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狂魔 ...
-
楚冥灵现在的身体情况，一碗温养的汤药是极好的。等到汤药基本下肚，楚冥灵本来也窜起没多高的精神火苗又快熄了。
他理智上情感上都不想睡，可惜都忤逆不了身体上的疲惫。
原本他还眼皮挣扎着一开一合，被萧术扶着躺倒在床上掖好被角之后，更是没多久就不睁眼了。
……这三天的情况基本都是这样。
楚冥灵每天保持着二十个小时左右的良好睡眠，每次醒来都有雷打不动的服侍小能手萧术守在旁边，一边喝一碗调养的汤药，一边听大徒弟讲故事。
汤药时常有点苦不太好喝，但是楚冥灵为了不让自己的挑剔显得太像小屁孩，他顶多皱个眉，都能一声不吭地喝下去。有一次萧术看他皱眉哄了他，被他瞪了一眼。
——哼，真当他是小屁孩吗？你看这徒弟没大没小。
所幸楚冥灵现在已经渡过初醒时的脆弱期，不用顿顿汤药，可以吃一些流食了。
萧术已经跟楚冥灵概略地讲了一下大陆格局、各方有名的大门大派，算是为一片空白的师尊构建起来大略的世界观。
第四天。
楚冥灵醒得很早，醒来时天色放亮不久，太阳都尚未爬上枝头。
一睁眼就看到大徒弟仍在身边。
萧术斜倚在床边的方桌上，手屈成拳抵住额头，虽然闭着眼，但额头上好似开了第三只眼睛一样，楚冥灵一看过来，他就醒了。实在让人怀疑到底有没有睡着。
楚冥灵到现在缓得差不多，自己感觉自己十分精神，他的眼睛也确实神采奕奕。
萧术一大清早的声音显得很低哑，他解读着楚冥灵眼神中的讯息：“师傅想出去吗？”
楚冥灵上下转了转眼珠以示肯定，并对徒弟总能领悟到他的意思表示赞许，在心里给小伙子点赞。
——没错！再不出去我都要觉得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萧术不多言，而是直接起身，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提出一个看上去就是一把错乱的木头的大物件。他在房间中央把那一把木头展开，很快便露出了折叠前的原貌——是一架轮椅。
又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两个软垫，一个放座椅上、一个放靠背上。又又找出来一块软布，垫在踏板上。
做完这些，萧术才把躺在床上使劲儿瞟着眼看的师尊扶起来，先为他披上披风，低眸不紧不慢地在领口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接着单膝跪在他身边，扶起他的脚裸套上长靴。
周到得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楚冥灵代入师长身份，目露老父亲一般的赞许，并在心里给小伙子再次点赞。
……然后他就被小伙子抱起来了。
虽然合情合理——但仍感猝不及防。
萧术抱过这具身体很多很多很多次了，但在师尊意识这么清明的情况下，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明显感到师尊的身体僵了一下。
萧术的动作已经纯熟到自然而然，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师尊的不适应，他心里竟然也生出那么一点微妙的羞赧来。
怀揣着这点儿莫名其妙的小心思，萧术把师尊安放在轮椅上，然后依旧紧挨着他的身体帮他调整好了坐姿。两个人的呼吸都缠绵着，一大清早的惺忪迷蒙、还有一些青年人不可言说的异动。
萧术滚了滚喉结，赶紧把门推开，让扑面而来清冷的空气平息他无端窜出的燥热。
门一开楚冥灵的眼睛就亮了。
囿于一室，才知人对外界有一种天然的渴望。
萧术推着师尊轻巧跨过门槛，走到了宗门正院。
这一圈的房屋以前安置十几二十个人，如今住四个，怎么看都太空旷。
宗门大门朝南而开，一进门就是这个院落。正前方是正厅，左右都是厢房，虽然住不满人，但是打扫清理一直没有落下，总不至显得太过落魄。院内的摆设都没变，东北角傍着大树置有石凳石桌，一大清早的，苍郁的树顶上间或穿来几声清脆鸟啼，叽叽喳喳的很有生气。
