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144、岳榷

　　“我们试着与他传音，但始终连接不通，观内三十五名弟子分头把整个碎叶城翻了个底朝天，连个影子都没找见。贺师兄就像那两名走失的男子一样，凭空消失了。”

　　他顿了顿，道：“幸好还有线索，隔日有个客栈的伙计来找我们，说那天夜里他正准备关店打样，抬头刚巧看见了贺师兄经过，他那时候正在与一名姑娘讲话，说了几句，两个人就分开了，至于分开之后他去了哪里，伙计也不知道了。”

　　聂冲道：“那姑娘是什么人？”

　　常宁道：“说我们运气好吧，总算能有个目击者，不至于全无线索。但师兄遇上的这个，偏偏就是个最无用的目击者。”
　　他叹了口气，道：“和师兄讲过话的那位姑娘，是城西李木匠的儿媳，姓岳，闺名兰姝。整个碎叶城的人都知道，她啊，是个痴子。”

　　聂冲皱眉：“痴子？”

　　常宁点头道：“她原是岳秀才的小女儿，七岁那年，岳秀才得了重病没钱医治，她爹娘就把她卖给了李木匠，当他刚出生儿子的童养媳。她有两个姐姐，举止言谈都是正常人，唯有她，从小便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乡里乡亲都把她当成傻子捉弄。她们家急着用钱，只许了五两银子就把她贱卖了。”

　　萧恬道：“那天夜里，她为什么会出门？”

　　常宁道：“唉，岳姑娘虽然痴傻，但很听话，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反抗，也不知道累，只会傻呵呵地笑，李木匠一家自从买了她来，一直把她当牛做马地使唤。那天夜里，我们已经挨家挨户告知百姓不要出门，但这家人根本不把她当人看，他们儿子想吃米糕，就硬迫着岳姑娘冒雨出去买。”

　　他说着说着，不由得忿忿起来：“若不是张师兄许了好处，愿意免费做一场法事，超度李木匠刚过世的爹，这家人还不肯说呢！”

　　聂冲道：“她与贺砚舟说了什么话？”

　　常宁道：“偏偏她是个痴子，我们怎么问她她都不说答话，只盯着我们傻笑，嘴里念叨着什么‘爬得快’‘埋起来’之类的傻话，我们根本听不懂。”

　　聂冲问：“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贺砚舟往大漠里去了？”

　　常宁道：“本来我们也没了主意，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找，过了几日，官府送来了一把剑，说是进城的西域商队在大漠中捡到的，我们一看就认出来了，是贺师兄的佩剑。”

　　“张师兄带着全观弟子出城寻找，在大漠里找了整整一个月，却什么都没有找到。不管是贺师兄，还是那个绿衣绿伞的女子，都不见半点踪迹。”

　　常宁唉声叹气道：“这就是全部经过了。我们是真的没主意了，萧道长、金道长，请你们一定要帮忙啊！”

　　这时，沉寂许久后的顾邈在密室内再度出声，只有短短两个字：“谶语。”

　　常宁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得亏师父提醒。”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被叠了四五层的薄薄纸片，递到聂冲手里，道：“这东西是前几日，一个外来道长给我们的。”

　　聂冲展开纸片，柳浪按捺不住好奇，只好伸着脖子去看，见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万死求生处，敬鬼莫敬神。”

　　聂冲皱眉：“这是何意？”

　　常宁道：“我们也不明白，那位道长把这东西给我们的时候，只说这跟我们当下所忧虑之事有关，我们当下忧虑的，不就只有贺师兄的失踪么？”
　　他顿了顿，惋惜道：“那位道长虽然双目失明，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但气息精纯深厚，一看就知道是个道法精深的世外高人。可惜我们想再问他几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踪影，之后也再没有出现。唉，要是当时能拦住这位道长，找他问个清楚就好了。”

　　盲眼瘸腿的道士……

　　柳浪心头一凛：难道又是……？！！

　　聂冲将那纸条反复默念了几遍，不解其意，便先将它还给了常宁，道：“既如此，我们先去李家见一见那位岳姑娘。”

　　常宁摆手道：“今天还是算了……张师兄正在给他们家做法事呢，嗐，真是倒霉，怎么就偏偏摊上这户无赖！这一家老小，除了可怜的岳姑娘，贪财的贪财，撒泼的撒泼，没一个好人！”
　　他想了想，道：“各位千里赶来，想也累了，不如先在我们紫台观歇下，等师兄回来了，明日再带你们去见她吧。”

