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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郑宣没料到能有这出场面,惊诧之后,便是手足无措,只得低头卯着劲儿地喝酒,慌得一颗心砰砰跳。

      所幸李清宪颇有眼色,见她不适,主动岔开了话题:“依李某拙见,宣姑娘若离京,不如趁早走。大梁虽严禁女子从军,却有入仕的资格,你好话哄着郑知岚,得了父命,便前往厉北投奔宣连柏,在军中待个两三年,沉下心来培植羽翼,只待哪天站稳了脚跟,手段强硬些,一举从郑知岚手里夺回都统印,从此天高海阔,任尔去留,岂不美哉?”

      “哪有这么简单,”郑宣叹了口气,“郑知岚官场沉浮三十年,许多事看得极为透彻,他若不准,我连京城城门都出不去。”

      “这个好办,”李清宪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你嫁予我,出嫁随夫,我准你去便是。”

      郑宣微愣,蹙起眉,竟真的仔细考虑起来。

      “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呢?”非是她自轻自贱,郑宣心里十分敞亮,论容貌论才华,她决计排不上趟儿,若论身世,京城达官显贵的小姐比比皆是,她又算得了什么。

      她喜欢李清宪,就浅薄得紧,爱看他弯起眼睛笑,生动得像田野间那株矜贵又烂漫的桃花。

      郑宣抬手摸摸自己瞎掉的右眼,伤口可怖,她用白布蒙上了,斜系着条绷带,从镜子里看着十分滑稽。

      “唉,”李清宪手捧着脸,一下下拨弹杯沿,垂眸道:“我深夜辗转反侧,想着成家立业,成家么,自然要娶媳妇。脑子里将合适人选过一遍,正多方比较着,不知怎地,乍然间惊出一身冷汗。只暗道:娶媳妇,那是过一辈子的事,怎能这般择豆芽似的挑?于是我便仔细回想,想我幼年孤苦伶仃,踮着脚挑水,拎不起劈材的刀,晚上又冷又饿,大雪天窝进麦草垛里睡觉。那时离名利太远,还不知有读书这条路,只想快快长大,盖间带小院的瓦房,娶媳妇要娶待我好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到这,我就不自觉想起三年前,刚入京时的那段光景,宣姑娘,你还能记得那年立春么?”

      “给你抢回了荷包,追了那贼两条街,”郑宣颇有种不堪回首的尴尬,低声嘟囔:“用劲过大崩掉盘扣,袄襟都敞了怀。”

      李清宪扇子缓缓地散,抬颌轻笑,“是,我见泼妇叉腰骂街,还从没见过官家小姐当众穿衣的。”

      郑宣眯眼想了会儿,似乎忆起当初自己那副狼狈样子,不自觉笑出了声。

      荷包里只有几十文钱,他给人写字算账,做些杂活,攒够入京的盘缠实属不易,那些钱,是他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

      祸福相依,因这一变故,却让他遇上了贵人。

      “你这脾气在官家小姐堆里,可算罕见。要什么给什么,我拿你当冤大头,得一寸还要进一尺,你能全盘忍下,也是好肚量。”

      “只有你这样缠我罢了,”郑宣又往嘴里灌了杯酒,眸内蕴着盈盈水光,亮如点漆,“那几天随你游遍京城,能有人陪,我心里快活得很,自然事事都好说。”

      “别喝了,明日酒一醒,想到说了不该说的,心里还能快活得起来?”李清宪摁住她倒酒的手,将酒壶拎到自己这边。

      郑宣说不上醉,脑子里还清明,闻言也不再执着,直直地看着他:“所以你喜欢我,是觉得我对你好?”

      “这还不够么?”李清宪反问。

      郑宣皱着眉使劲儿想想,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出于谨慎只好回避,“不说这个了,你今日考题答得如何?”

      “答歪了路子,算不上好。”

      “好罢。”郑宣见他兴致不高,也没法觍着脸问下去,遂作罢。

      又过了会儿,实在没话可说,两人干坐着也乏了,便预备打道回府。一起身,郑宣才发觉自己确实有些醉了,脚步虚浮,身形晃荡,差点一头扎地。

      腰被一把捞住,她转头看李清宪,见他微沉着脸将视线投往别处,胳膊却圈得牢,不禁莞尔一笑,无奈道:“与我置气,是看准了我好欺负,是不是?”

