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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张媒婆年纪四十有五,祖上就是做这行的。她年少时,就不知撮合了多少对鸳鸯,京城闺女纳采问名,多半要请她来主事,名头做得响,贵人都得提着礼上门来邀。

      她喝着名贵的银针茶,两眼悄然一瞟,就将屋内的陈设打量个清楚。听府上夫人说明情况后,她心里盘算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摇着头笑叹道:“哎呦我的夫人呀,疼女儿也不是这般疼的,在府里养到二十三岁,又宠成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乍然一提,可上哪儿找夫婿去?”

      许幼贞微微笑着,“所以特地找你来,便是信得过你一身本领,若是成了,这份情断断不会忘,定要好生答谢嬷嬷一番。”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张媒婆拍腿一叹,忽而两眼一亮,抬头道:“我可想起来了!前段日子,扬州府赈灾有功,庾南县的县令奉旨入京领赏,他家的大公子,温良谦恭,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毛病!虽说家世没甚么说头,这结亲么,看得还是个人品行,我特意打听过,这县丞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拿捏人的,令千金嫁过去,保准不能受气!”

      “嬷嬷说得极是,依妾身看,便这家罢,宣儿脾性烈,受不得屈,小家小户嫁过去,手脚正好能放得开,我们再多多陪送嫁妆,过了门,亲家定把她当亲闺女捧着。老爷你看如何?”

      郑知岚端坐在上位,沉吟片刻,道:“你既为主母,这件事,你说了算。”

      “——我的事,怎会是小娘说了算?”

      郑宣一掀长裙,抬脚跨进来,大刀阔斧地行了礼,尊声称呼:“见过父亲、小娘。”她嘴角虽弯着,眼里黑黢黢的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郑知岚脸色微变,沉声道:“你刚才那话,甚么意思?”

      “我早说过,女儿不愿成亲,父亲何苦久久相逼?”

      “不愿成亲?与男人到处鬼混的,难道不是你?堂堂一个官家小姐,成天抛头露面,郑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许幼贞拍拍他的手,示意消气,转头对郑宣说:“宣儿,你莫使着性子赌气,大闺女不成亲,是要招人笑话的,李家儿郎好虽好,却是寒门出身,往后仕途如何,还要观他能耐和造化,赌不得。今日张嬷嬷为你寻了门好亲事,错过这一个,下回再找,实在难觅如此衬心的。你爹日益见老,若不趁着官服在身,哪能给你捞着好人家去?话说到这儿,我自问良心公正,宣儿,你还是仔细考量考量罢。”

      郑宣拱手施礼:“谢小娘劳心,只不过我娘亲在世时,曾道姻缘皆由我,我不愿,谁也勉强不得。”

      “休拿你娘亲压我!”郑知岚猛地拍桌而起,面露恨意,恼怒道:“惯得你不成体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多嘴的份,滚下去待着!”

      丫鬟作势来拉她,郑宣薅掉她的手,朝座上再禀一礼:“俗话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父亲当年心余力绌,迫于无奈娶得我娘亲,十余年笑脸迎冷脸,憋屈得紧,可谓吃了好大的苦头。怎么,父亲姻缘不幸,还要拉女儿下水么?”

      “你——!”郑知岚双目圆瞪,气得抚胸后仰,大声冷笑:“好!好得很!二十余年养你这么个东西,只怪我郑知岚眼拙,怨不得旁人!既如此,还挑甚么好人家,只须嫁出去便罢,任尔死活与我郑家再无干系!”

      许幼贞忙上前安抚他:“老爷息怒,孩子不懂事,与她生什么气?”又转过脸来对郑宣道:“宣儿,你先回去罢,这些事暂且搁下,我们回头再说。”

      郑宣垂眸撇起嘴角,似笑非笑,也不弯身再拜,径直转身离去。

      次日她早起晨练,伸手一拉,门却纹丝不动。小厮听见动静,候在门外禀报道:“小姐莫动气,老爷昨晚上给你下了禁足令,有急事告知小的一声就行,别无他事须得委屈小姐一阵子了。”

      郑宣闻言微怔,倒没说什么,只吩咐将她落在习武台旁的小册子拿来。门外的老管家松口气,忙命人去取,转过头来又劝慰她:“小姐,老爷正在气头上,你不防认个错,说上两句好话,让他收回罚禁。又不是甚么滔天恩怨,老爷还是疼你的。”

      屋内半晌没有动静,好一会儿,郑宣的声音才响起:“成伯叔,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管家闻言沉默良久,叹气道:“算起来小姐自然没有错,但人生在世,有哪个不为难?皇上都有不称心的时候,事事顺遂只是祝词罢了。”

      不一会儿,小厮将书册递了来。管家草草翻两下,只见上面绘有各类兵器,图文并茂。他弯腰将册子从门缝里塞进去,吩咐看守的小厮好生听候,才迎着晨曦离开院子。

      重阳节那天,小丫鬟让人开了锁,端碗花糕进来。她从怀里摸出香袋,嘴里说着“给小姐戴上驱邪避灾”,背着门外盯梢的小厮,细声道:“小姐,有信。”

      郑宣哑然一笑,待门重新落锁,将香囊拆开个口子,揪出里面那张薄纸。

      【淮川多水害,赈灾不断,账目难算,现已自请离京。若能巧捉机遇,他日带功而返,李某定得三媒六证,风光求娶。】

      她看完后什么想法也无,只低低叹了声气,心道叫他不要贪急,全当作耳旁风。淮川一带民风彪悍,当地官员相互勾结自成体系,如今去查账,便是要断他们财路,怎会有好果子吃?

      她将信纸折起来,夹在册子里。合上书,却蓦地停下了动作,垂着眸黯然心想:他是为了我。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怪她意志不定,早该断了。

      九月秋渐浓,郑府开始张罗喜事。丫鬟诺诺来报,她大婚定在十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郑宣在屋内练剑,旁边摆着案几桌椅,或削去棱角,或深壑纵横,剑锋太利,所过之处皆不能幸免。

      她剑指中堂,缓缓收势,听着外头人来人去,脚步声欢喜又忙乱,不禁低头嗤笑。

      京城何处可留恋,还不走吗?

      该走了,父亲是已不是抱她摘花的父亲,月光也不是当初的月光,再念旧,也补不上这么多年的欲说还休。

      她在灯下悬腕,一支笔垂立良久,纸上空白。
      罢了。

      郑宣搁下笔,将纸揉成一团,抛入纸篓。
      夜静了,外面无人看守,薄剑沿门缝插出去,往下一斩,铁锁应声而断。郑宣拉开门,月光泄进来,铺满一地清辉。

      影子投得极修长,她站在门槛内,转头回望。这间屋子曾住着她娘亲,娘亲过世后,便归属了她。是故,屋内简洁至极,桌椅摆件无一处香软,装饰点缀无一物精繁。墙面斜挂着副硬弓,那是她初上手的第一件兵器。

      昨日种种,如千斤桎梏,压得她辗转不能,而今迈出这一步,往后事事难料,却从中嗅了出痛快的滋味。京城的城墙困不住她,天下大道各通南北,

      总有她能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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