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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红尘心蜕》选段──

      《老师与同学……》

      江南达人童山雷

      提示:

      这是笔者陆续用了二十余年时间写成的一件东西(长篇三部曲,共计一百三十万字)。虽然时下世人对种种时髦的玩意儿趋之若骛,而对这类或应属于历史的寂寞文字反应相当冷淡了,但笔者仍深信茫茫寰海中必有知音,故尔还是采用这种方式将它介绍出示。诸君有心,请关注并记住它吧!

      本文选自《红尘心蜕》第一部《嘉陵之波》,标题为另加。

      《老师与同学……》

      ……接连好些日子,一年级三班都没有班主任,每天都只是由各科的任课教师临时维持一下纪律。余校长亲自来给大家上语文课,同时也兼管了几天班务。不过这种局面总不可能长期继续下去;一天,余校长又领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说是本班又新换的一位班主任。
      重复了上次欢迎李老师的那种仪式之后,余校长这次临走之前用一种很严峻的口气对大家说了几句话,自从那次的事件发生以来,她在一年级三班说话,差不多总都是采用的这么一种口吻了。
      \"喂,听着!这位管老师可不比你们从前那个什么李老师,她是全区有名的优秀教师,多次得过奖。这回有机会,她调到了我们学校来。她家就住在我们巴渝大学;─听好:她教育学生是很有办法的,也决不会跑!\"
      这位管老师就这样与同学们认识了。同学们也看清了她的相貌:比刘老师还矮,也蓄着余校长式的头发。脸很黑,一对圆鼓鼓的眼睛很有些刺人。牙齿有点儿暴,两片又厚又红的嘴唇有时包得住这牙,有时又不大能够包住。
      余校长离开教室后,管老师就二话不说,顺手拿起一支粉笔,唬唬地在黑板上写出了三个斗碗大的字。她回过身,刚说这就是她的名字,还没把那三个字依次念出来,兰建国已忍不住笑了。
      \"嘿,好怪呀,她这个\'管\',就是书上\'看管小鸭\'的那个\'管\'字!\"
      \"你觉得好笑了吗,\"管老师猛地扔掉手中的半截粉笔头,两只鼓鼓的眼睛就象两个小灯一样地直射在了兰建国的脸上。\"我说你娃儿还没看得懂这几个字哩!告诉你,这可不是管小鸭,是管世杰!任随他啥调皮大王,乱世豪杰,我都包管下来!\"说着她便用眼光扫射着全班同学,足有半分钟的时间。
      \"你们班的大名,我一来就听说了,\"她又张口说。\"象刚才那位好汉,我在想,不是敖大勇就是兰建国。是不?哼,哪个想用对付李老师那一套来对付我吗?办不到!\"
      兰建国连同敖大勇都早已被她的话惊住了,一时束手缩脚地呆在那儿,连大气也不敢出。但不知为什么廖大平却象是有些不服气,他回头看了看他的那两位哥儿,又转过身嘀咕了一句:
      \"噫!你这么凶吗?\"
      \"凶,嘿,不凶又制服不了你们这种人!你这个娃儿,\"管世杰老师一面冷笑着说,一面信手翻着手中的一本点名册,并核对了一下廖大平的座位。\"哦,你就叫廖大平?─也听说了,听说了!不过姓廖的:你娃儿还没得三泡牛屎重起来高,也敢来跟我扯皮?─小心点!\"说着她转到跟前来,忽地一爪揪住了廖大平的领口,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把满嘴的牙齿都咬得格格地作响,同时那眼光定在廖大平脸上,直象是快把廖大平的脸都要锥出血印来……
      这样一来,不光是廖大平,所有先还不服气的人都震慑了。于是从此管老师也就在这儿稳稳地立住了脚。
      管老师确是一个极有丈夫气概的女人,而且很懂得使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她既善于施恩也善于施威。对于那些肯读书、守纪律的学生,她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一副溺爱的样子,让他们在她的袒护下对她心怀感激地更加努力学习,也更加自觉地为这班集体争创着荣誉。而对一切她所看不惯或看不上的人,她则表现得威风凛凛、严厉苛刻,一串串指责、挖苦甚至谩骂的话,时常都象潮水一样地从她口中涌出并朝着那些人脸上打去,直叫他们连个招架的工夫都没有。且她还全然不怕这些人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去骂吧,让他们骂我去吧!\"她常常大无畏地象这样说。\"这些人越骂我,越说明我做得对,我也就越要象这样做。一个人怕有几个人反对吗?有几个小丑在那儿跳,地球就会不转了吗?我管世杰的名字─莫非就会翻转过来了吗?\"
