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总有大佬说是我徒弟》白山之春

3、救命

　　“楚先生您当初的伤啊，一般的医家根本不会治，送到寻常医馆里怕是只能得一声‘回天乏术’。纵然靠着您深厚的功力强撑着一股生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被消磨。我所言并非夸大——若不是萧大哥误打误撞闯进了我们家门，您也许本熬不过那个雨夜。

　　“秋家训诂便是治天下之不治。当时我们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敢言愿为一试。一试的机会在于一味能从鬼门关抢人的神药：涅凰花。”

　　*

　　涅凰花，名取凤凰涅槃重生之意，乃是“药圣”白安双所起。据传百年前药圣曾以其为主料，炼成了一粒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还魂丹，救活了自己已经绝气了的发妻。虽传说中不免有夸大的成分，其功效亦可见一斑。

　　药圣以九品划分天下药材之时，涅凰花列九品药材中的一品一等，稀少珍贵，向来千金难购，可遇不可求。

　　这样的生路对彼时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秋氏姐妹和身无分文、还在受着追杀的萧术来说，基本是绝路。

　　当年萧术却无暇犹疑或是猜忌，义无反顾地去抓这一线生机。

　　唯二能算得上幸运的两点，一是当时东山所开的小秘境里面传出了拥有涅凰花的消息；二是东山离他们所处之地并不遥远，纵马疾驰，一日便可至。

　　——其实还有第三点幸运，那是他们后来才知道的。

　　为了避免师尊的伤口在奔波中进一步崩裂恶化，萧术只能拜托秋氏姐妹照顾着师尊，自己一个人往东山赶。背着师尊的剑，抢一匹驿站的马，他一路疾驰，一日的路程硬生生只花了半天不到。到地点后马都没了半条命，直接翻倒在地。

　　彼时东山小秘境已开了月余。
　　各路人马能到的都到了、该进的都进了，里面的宝物都已经发掘得差不多，早就走完了探索阶段。

　　有些得了宝幸运的，已然离开秘境逃之夭夭；更多的是怀璧其罪，宝物被多方人马拦截哄抢，小则失宝，大则失命——为夺宝而引发的战役也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多少场——更多更多的人轻飘飘的倒在秘境里就再没起来，厮杀令新开辟的秘境的土壤早已不再干净。

　　涅凰花，多么难得一现的涅凰花。

　　在这样一座小秘境里能开出涅凰花，本就称得上意外之喜。这号称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神药，是这片秘境里，不折不扣的、争夺得最激烈的宝物。毕竟这世上的死亡，是多么寻常的事情。

　　据说当时抢到涅凰花的是一位高居天榜前二十的赫赫有名的高手，而且已经到了秘境出口处——只要出了这小秘境，宝物的归属就不可再更改，这是历来公认的规矩。想要夺宝的人都卡在这最后的关头前赴后继，还有不少本来心灰意冷打算离开的人也打算最后再搏一搏，但是在天榜高手面前，没有人能讨到半分便宜。

　　秘境即将关闭之时，往往也是最惨烈的争斗爆发之际。

　　萧术姗姗来迟，加入的就是这样的战局。

　　他那年十五岁，练剑堪堪四年，天赋虽可得楚冥灵赞一声“天纵之才”，剑术上的造诣却依然浅薄。而他的对手，许多杀人舔血的时间都比他的年龄长，见他如同见蝼蚁。

　　当初在秘境入口外围观的群众中后来有人回忆起那时的情况：秘境口不断地有人飞出来，血沫在气浪里飞溅，人摔在地上还要滑出去老远，旁边的人见他半天没动静，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早已经是一具尸体。
　　有段时间不断被打飞出来的人影特别多，出口那块地方圆几十米都被人群让出来了，只横七竖八地躺了许些或亡或残的伤员。

　　在那些起不来的和挣扎了一会儿起不来的人中，忽而有名少年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他身上的血流滴滴答答，随着他摇摇晃晃的走姿洒了满地。

　　那少年蓬头散发，一张脸被污秽沾染到看不清，只一双眼，仍旧清明，盛满狠戾。

　　他又抢了一匹马，马主人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愣是没敢阻止这看起来一碰就倒的少年。

　　直到少年的身躯伏在马背上，一点一点地朝远处奔离，缩小成一个点，人群里才有人迟疑着出声——

　　“那家伙手里攥着的……是涅凰花吗？”

