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慧极必伤》白玦

114、夜 谈

　　这一夜，天格外的晴，虚辰看向万里无云的夜空，忽然来了兴致，叫人搬了套藤制摇椅出来摆在院里
　　藤椅摇荡，架起的双腿都能悬空摆动，徐徐而来带着咸涩海水气的夜风，与不远处枝头上轻声低语的鸟叫虫鸣……
　　夜渐阑珊，此间惬意，虚辰不知觉便睡着了。隐约似还入了梦，只是至于梦到了些什么，虚虚实实看不真切，亦记不清晰

　　万籁皆寂，夜已浓深，不知何处来的一阵冷风，猛地吹开了婢女为虚辰盖上的貂裘大氅，一股阴冷随即袭来，立时激得虚辰一个冷战同时转醒

　　被搅散一场好梦，虚辰自是恼火，睁眼正欲骂人！却猛然见到身边站了个人。月影白衣，无声无息，正低眉凝视于她，甚至将素来胆大的虚辰给吓了个半死！

　　拍拍胸口回过神，虚辰这才看清来人，原是延陵无这厮！心下顿时光火，大半夜神出鬼没的，这是要吓死她么！

　　虚辰开口便要骂，却不想被延陵无捷足先登，“虚辰，我有事要与你讲”

　　延陵无的声音冷冰冰的，莫名带着一丝绝洌，虚辰不禁抬头看向她的眼，发觉连带那双金色的眸瞳也泛出了凉薄的味道
　　心下那股火不明所以地灭了，竟还放低了声音问她，“什么事？”

　　延陵无死死盯住她，连眼皮都不肯眨一下，良久，她开口了
　　“从明日起，西缄攸，我还给你了”
　　当念下“西缄攸”三字时，延陵无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口猛然一跳，连带指端都是颤抖

　　虚辰登时大醒！
　　她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从藤椅上跳站起来！掐了一把自己皮肉，确认这是醒着，才开口再问！
　　“你说什么？！我…我没听清。你再讲一遍来！”

　　延陵无不知道自己这一口气是如何续上的，只知全身瞬息冰冷，连视线都是模糊的

　　“我说，西…西缄攸她，从明日起，我延陵无与她再无瓜葛，我要将她还与你……从今而后，你与她解除婚约也罢，结为夫妻也好，都与我无半点干系”

　　最后一字道出，延陵无几乎忍不住那酸涩要爬出眼眶，她只好将头高高昂起，拼命眨眼克制。心间浊气堵得她连呼吸都不会了，万箭穿心，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次虚辰听得清楚，延陵无一字一句，言之凿凿，不知为何令她心头忽涌一股无名之火！
　　明明她主动退出于自己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却为何要动气？！

　　正纳闷间，虚辰的手已不受她自己控制，扑上前去一把攥紧了延陵无的衣襟，口中吐出咄咄逼人之言，也似自然而然
　　“延陵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什么叫再无瓜葛？！什么叫无半点干系？！你到底吃错了哪门子药竟说出这种胡话来！！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虚辰只知自己此刻语无伦次，再无天家贵气，她就是忍不住那团火！尤其是见到眼前人那双自始至终都保持冰冷的眼睛时！

　　延陵无抬手挥开虚辰的桎梏，又伸手捋平了衣襟，退开一步
　　“我没说胡话。这人间，我待得也有些年月了，有些厌了，是时候回我幻界去了……至于西缄攸，这几年倒也多谢她让我过得挺些有趣，明日我会当面向她道谢，顺便告辞的”
　　说着说着，延陵无感觉到自己竟笑了，看来这绝情之话说来也是熟能生巧，说多了便也利索了
　　可那不存之心，又为何如此痛楚呢？

　　‘当面道谢’

　　你这是要当面撕碎她西缄攸的心吧！虚辰闻之，便是如此心想
　　天下谁人不知，西九殿下倾心延陵客卿，决言要与其一字并肩共坐江山！

　　一统天下，万朝之帝，西缄攸以至尊之位心许，宁冒毁坏虚氏婚约遭受反噬之险，也要和她在一起！
　　可她呢？

　　老实说，虚辰一直都是有些怕着延陵无的。她比自己强，比自己俊美，有着强势的威压，更是有一股莫名的尊长之感……这一切，都让虚辰羡慕愤恨并且畏惧着
　　要说主动与之动手，若是那回让她险些悔恨终生的狩猎马马虎虎算上一次的话，也就没有之外了