　　聂冲与萧恬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向常宁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了。”

　　常宁道：“不麻烦不麻烦。”就要领他们往客房的方向走。

　　柳浪终于忍不住了，高声道：“等一等！”

　　常宁停下脚步，见是柳浪突然出声，有些诧异，他原以为柳浪只是与这两位道长交好，因此随性前来，凑个热闹罢了，毕竟义士又不是道士，缉妖这种事插不上手。他仍礼貌地问道：“丹先生有事么？”

　　柳浪知道，这也许是他与紫台观主持说上话的最后机会。
　　观内其他弟子年纪尚浅，而顾邈，在紫台观当了六十年的主持，若要知晓岳榷当年在碎叶城的往事，必得询问这位主持，

　　柳浪张口，刚要说话，却听见密室内传来顾邈的声音，似乎有些迟疑：“这位先生，好像……”

　　一瞬之间，聂冲往后退了一步，面朝密室，将柳浪挡在身后。

　　聂冲道：“是我故交。前日遇上了妖邪，此刻身上也许还残留了些零星妖气。”

　　顾邈沉默片刻，道：“原来如此，我只道这位先生的气息，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柳浪脊背泛起森然凉意。

　　顾邈似乎相信了聂冲的说辞，温和问道：“先生请讲。”

　　柳浪定了定神，扬声道：“在下想问顾道长，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名叫岳榷的道长来过碎叶，您还记得他么？”

　　密室内沉默许久。

　　就在众人都以为顾邈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幽幽说道:“是……岳未盈？我记得他。”

　　柳浪忙接着问道：“您是否知道当年他在碎叶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突然疯癫?”

　　顾邈低声道：“他所寻找的那个孩子，是本道俗世里的侄女。”

　　柳浪一怔。

　　“但我只知他孤身一人进入荒漠，出来后便像换了一个人，疯言疯语，状似癫狂，再无半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尤其不敢与人对视，甚至连去扶他的紫台弟子，都险些被他挖去眼睛。不管我怎么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满口不停说着‘眼睛’、‘眼睛’……我至今都不明白，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口中的‘眼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柳浪思索片刻，道：“他失踪后，顾道长一定也跟着进入大漠寻找过，是么？”

　　顾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

　　柳浪低声道：“但就跟现在一样，什么也没有找到……？”

　　顾邈：“……是。”

　　听了这话，柳浪心中了然，不管是否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也不管顾邈看不看得见，他向密室的大门方向深深一揖，喃喃道：“多谢道长。”

　　顾邈不再说话。

　　事情了结，由常宁送他们去客房休息。紫台观出手大气，直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小院，院内恰有三间客房，与其他弟子隔离开来，作上宾对待。
　　常宁将他们三人送到房门外，又从后厨拿了一篮子瓜果，两壶热茶。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又退了回来，转身面向他们三人，迟疑了片刻，道：“明天要去见岳姑娘的话……有些事，我还是先说了吧。”

　　“请讲。”

　　他挠了挠头，犹犹豫豫道：“几位之后应该还会去城里别的地方查找线索，也许会听到些关于岳姑娘……不太好的话……”

　　萧恬道：“比如？”

　　常宁：“别听那些人瞎嚼舌根，岳姑娘是个可怜人，连这样的人都欺负，他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
　　他顿了顿，道：“我爹娘家和李木匠一家住得近，他们说，岳姑娘只是脑子不好使，却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萧恬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常宁咬了咬牙，似乎这话对于他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但支吾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小声说道：“五年前，岳姑娘十二岁，有了孩子……”

　　萧恬一愣：“那时候李家的儿子不才——”

　　常宁重重地叹了口气：“才五岁。不是他。”
　　他抬起脸，愤慨道：“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账东西，欺负她糊涂，趁机占她的便宜，真是丧尽天良！”

　　萧恬道：“后来呢？那孩子生下来了吗？”

　　常宁道：“李家人当然不会让这孩子生下来，下药打掉了，真是作孽。我娘说，李家请来的郎中胡乱下药，使得岳姑娘大病一场，足足昏迷了十日才转醒过来。”

　　他长嗟短叹，不像个门净根清的道士，倒像个愤世嫉俗的凡夫。

　　常宁道：“这事传出来后，岳姑娘的名声……就，就不大好。总之，诸位要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要理会，随他们乱嚼舌根去，迟早得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