　　后来。
　　昔日的少年彻底成名。

　　人们嬉笑地谈论起这件事，都说：“什么天榜十七？不过是成就所谓‘斗战狂魔’盛名的一件嫁衣！”

　　——嫁衣之一。

　　*

　　“萧大哥是在三日后，准确地说是两天半后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那一身伤实在太可怖了，配着凌乱的头发和破烂的衣服几乎要分辨不出来是谁，如若单单是这么看上去，他显得比楚先生您的情况还要严重呢！

　　“他那时就伏在马上，递给我们在手里攥得不成样的两瓣涅凰花以后就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我们一时没来得及扶住，他就砸在我们脚边，怎么叫都不应。我那时真的害怕楚先生您还没救好，萧大哥就把自己先搭进去了——还好，你们师徒俩都命硬。”

　　秋芍其实有意换上一种调侃的语调，故作轻松地叙述那时的情景，可是那画面还是被楚冥灵脑补出来了个十成十。

　　说来也怪，楚冥灵明明没有过去的记忆了，脑海里却一下子就浮现出许多狰狞可怖的刀伤、剑伤、枪伤、抓伤、烧伤……
　　真的是完全不用担心想象得不够具体呢。

　　他被自己想象的惨状震撼得微微心惊。

　　在毫不吝惜口舌的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述后，秋芍着实有些口渴了，她给自己续了杯茶。
　　之前为了让它更适合当“惊堂木”，她把茶水都喝空了。

　　秋棠便代她作了结尾：“得了涅凰花，我们终于吊住了楚先生您的性命，可您却并没有醒来。后来的时间里，为了修复您破损的经脉、为了养护好您的身体，萧大哥还寻了许许多多的仙草灵药，每一段都是很好的故事，我们以后都会慢慢讲给您。”

　　“楚先生我再悄悄告诉您。”秋芍干完一杯茶水，满血复活地表示还要再添个番外。
　　“其实那两瓣涅凰花还有一部分用在了萧大哥身上，毕竟他那会儿身上的伤口又多又深我们都怕救不及。不过这件事他并不知道，要是跟他说了，他指定不乐意。”

　　毕竟萧大哥孤僻又倔强。

　　这样详细地去回忆从前的事情对秋棠和秋芍两姐妹来说亦颇有感触。
　　如果当初少年没有阴差阳错闯进她们的住处，她们认识的是现在的萧术，一定想象不到自己怎么能与这个人相处。

　　——想那时施以援手不过是出于医者的责任心，而接下来的陪伴怀藏有私心，不忍舍弃萧术带来的各种珍贵药物的研究资源和楚冥灵这一难得的病例，可再后来……也说不清心态是什么时候变的，向来颠沛流离的她们开始贪恋萧大哥的可靠和这种相处的安稳。

　　她们见证了那个少年的成长。

　　萧术的成长历程江湖里流传甚广，世人开始嘲他作“疯狗”，后来敬畏为“狂魔”。可只有她们见过他最初的孱弱无助，见过他一件件被染透的血衣，见过他心如铁石的杀伐果断，也见过他秘而不宣的刻骨温柔。

　　甚至于会掉进师徒之间神仙爱情的坑底，也不过是日复一日，萧大哥的温柔，太动人了而已。

　　*

　　萧术刚好端着粥从伙房里走出来。
　　正对着伙房方向的秋棠最先看到，便笑道：“萧大哥来了。”

　　楚冥灵顺着她的视线微微转头，恰好与迎着光走来的萧术目光对上。

　　他醒来到此为止，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看着萧术的脸。但在此时晨光熹微中，他恍如初觉般发现大徒弟的眼睛原来是那么剔透的琥珀色。

　　折了光，便像是最上等的琉璃。

　　高大的青年身姿笔挺，与故事中那个可怜兮兮的少年没有半分相似。可清早的阳光软化了那道身影凌厉的气势，柔和了那张脸锋锐的棱角，竟又无端生出几分乖巧的感觉。

　　楚冥灵心中一时升起良多感慨，尤其是代入自己师尊的角色后，他情不自禁地扯着小破嗓唤了一句：“小、术。”

　　声音不大，但是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让萧术听到。
　　那双漂亮的琉璃眸微微睁大。

　　——就算师尊的声音哑得像是破风箱，但是“小”和“萧”这个微妙的音调差别，他还是一下就察觉到了。

　　这声呼唤萧术等了五年。

　　如今姗姗来迟，粗粝、沙哑，却也终于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