      薛琳是管老师最宠爱的学生之一。在她心目中,这个不大说话、热爱读书、对老师彬彬有礼的孩子,几乎已是她理想中的学生的标本。只要一看到薛琳,管老师那两道刺人的目光立刻就变柔和了;她叫他的名字,总是异常亲切地把两个字连在一起,并且把读音儿化,这样,她叫薛琳就叫成了\"寻儿\"。她还给了薛琳一个特殊的权利:他上她的课,在完成了作业的情况下,可以随意画画儿。另外,对于薛琳的画才,管老师自然更是非常看重了。她时常向同事和熟人们夸耀说,在她的学生里面,有一棵真正的天才苗子。
      不过管老师还是觉得薛琳有一点不足的地方。她觉得他对坏人坏事的态度也太温良了。特别是,她认为他很不喜欢向老师反映同学们的情况。她把这都归入了\"老好人主义\"里面。为这她曾经几次提醒薛琳,要他注意改正这个缺点。
      薛琳对管老师这话暗暗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管老师对调皮的同学实在是太凶狠了点。他想:\"管老师总说我不同坏人坏事作斗争。可是,和同学怎样去斗争呦?我看见有人调皮,也是在管啦!我总不能也象她那样去骂他们。还有,我真的也想不起经常去她那儿反映同学们什么……恐怕我就是这么个样子,不会象她要求的那样吧?\"
      想来想去,薛琳觉得自己当真是只能做一个管老师所批评的那种\"老好人\"。此外他心底还另有一点连自己都不大愿意承认的秘密想法。那便是:\"唉,我能去骂别人吗?别人不骂我,都已是好事啦。\"
      实际上,现在不用他这个班头去管,同学们普遍都已经很遵守学校的纪律了,就连敖大勇等人,也都象是变规矩了些。总之,在管老师的管辖下,一年级三班的面貌是大大地改变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一年级三班也就变成了二年级三班。
      二年级三班已经是全校有名的先进班。眼下,管老师黝黑的脸上时常都有了笑容;她的脾气仿佛不再象从前那么大,虽然有时她还是要发发火,但那次数毕竟没有从前多,火势也没有从前那么旺了。\"哪个想冒火,哪个不想太平和气地过日子呦。少吼两声,多的不说,还可以留点口水养牙齿嘛!\"好几次她都指着她那口暴牙齿象这样说。有时甚至她还能当场就化怒为笑呢,这特别是在全校的流动红旗来到了班上,并且一旦来了就不再动之后。
      余校长现在是每逢路过二年级三班的门口就满面春风。她再也不专门到这个班上来,因为已经没有了那个必要。
      薛琳心头也轻快了许多。他已不再为自己不能依照管老师的意愿去喝骂同学们那件事苦恼。每天他都照例同王举结伴上学、回家以及一块做家庭作业。两人都以为日子从此就会象这样过下去,可是,一件突然发生的小事却使得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天下午上算术课,敖大勇打起瞌睡来,后来他干脆伏在桌上睡着了。这也怪不得他,因为今天一中午他为了打麻雀,漫山遍野地整整跑上了两个多钟头,外加怕迟到了要挨老师的骂,连最后打下的那只麻雀都还没来得及找到,就又慌慌张张地跑到学校来,所以实在是累得他筋疲力尽。
      刘华元老师本来从不干涉那些上课打瞌睡的人。但是对敖大勇不同了。敖大勇这家伙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一睡着了就必定要打呼噜,而且声音还打得很响亮。于是刘老师厌烦地瞟了他一眼,便命与他同座的秦宝刚赶快推醒他。
      敖大勇醒来,一面揉了揉充满睡意的眼睛,一面也朝着刘老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管不住自己,干脆站站!\"刘老师简捷地说。
