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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香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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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之灵停于会芳园登仙阁内。初春的天气里,园子里却没有一点儿春来的气息,枯枝败叶挂在梢头,地底偶尔冒出一丁点黄绿的草尖,却在四周冻土冷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凄冷。
登仙阁位于园子西侧,与之遥遥相望的是位于东侧的天香楼,楼外挂着的白幡飘荡在寒风中。
按理,秦氏本应净身穿上丧服,虽然以前有病一直拖延着,但谁也没想到去的这么突然,丧服棺椁的也没父预备下。奇特的是,天香楼近乎封锁一般,除了秦氏贴身丫鬟宝珠,再也无人能进去。
秦氏原本是营缮郎秦业的养女,这个营缮郎就是主管朝廷工程建设的管,秦业现年50岁了,接到报丧以后就连夜带着养子秦钟赶来,折腾一夜后现被贾蓉劝到内室歇息去了,剩下秦钟跪守灵前。贾府各族人相继到来,为停灵出殡之事忙碌。贾珍对外只说心情悲痛无法理事,请了凤姐儿来主持宁府丧事。熙凤求之不得当下爽快地答应了,贾珍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话说宝玉怏怏不快地来找黛玉。黛玉看他眼睛红肿面色凄苦,于是自己也不说话,就让紫鹃倒了杯茶给他。
宝玉道,“林妹妹,你忙什么呢?”
“临帖。”
这个黛玉前世也被父母送到兴趣班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来到这里以后却发现自己那点半吊子功夫不够用,又怕露馅,于是每日一有空闲就捉笔练字。
宝玉凑过来瞧了一会儿,道,“妹妹的字大开大阖很有气派,不像那些姑娘家们纤细柔弱。”
黛玉微笑并不言语。
宝玉又道,“妹妹你将来是要成为女宰相吗,你这一屋子的书比我还多。”并不等黛玉答话,他又自顾自道,“前日去看了姨妈和宝姐姐,他们住梨香院,宝姐姐整日家也是大门不出一步,守在家里做女红。”
说曹操曹操就到。
金霜进来报了一声,说宝姑娘来了,就见宝钗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一见宝玉,宝钗就打趣道,“真是不巧,早知道宝兄弟来我就不来了。”
说完抿嘴轻笑。
宝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宝姐姐这话是何意?莫非你不想见到我?”
黛玉看了宝钗一眼,估摸着大概宝钗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宝玉和自己的风言风语,这会儿来取笑自己。
黛玉放下笔正色道,“宝姐姐的意思是,你们同时来了,聚了散了,我这儿就冷清了。不如依次来,这样就不缺少人陪我说话解闷了。宝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宝钗进贾府有段时间了,从姨妈处和下人处都听到了一些关于宝黛之间的事,这二人感情是极好的。她自己本有进宫打算,心性又高,对宝玉从来没存过那种心事,因此众人凑在一起时,她也忍不住要打趣下二人。她是个守礼谨慎的人,对于女子尚在闺阁就与男子有传闻这种事很是鄙视,因此,她心里对黛玉就有些轻微的非议。
此时看黛玉说话义正言辞,正襟危坐,宝钗就有些羞赧,感觉是自己出口轻狂,轻慢了黛玉。宝钗不是轻狂随便的人,于是她对黛玉这种清正守礼还生出了一份喜爱。她敛去笑容道,“妹妹说的是,妹妹远离家乡,我和宝兄弟应该多过来陪陪你聊天解闷。”
钗黛二人暗地里在语言和内心上的交锋使得气氛有些怪异,不明所以的宝玉嚷嚷道,“林妹妹你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好了,你要是嫌冷清了,我每天都过来陪你说话。”
“我的家在扬州林府。”黛玉微笑道,语气却是不容怀疑的坚决。
宝玉就有些懵了,不明白黛玉为什么总是这么冷冰冰,不假辞色。想这家里的人,哪个不是凑近了跟他笑脸相迎,就只有黛玉好像把他当作了病毒一般避之不及。当下,宝玉失落落的心情溢于言表。
宝钗笑着转移话题,“林妹妹的字写得很有风骨呢。”她环视一眼,屋内多是经史子集之类书籍,道,“其实,女子无才便是德,妹妹平时做针线吗?”
