一去不回，消失在漫漫黄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