      敖大勇先有点不愿意,依然坐着,只是奋力地睁大了眼睛。但他的确是管不住自己,还不到一分钟,早又已经东倒西歪了起来。刘老师又用同样的话对他暴吼了一声之后,他迷迷糊糊地乜斜了一下眼,才顺从地站了起来。
      然而这敖大勇也实在是太不争气:不过才过了三两分钟的时间,他居然站着就又东倒西歪地打起瞌睡来了!他这模样逗得同学们捂嘴直笑,他的下属兰建国,甚而至于既对他不恭,也对刘老师不敬,公然便嘻嘻地怪笑了起来。
      刘老师难奈满腔的怒气,顺势便将手中的粉笔头朝敖大勇扔去,为的是要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然而敖大勇这人的确叫人拿他没办法:刘老师接连朝着他扔了三次粉笔头,有两次命中了他的胸,一次击中了他的肩膀,可他都就是不醒!不仅如此,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站着都还发出了一道哼唱般的带旋律的呼噜声。于是全班哄堂大笑。
      这下真把刘老师气昏了。他飞快地看了看身边,然后一把抓起黑板擦子,狠狠地便朝着敖大勇扔来。
      事情偏有那么凑巧:正当那恶狠狠的黑板擦飞拢敖大勇心口跟前的那一瞬间,敖大勇却大大地打了一个趔趄。这样一来,那包着铁皮的玩意儿从他手膀边上擦过,径直便飞到了他身后的王举的额头上,于是王举顿时鲜血迸流……
      这意外的事件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极大恐慌,刘老师也从昏怒中惊醒了过来。他连忙掏出手帕赶到王举跟前,揩去他脸上的血,然后一趟就把他背到校医室去了。
      直到趴在刘老师背上为止,王举都只是傻乎乎地干眨着眼,既不哭,也不叫痛。他已被这突然飞来的横祸弄呆了。到放学回家的时候,他恢复了常态,由薛琳搀着回去。在他那宽扁的额头上,已给缠上了一圈白色的纱布条。
      两个伙伴慢慢地走着。在秋日的夕照下,看着自己那变得长长大大的影子,两人开始了一场探讨性的对话。
      \"现在还痛不,王举?\"薛琳先张口问。他一面耸了一下往胳膊上滑着的书包带子。
      \"哪会不痛!杜医生给我消毒的时候,我还痛哭了。\"王举皱着他那两道八字眉,用手按了按微微渗了点血出来的纱布,说。
      \"那会儿,就是刘老师给你揩脸那会儿,为啥我见你一点都没有叫唤呢?我还以为是你勇敢,忍得住痛哩!\"
      \"屁。那是痛木了,不晓得痛了!\"
      \"真的吗?哎呀,今天把我气惨了!那会儿,就是刘老师把你打出血那会儿,我简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是气的刘老师还是气的敖大勇?……哎哟。老子们今天好倒霉哟!\"
      \"嗯,都气。……主要还是气刘老师。是他把你打出血来的。\"薛琳想了想说。
      \"狗杂种的!假使不是敖大勇打瞌睡,我也就不会挨他这一下了。\"提起敖大勇那个祸根,王举恨恨地说。
      \"王举,─唔,就是刘老师用黑板擦子去打敖大勇,你说这对不对?\"薛琳忽然若有所思地发问。
      \"当然不对!……嗳,只是,本来他是想管纪律。\"
      \"莫非老师管纪律,就可以扔东西打学生吗?再说,人家又并没调皮捣蛋,只不过是在打瞌睡。我觉得刘老师做得有点过分。你觉得呢?\"
      \"说起来嘛,也是。我有时就觉得,我们学校这些老师,一点也不象书上啊,电影里呀,那些老师!……嗯,就只是李老师还有点象。不,很象很象!\"
      \"只是她又被气跑了,\"薛琳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声。他接着问:
      \"你说,教过我们的老师,哪个最好?\"
      \"那当然是李老师,这还用问?\"王举想也不想地说。
      薛琳吃吃地笑了起来。\"哦,我问恍了;我是问除了李老师的这几个。\"
      \"这几个吗?呸,没哪个有多好!本来我觉得刘华元还可以,但现在我最恨的就是他!\"王举激忿地说道。他一面又\"哎哟\"了一声。
      \"王举,你轻一点,不要这么使劲。\"薛琳说。