　　只是此刻，虚辰竟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延陵无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极重，不消片刻，延陵无右颊便肿了起来，一道印记明显的手掌印子出现在那张浑白如玉的面容上。虚辰下刻就呆了，她没想到延陵无会不躲！
　　其实以她的本事根本就伤不到延陵无的，可为什么不躲就非要吃她这一下？
　　再过了这段疑问，一股以下犯上的后悔之感又油然而生，虚辰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被打了的延陵无沉默良久，最终只是缓缓转过身，朝着外头走去了

　　她就快走出院门了，虚辰慌忙间喊住了她！

　　“延陵无！”

　　延陵无不回话，却是停下步子，半侧过脸，似乎是在等虚辰开口

　　虚辰深吸几口气，开口语调却带着委婉与心疼
　　“这事攸知道么？”
　　她委婉于延陵无，兴许是愧于自己那一下极狠的巴掌；她又心疼于西缄攸，却是怕她若知晓此事定承受不来！

　　她只看到那棱角分明的侧颜摇摇头，眉目间没半丝情念转圜

　　“你能不走么？……或者，或者你带着攸一块儿走！”
　　虚辰飞快上前几步，伸手似是要挽留，却在延陵无身前半寸堪堪停住
　　“我晓得自己现在这样很没出息，更很没原则！我居然在求着自己的情敌别走！太可笑了，这真的太可笑了！但是…但是你要明白！攸她可以没有任何，却不能没有你！你走了，她会疯的！”

　　‘她可以没有任何，却不能没有你！’
　　‘你走了，她会疯的！’

　　虚辰带着乞求的哭腔，反反复复回荡在延陵无耳边
　　她又何尝不知，西缄攸对她情深。此意并非是自己一厢情愿，她们本是琴瑟和弦，可是天意弄人啊！她就是怕她会疯，怕她会做出无端伤害自己的事来，所以她才要做这一切啊！

　　虚辰苦涩的泪划过，延陵无亦伸手摸向自己的心口，她的心比她的泪，更苦……

　　又过了好久，久到虚辰以为延陵无已为之所动。她正欲开口再劝几句，却又被延陵无抢了白

　　那人清冽的嗓音吐出，声调尚且带着笑，却凉薄得仿如万年寒冰难以洞穿分毫
　　“她疯与不疯，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延陵无！你当真好得很！好得很！！……你的心是铁石打的还是叫野狼吃了！那是西缄攸，她不是别人！！……‘与我何干？’，这等话你也说得出来！”

　　骂完，虚辰猛吸鼻头，也冷下神色，与眼前寒冰般的人对峙
　　“我认识那个延陵客卿，她远征琅並，断腿废脊，苦战萧坻，赌命邑邪，是她陪着西缄攸打下了这万顷江山。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心里的九殿下！你骗不了我，你对攸的感情不是假的，更不是你所说游戏人间的玩乐。你尚且骗不了我，又如何去骗她？！”

　　延陵无的泪终是忍不住了，原来她真的连虚辰都骗不过，那又叫她如何去骗交心之人呢？

　　这是虚辰第二次见她流泪，上次尚是西缄攸意外殒命之时
　　那一日，延陵无哭得似天都塌了，她割破自己喉咙时是那般狠决，不像是要救她，倒更像是要殉她。此刻，珠玉砸落，她却依旧面无情绪，那双金瞳，像瞎盲之人般，无神黯淡，难以焦距

　　这无声的泣泪持续了半晌，延陵无终于肯回答她的质问了

　　“西缄攸遇之我，其悲；遇之你，其幸……你听话，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虚辰拦不住延陵无的离去，今夜的和明日的，皆是
　　她只记得延陵无那句最后的请求，满含了她孤注的期许与祝祷，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缠住了虚辰……

　　虚辰在冷意侵袭的院中呆愣了很久，直到她看见天边飘散而来的黑云，霹雳雷电闪烁在浓厚的云层之间
　　终于，南来岛也逃不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