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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雨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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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柳浪悄无声息地滚下了床,像只敏捷灵巧的猫。
他推醒了床脚的红毛狐狸,丹舟揉着眼睛,“嗤”的一声变回了人身,睡眼惺忪地问他干嘛起这么早。
柳浪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丹舟会意,立刻跟着弓起身子,蹑手蹑脚跟在柳浪身后。
吱呀——
柳浪探出头,与站在他对门、如同雕塑一般的聂冲打了个照面。
聂冲看着他。
“不好意思,我梦游。”
他干巴巴地说完这么一句,立刻把脑袋缩回去,自欺欺人地合上房门。
丹舟戳了戳他的背:“他们已经起了?这些道士都不用睡觉???”
柳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躲过这两位祖宗,却听见门外传来聂冲的声音:“既然都要去紫台观,就一起吧。”
柳浪无奈,只能再次打开房门,面前站着的聂冲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狼狈,对比之下好像他柳浪才是做贼心虚的那个人。
“行吧。”柳浪不情不愿。
柳浪跟在聂冲身后下了楼,丹舟则一脸忧愁地注视着面前这一道一妖,多年逃命的经验使他不敢轻易卸下对聂冲的防备,便将自己半个身子都藏在柳浪背后,只斜斜探出脑袋,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忸怩少年。
萧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他见到柳浪丹舟,笑颜展露,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道:“天还没亮,闻莺兄竟起的这么早?”
柳浪:“……”
到底是谁起得早???
路上静默无言,柳浪低着头只管走路,不看聂冲也不看萧恬。
让他气恼的是,不管他步子迈的是快是慢,那个他最想躲开的人,总是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与他保持了一人的身位,不远不近。
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萧恬率先开口:“过会到了紫台观,你就要与我们分开,单独问话了么?”
柳浪:“当然。”
萧恬沉吟片刻,道:“我看没那个必要。”
柳浪:“我看很有必要。”
萧恬笑了,温和道:“我知道你想要查什么。岳榷之死,你疑心与天师有关?所以你才会不远千里赶到幽州去寻他,不料却被人抢先灭了口。你想知道那琴妖背后主使是谁,又为何要杀岳榷?”
不等柳浪回答,他便接着说道:“当年的事……除了你,再没有人知晓内情。但你既不愿说,我们不会勉强,你要自己查,我们也由着你查。只是,”他顿了顿,道:“你不觉得,有些事情显得过于巧合了么?”
柳浪道:“什么巧合?”
萧恬道:“你还记不记得,数十年前,岳榷是怎么疯的?”
柳浪道:“听说是为了寻找一名被妖邪蛊惑的少女,他只身进入凉州外的大漠,过了几个月被人找到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萧恬道:“他被人找到的地方,是碎叶城。而紫台观那个失踪的道长,和他一样,也是为了捉拿邪祟只身进入大漠,之后杳无音讯,连传音术都不得回应。”
碎叶城……道士……捉拿邪祟……大漠……
柳浪沉默了。
萧恬道:“也许这两者之间真有什么潜在关联,不如我们一起去见紫台观主持,两事并问,对比之下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过了片刻,柳浪低声道:“好吧。”
紫台观是间年代久远的老观,观内弟子众多,不管是炼道修玄还是勤兵弄剑,都在当地乃至整个凉州颇享盛名,但这次,却出了他们内部无法解决的麻烦。
据萧恬说,紫台观对外求助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的主持,不出半个月就要羽化飞升,已经一连数日闭门静修,因此即便观内弟子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有心无力,只得求助外观。
丹舟看见道士就腿软发抖,打死也不愿意往里面进一步,还撺掇着柳浪也别进去。
柳浪虽然非进不可,但心里也有些发憷,满院道士,即便有些道行不深察觉不出他身上那一丝似有似无的妖气,但马上要面见的紫台观主持,凭他的修为,肯定能一眼看穿柳浪的真身。
萧恬安慰道:“主持顾邈在闭关自修,不会走出内室,我们与他隔门相问就是了。”
柳浪稍稍安心。
丹舟狐疑道:“那其他道士呢?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萧恬笑道:“那就说你们是我和金兄刚捉到手的妖精,功德也是我们的。他们矜持有教,知道你们有主,便不会过问,丹先生只管放心。”
听到这番“安慰”,丹舟踉跄着倒退了三步,两股战战,死活也不肯再往里走。
柳浪无奈,只能把他暂且留在观外,自己随着萧恬聂冲进去。
两道一妖来到观内,绕过青砖影壁,见紫台观内建筑多质朴无华,院内小径通幽,两旁种植许多香草繁花,两三名看上去刚刚入观、不足十岁的小道握着扫帚,勤勤恳恳地扫去飘落的残枝碎叶。
一眼望去,除却正殿旁厅,大约有近三四十间小室,这数目算是个规模中等以上的道观了。经过的弟子皆身着烟灰色道袍,束发于顶,面容端正沉稳。
跑去通传的弟子很快回来了,领他们前往内室,说主持有请。
走了几步,便有一名年轻弟子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们跟前站定,欢喜地说道:“金道长、萧道长,还有丹先生,真的是你们,你们都来了!”