乍一看上去，仿佛只有这树，徒长了几圈年轮——若楚冥灵还能记得从前的模样。
现在的他，无论曾在宗门度过多少年，看到这些都泛着陌生和新奇。
萧术把师尊推到石桌边，桌面上还刻着当初画上去的棋盘。楚冥灵眼睛尖，一下就看到有两个石凳都缺了一角。
萧术发觉他的目光，便解释到：“这一个是我弄坏的，那会儿刚把木剑换掉，师傅叫我练一遍剑法给您看，我一时没有把控好力道。”
……主要是当时太想表现了，剑招全都大开大合，生怕劈不烂个东西似的。
“另一个，据说是师傅以前弄坏的。说不定也是在练剑的时候？”
还有我的份呢？楚冥灵又认真再看了几眼。
略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察觉到师尊想出院门，萧术正要往那边推去，西侧的门突然被打开，两姐妹从同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看见两人都露出了笑颜。
尤其是秋芍。
楚冥灵醒转至今，是还没有和秋芍见过面的。
虽然她本人是很想去偷窥一下萧大哥和楚先生甜甜的互动，但是每次按耐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还都会被秋棠拦下。
哼，她都见过了当然不急啊！可她——天知道她有多惨呢！
秋芍简直想直接冲上来，但是又顾忌着萧大哥，不敢显得那么莽撞，但那迫不及待的表情脸上都已经要装不下了。
萧术自然明白，她们有多么好奇、多想与师尊交流。
而且师尊他……显然也期待着接触更多的人。
于是在秋棠说“既然大家都起了，那我先去准备早食吧”的时候，萧术出声阻拦道：“我去。”
他松开握在师尊轮椅上的手，在秋芍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微微颔首，转身朝伙房走去。
秋芍心里仿佛有一只尖叫鸡开始打鸣。
——啊啊啊啊这完全就是把楚先生留给她们了啊！呜呜呜，萧大哥太好了！
*
秋芍雀跃地推着楚冥灵的轮椅和姐姐一起坐到东北角的石桌旁。
这姑娘一坐下就双手托起脸，直白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像是要把这几天没有见到的遗憾狠狠补回来一样。楚冥灵眨眨眼睛，也毫不躲闪与她对视。
还是秋棠先开的口：“楚先生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一面了，我是秋棠，她是我妹妹，名为秋芍。芍是芍药的芍。”
“我们是双胞胎，相貌有几多相似，楚先生可不要把我们俩混淆了哦！”秋芍在旁补充。
楚冥灵非常配合地摇了摇头。这两姊妹模样相似，但便是这短短时间的接触，也能感受到她们性格的迥乎不同，怕是想混淆都不容易。
“我们是五年前您和萧大哥遇难的时候与萧大哥遇上的，那时您已经陷入昏迷了。”秋棠继续道。
秋芍继续接：“对对，那时楚先生你受伤可不轻，整件衣服都被染红了，萧大哥一路背着你，连他都成了血人！那一夜啊，月黑风高、乌云密布、大雨淋漓——要不是刚好遇见的是我们……”
说到这她杏儿眼一转，拍了拍秋棠，“我姐，恰好是医门之女，医术精妙着呢！这才有机会将楚先生从鬼门关拉回来。”
楚冥灵正暗自为两姐妹如此自觉地进入讲故事环节而颇感欣慰，一听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楚冥灵顿觉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于是小破嗓再次坚强上阵，哑着声音道：“谢、谢。”
好家伙，简简单单两个音节硬是被他叫出了九曲十八回的转音。
秋棠秋芍听到这句万分艰难的“谢谢”皆是一愣。不是出乎意料，只是实际听到还是难免感慨，难怪连萧大哥都会用上“残破”这个形容词——破是真的破。
秋棠将自己那一点小讶异收藏好，平静地宽慰道：“楚先生久违苏醒出现一些身体机能的固化，像手脚一时动不了、嗓子一时不好发声都是正常现象，我们也会熬制一些汤药来辅助您恢复，大概几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楚冥灵确实非常有被安慰到。