      \"嘻,好象不提这件事,都不痛了;一提,就又痛起来了!\"王举不好意思地咧了咧他那张宽扁的嘴。说着他丢开薛琳的手,自己走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
      \"薛琳,你觉得呢?\"他反问。
      \"唔,这个呀,\"薛琳认真地搔起了头皮。\"我觉得管老师太凶了。当然罗,她对我是很喜欢的;但是她对别人太凶了。你不晓得,每次我看见她骂人那个样子,心头都好象有点儿害怕。还有她说话也很那个。那次廖大平考了个二十分,她就骂他:\'你都配背人皮吗?你还活起做啥?我要是你,就早些跳进嘉陵江淹死算啦!\'还说:\'象你这种东西今后都考得上中学的话,你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叫;我呢,就在自己手心里煎鱼烙粑粑给你吃!\'……\"
      \"那你是说他不好?\"王举打断朋友的话,干脆地问。
      \"也不全是。她来到我们班,我们班就先进了。\"
      \"唔。……那从前的杨老师呢?\"
      \"他好是好,就是不大管班上的事。当然罗,他那是有病。\"
      \"刘华元呢?─不算今天。\"
      \"我早就觉得,他太……太……\"薛琳想着该说的词儿,末了压低了一点声音:\"好象不很象个老师。\"
      王举高兴地笑起来。他重新过来扶住了薛琳的肩膀。\"薛琳,这么说,我们的看法完全是一样的:李老师最好,杨老师第二,管老师第三,刘华元最孬!是不?\"
      薛琳见王举这么欢喜,也笑了起来。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呃,你说看,薛琳,\"王举忽然提出了一个新问题:\"为啥不好的老师上课纪律还最好,好的老师上课纪律还孬些,越好的老师上课纪律越孬?\"
      薛琳被朋友提出的问题难住了。他待了一会,才说:
      \"恐怕是那些人太调皮,好的老师他们不怕,只怕凶的……对了,肯定是这样!\"
      \"那这么说,老师还是越凶才越好,为了管好纪律?那不光是管老师骂学生、刘老师打学生都是有道理的?\"
      薛琳一下子呆住了。这样的问题,他怎么回答得出来呢?
      见自己居然已难倒了平常很钦佩的朋友,王举大大地兴奋了起来。于是又一个崭新的问题从他的扁嘴中钻出来了:
      \"那不是象李老师那样的好老师就只有该被气走,象管老师这样的凶老师就该当先进?\"
      \"……!\"薛琳在心头打上了一个极大的惊叹号。他第一次象是不认识王举似地将他仔细打量了起来。眼前这个王举,脸色比平时更黄,头上多了一圈回族帽儿一样的白布,一对三角形的小眼中闪动着古怪的光彩,扁嘴也笑得圆圆的了。
      \"这到底是不是他?\"薛琳不由得迷惑地暗想道。
      他这狐疑的神气使得王举开心地大笑了。于是王举乐呵呵地揍了他肩膀一拳,又拧了他的屁股一把。
      \"哎哟!……嘿,你还有板眼呢!\"薛琳回过神来,一面回敬了王举一拳说。
      王举不再说啥,光是得意地笑。
      \"算啦,你不要成天去乱想啦,─我象这样问你,你又回答得出来吗?\"薛琳带着很不服气的口气笑着说,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这时他俩已经走回了松鹤岗。在走进家门之前,薛琳回身望着王举的背影,心里暗自很佩服地想:\"嗯,当真,他问得好,虽然我们都答不出来!\"
      这天晚上,薛琳连睡在床上都老是在暗想着王举提出的那些问题。越想,他越觉得王举真是很会问。后来他苦思苦想,也想出了两三个稀奇问题,才终于安稳而又疲倦地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他又去约王举,打算也好好地考上一下他。可是没想到王举却对他说了这样几句话:
      \"薛琳,我爸爸妈妈要我转学了。他们听了我昨天的事,都气得要命。妈妈还乱骂了刘华元一通。是她说的要我转到舅舅学校去。我舅舅也是老师,在北碚上边。妈妈等会就要带我去办手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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