可不就是常宁。
他与数月前江都分别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还是一脸青涩,看上去稚气未脱。他给通传的同门打了个招呼,换他领三位贵客去见师父。
常宁一面向他们介绍着路上遇到的所有同门弟子,一面无比兴奋地询问聂冲和萧恬这几个月的经历,问他们是否遇上了什么大案要案,是否捉到了什么厉害的妖邪鬼祟。
他越说越激动:“有两位如此厉害的道长襄助,贺师兄一定能平安回来!”
他口中的贺师兄,名叫贺砚舟,字墨卿,失踪已月余。
他们走到了一间四方高屋外,常宁停住脚步,恭谨地向着紧闭的房门深深行揖,道:“师父,金道长他们到了。”
透过木窗,柳浪隐约看见星点烛火,幽微神秘。
少顷,屋内传出人声,沉稳而庄严,透出紧密的门窗,响在众人耳旁:“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诸位道友远道而来,襄助我紫台观,此等慷慨义举,我顾文缜作为紫台观主持,不胜感激。”
文缜是字,紫台观的主持本名顾邈。这位主持年少时曾以一己之力,于凉州南部的琵罗城内,斩杀了为祸三载的狐妖,从此声名鹊起。紫台观原主持飞升前,将主持之位传让于他,迄今已有六十年。
顾邈不日就要飞升,此时正值关键时期,须得闭关静修,不能贸然外出,因此他们几人便只能隔着厚重木门交流。
一番礼数客气后,顾邈步入正题:“诸位皆知,碎叶位于凉州西北端,毗邻大漠,这个时节鲜有雨水。但一个月前,城中忽降大雨,足足下了三日不止,雨停后有百姓来报,说走失了两名男子,均为二十多岁的青壮年,且都是在半夜走失。”
“可有目击者?”聂冲问。
顾邈道:“有。”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疲倦,仿佛单单是说话已经耗去了他不少气力,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子斟,你来说。”
萧恬与聂冲对视一眼,他们修为尚浅,没有亲眼见过即将飞升的师兄前辈,这是他们初次见到闭关静候飞升的道士,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情形。
常宁赶忙应声:“师父辛苦。”
说着,便转身向柳浪等人道:“那两名男子都有家室,案发时也都在场。他们的妻子说,在这二人失踪的雨夜,听见有人敲门,是男子去开的门,之后她们等了许久,也不见丈夫和来访之人,便自己走出去看,但只见院门大敞,门口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的神情越发严肃:“其中一个妻子说,她丈夫去开门的时候,她远远望过去一眼,隐约中看见一个身着绿衣、手执绿伞的人站在门外,身形单薄高瘦,像是个女子。但那时下着雨,天又黑,她并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样貌。”
“听见说了什么吗?”聂冲问。
常宁摇头:“没有,她们起先以为是赶路的旅人,上门讨些吃食,便都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她们的丈夫失踪,这才知发觉不妙,在家等了一整夜都没有消息,上报官府,也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这两个活生生的男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绿衣,绿伞。
柳浪摇摇头,心想,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的装束,多半是个妖邪,趁雨夜时百姓的戒备心低,出来“觅食”,那两名男子十之八九是被蛊惑后拐走了,这么久都没有音讯,恐怕凶多吉少。
常宁道:“她们疑心是妖邪所为,来我们紫台观求助,师父正在闭关不便外出,便派了贺师兄和张师兄一起去调查此事。”
“过了两日,城内又邪门地下起雨来。为防止此类事件再度发生,我观弟子广而告之,叮嘱百姓天黑之后都留在家中,即便有人敲门,也万万不要轻易开门。两位师兄彻夜巡守,以保万无一失。但……”
他叹了口气,道:“第二天,只有张师兄回观复命,贺师兄他……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