她一番话同时引起宝黛的不快。
宝玉本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之人,听到什么无才便是德就感觉是侮辱了清清净净的女孩儿。而以前的黛玉自是喜好诗文是个女才子,现在的黛玉受过现代教育,更是不可能认同那种限制女子智力发展和自由的说法。
宝玉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混帐说法,历史上有多少有才华的女子,谢道韫、红拂、鱼玄机、薛涛,哪一个比男儿差?”
宝钗笑道,“宝兄弟又说混话了,你说的那些女子,除了谢家道韫,其他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好女儿。”
宝玉立刻涨红了脸。
宝钗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让宝黛二人都有些下不来台,因此她柔声道,“扯那劳什么干什么,林妹妹这字真好,这张得送给我了。”
黛玉道,“宝姐姐喜欢就拿去吧。”
话音未落,金霜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针线活,“姑娘,按你的吩咐,我给这香囊里面装了些合欢和含笑。”
宝玉眼睛一亮,从金霜手里拿过那香囊来,赞叹道,“妹妹好手艺。”
那是个青碧底色镶嵌银色丝线桃型香囊,精致可爱,细细瞧去才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针脚一行一行精细有序。
宝钗也赞道,“不错。而且合欢也是我喜欢的。”
宝玉不管不顾就将香囊放进了袖内,“妹妹,把这个香囊送我吧。”
金霜急道,“宝二爷,我家姑娘还没发话呢……”
宝玉笑道,“你这丫头,对你家姑娘的东西看得这么紧。这个我喜欢,以后我再还妹妹一件物事好了。”
黛玉也笑,“你喜欢就拿去好了,你还回来的那些我可不要。”想了想对金霜笑道,“这香囊你也有功劳,以后宝二爷还回来的东西就送你好了。”
金霜伶牙俐齿,“奴婢可不敢要。我哪有什么功劳苦劳的,不过就往里面塞了点花儿。”
宝玉得了香囊很是欢喜,但是想起秦氏之丧又感觉凄苦。黛玉瞅他脸色,也不理他,宝钗要了黛玉刚写的字。她拿在手里细细端详——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她赞道,“字好,诗也好,没想到妹妹也喜欢王摩诘。这诗里的芙蓉花,不骄矜不自伤,已达到天人合一,平淡冲和的境界。”
这话说得黛玉也心服。宝钗平时被太多的规矩所束缚,一言一行都照着她的女则和闺训来,少了份灵动,多了些世故。但其实她也是个有才华的奇女子。
于是二人谈起王维诗文,很有相见恨晚之感。黛玉在前世本有基础,穿越过去后又勤奋好学,对这些毫不陌生,甚至颇有心得。
宝玉见插不进话去,就道,“这三月桃花也快开了,我们何不起个桃花诗社?”
宝钗道,“还得等服满再说。”
宝黛闻言都有些黯然。
这服满说的就是秦氏之丧,这话扯出了宝玉心病,他叹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老天也太不公平,像我们这等混沌浊物还活着,倒是她那么一个仙子似的人物就去了。”
宝钗听了这话,不由沉下脸来,“宝兄弟以后可不要这么说了,这给姨夫姨妈听见了,又是一顿骂。”
黛玉也暗暗点头。宝钗的谨慎自有她的道理。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就得依照它的规矩。否则,不但寸步难行,恐怕还会招我莫名其妙的灾祸。
宝玉就有些懊恼,在宝姐姐和林妹妹面前,自己好像成了什么都做不好总是说错话做错事的人。
敏感的黛玉感觉到他的沮丧,不禁有些同情他。贵公子宝玉纯白良善,没心机没城府,对一个人好到会陶心窝子,有些肆无忌惮目空一切的傻气。可是若没有了贾母的庇护和贾府背后的荣耀,这么任性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