这种半废不废的状态实在是太难受了，生活不能自理，全靠别人照顾，如果未来的日子都要这样子度过……
那简直、简直未来的生活全都失去了光彩！
稍微一想象都觉得全是乌漆嘛黑一片。
好在未来仍旧是光明的。
*
经历了短暂的寒暄。
终于要步入正题。
秋棠和秋芍虽然已经从萧术那里得知楚冥灵失忆的消息，但她们并不清楚他失忆的程度。
万一呢，万一？
秋芍便先试探性地问到：“楚先生是只收了两个徒弟吗？”
楚冥灵摇头以示不知，并且用一个颇为讶异的眼神将“原来我至少还有两个徒弟啊”写在了脸上。
看来这失忆程度不轻。
但秋芍还是不甘心：“楚先生对以前的事都没有印象了吗？”
楚冥灵叹息一声继续摇头。他的世界观还是这几天靠萧术的讲述给他拼起来的呢。
“那楚先生……也完全不记得萧大哥了？”
楚冥灵本想继续摇头，头转到一半意识到这道题的答法不一样，遂改为点头。
——对，不记得。
那一丝侥幸灭得透透的了。两姐妹对视一眼，交换了眼底的忧伤。
楚冥灵不会明白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回答到底击碎了两姐妹怎样的期待。
但真正的猛士从不畏惧刀山与玻璃渣堆。
秋棠与秋芍两双相似的杏儿眼中写满深沉。
虽然“欣赏爱情”的火焰熄灭了，但她们已然在灰烬上架起了新的火堆，释放着新的热度——
那是“创造爱情”的斗志在熊熊燃烧！
楚冥灵也不会明白两姐妹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已然达成了一条怎样伟大的战线。
他只是听秋棠在片刻沉默后，说道。
“楚先生既不知往事，不如我们来跟您讲讲这五年间发生的事情。”
楚冥灵眼睛一亮：终于要到他最喜欢的环节了，这才是与他这个失忆人士正确的交流方式嘛！
*
五年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多到足以让述者眼花缭乱，一时不知该如何挑选。
但秋芍早便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切入点：“楚先生，您知道萧大哥在江湖上的名号是什么吗？”
楚冥灵十分配合地递上一个疑惑的眼神。
“斗、战、狂、魔。”
她一字一顿。
斗战……狂魔？
听起来可不像什么正派名声啊。
楚冥灵暗自思衬。
——虽然萧术跟他讲过覆灭敌派的事迹，但这不轻不重的一句在楚冥灵心里实在没激起什么实感。
这姑娘刻意压低了声线，语气板正，架势十足：“江湖中人都知道，萧术其人，心肠冷硬，性格狂狷，手段狠辣，见了最好绕道跑，极不好相与！”
楚冥灵听着她这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情绪也被调动起来，颇为惊讶。
虽然大徒弟木是木了点，但平常照顾他照顾得非常细致体贴，不论何时都在他身旁，对他的态度也一直很亲切……楚冥灵这三天下来对他接纳得很快，起码在他眼里萧术是一个很好的徒弟。
难道实际上是如此恶劣的人么？
割裂感十成十地引人好奇。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
秋芍以一个上扬的语气念出最后一个词。
“一个人强或许不可怕，但如果他不要命，那必然很可怕——而萧术又强、又不要命。何以见得？”
她自问自答，“但凡是他看中的东西势必要夺走、不计代价，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早在他尚弱小之时便能耗死强者，如今更是鲜少有人敢与之争锋，令人又惧又畏，故而称‘狂’称‘魔’。”
“会有这样的声名，还得从楚先生——您的伤说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狂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