      李清宪冷哼一声,“宣姑娘说笑了。”

      郑宣将额头抵在他肩峰,酒气熏得脸颊酡红,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太突然了,容我想想罢。”

      这一想,日子便过去两个多月。

      散馆考核后李清宪如愿进了户部,封为六品主事。两人相约不断,但比着往日,挑破心意后,相处起来反而拘谨了,许多话点到即止,生怕惹了对方不高兴。

      官场上学问多,最讲究身份,老油条子一个比一个精明,瞪着双势利眼,将新人拿捏得死死的,还偏要装出一副和善样子。郑宣好歹生养在权贵家,其中门道看得明白,闲谈时便出言叮嘱:“自嘉乐十三年始,你名声素来响亮,暗地里不知招多少人眼红,偏又无依无靠,如今在人手底下办事,少不了要受些气。忍一忍,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切莫为了出风头急功近利,若是不慎僭越,事办得好,功劳归他们,出了事,锅只你一人背,理儿都没处说。”

      李清宪好笑道:“这些我不懂么,用你苦口婆心来教?”

      “也是,”郑宣微笑着低头抿了口酒,“你心窍灵通,自不必我多说。”

      “是我多嘴,你再说两句罢,总归听起来没有坏处,日后好让我细琢磨琢磨。”

      李清宪央着她,却一点不见急色。郑宣知他拿自己打趣,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而说起别的:“官场行走,人情要做得足,回头我送你些物件,不管拿去赠礼还是打赏,都是极好的。”

      “你被郑知岚拘得这般紧,哪还能拿出什么物件?那点体己钱且攒着罢。”

      “当年我娘进京时,嫁妆不入郑府的库房,不过经过几番挑拣,现如今也不剩什么好东西了,若当朋友间互赠的小玩意,倒还能拿得出手。”

      李清宪摇摇头,“宣统领的遗物,一丝一缕,都不该我来糟蹋。”

      “好罢。”郑宣鼓起脸颊,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你若真想送,”李清宪视线落到她的拇指上,“我瞧着这枚鹿角扳指不错,宣姑娘肯舍爱么?”

      郑宣早上练了会儿箭术,扣弦用的扳指没取下来,谁知就入了旁人眼。她取下来抛给李清宪,笑着说:“姑娘戴了六七年的东西,好好收着罢。”

      李清宪接在手里,迎着日光细细地看,骨面圆滑光润,磨出微陷的凹痕。他抛起来握在掌心,满意道:“一物换一物,这个我要了,不知宣姑娘可看得上李某的东西?”

      他指间缠着根红绳,下面坠着块玉,质地粗糙,水头也短。郑宣欲婉拒,李清宪却没等她答话,上前一步,亲手往她脖颈上系。

      “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且戴着玩,等以后我升了官,咱们单去趟瑞宝斋挑个好的。”他系紧了,又退回半步,视线落到郑宣胸口那枚玉石上,抿着嘴浅笑。

      起风了,风里夹着缕清淡的桂香,不知那处枝头的骨朵儿放了苞,引着秋天慢慢走来。郑宣抬头望了望天,轻声道:“明日京城要落雨了。”

      夜间果然风紧,临到清晨,檐下滴滴答答雨脚繁密,院竹洗得翠色欲流。

      郑宣放下刨子,拂干净弓面的木屑,她调好弓弦,搭根细长的木棍,撑开弓,缓缓对准院子。静候片刻后,两指一松,木棍嗖地射出去,正正好与空中落叶插个对穿,劲力既快且狠。

      丫鬟小跑进门,低着头向她禀报:“小姐!夫人请你去后堂说话。”

      “知道了。”她端详着手里由自己改造的轻弓,暗想射程不够,还需琢磨。回过头见小丫鬟一脸急色,笑着打趣:“去迟了,夫人要打你板子是不是?”

      小丫鬟拧着衣摆,犹豫不决,半晌后才开口:“夫人找了媒婆来,正与老爷说着话呢。”
      郑宣手指顿住,停在解衣的系带上。

      良久,她轻笑一声,恍若自言自语:“我的终身大事,他二人还作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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