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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魔界中原还是灭境道境,上乘功法,皆有相通之处,最广为人知的一点,便是情绪不可剧烈起伏,受伤时尤其如此,否则轻则伤身,重则散功甚至致命。
玄宗正统清圣道法,想必于此有更多禁忌。
现在他可十二分笃定,苍的伤势……自北越天海,并未完全恢复。
心念动,掌风一扬,微弱烛火应声而灭,房中顿显幽微。他头一次觉得剑子生活简朴也是件好事,否则要是自家魔宫内殿的夜明珠,还不得一一碎完了才行。
怀中人微微一惊,却又似乎是在瞬间便明白了自己意思,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克制住自己吻下去的冲动,他小心地将那人抱在怀中。轻了不乐意,重了却是不忍心。“再别说什么自己无事,谁忍相信?你既然不愿让人见到,吾也可遵从,但是,要让吾放你一人独自悲伤,吾……做不到。”
夜已深,黑暗中一片沉默,屋外漠漠雪光映照如缠绵般的剪影。隐约可闻的呼吸声,起初有些不稳,渐渐变得悠长轻细。
从背后,他看不到苍的表情,但只是这种存在感便令他倍感舒适安心。道者身上并不用熏香,只是因焚香抚琴之故,免不了留下丝缕淡远的香气在衣袂发间,似有似无,反令他更加沉醉不已。
性格教养身份使然,苍或许永远无法在自己——曾经的夙敌——面前放开自己的情绪;实际上,他很怀疑苍是否会在任何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流露真实情绪……
然而,令朱武稍感安慰的是,至少此刻,苍也未再有所拒绝。
此刻无声胜有声。
良久,他方才醒觉,不知何时,怀中的重心似乎有了微妙的改变。
本该觉得欢喜,先涌上的反是一阵心痛。
或许……苍真是太累了。
那肩膀再坚强,也难以一直背负起如此众多的生死与如斯沉重的天命吧?
定禅天,净琉璃菩萨居处,也是梵天休养之所。伤势稍愈的梵天一页书净琉璃与众人一起研究万里黄沙之战。苍改进后的玄罡奇阵,已向一页书全盘说明。
待他将圣魔元胎与逆反魔源一一解释说清,在场众人,面色感想如何各异,且按下不表。但听过正道诸人说法,朱武才顿时恍然大悟:一直想不明白的素还真之死,关键用意竟是在此。不但有北窗伏龙一体双魂的局中之局,更有釜底抽薪的偷天之策——天魔池中的白莲,造就圣魔元胎身上唯一的弱点。
计议已定,一页书断言风之痕必如期而至,请三先天断后,请苍护持盲佛前往万里黄沙一观天机,朱武便自请护送净琉璃往魔界天魔池一行。
明争暗斗这么久,现在他倒真是对素还真生出几分敬意来。他也算熟知苦境中原武林逸事,素来认为清香白莲此人精熟人事机关算尽,心怀天下之志胸有山川之险,但想不到他有如此勇气决心,不惜以己身为饵,冒此奇险。
说到底,死中求活,变数太多,总是悬之又悬;一不小心,即是身死魂灭。
前往魔界的路上,想到万里黄沙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他发现自己一点不操心。
是笃定也是预感,万里黄沙之战,只在战果多少,应是无人有性命之虞。可惜,他并不认为一页书与风之痕真能将弃天帝送返。
心底隐约的感触,最多的竟是身为顶尖武者而不能亲眼目睹如此壮绝之战而生的深深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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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漠漠四无边。
朝去暮来淘不尽,遂令沧海变桑田。
这支苍凉而缠绵的曲子是谁第一次唱给自己的,朱武已然忘掉了;总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然而每次想起万里黄沙,他总免不了想起这件小事。
沧海桑田,电光石火,也许两者,并无多大区别。
开辟混沌之后,最初四境因何分离,如何相通,又是谁立起四柱支撑苦境神州,诸多神话均已湮灭不可考。所谓万事皆前定,其实想来格外诡异——四柱在,则弃天帝无法临世;四柱倒,则神州灭,四境全毁。难道千万年前,已经注定了弃天帝堕天为魔,想要毁灭人间?
那么,朱武暗自忖度,自己悖逆弃天帝,道境玄宗苦境圣域万圣岩三先天日月才子风之痕灭境一页书盲佛等人与弃天帝抗争,是否也是早已注定的事?
他本是聪明人,只是往日牵挂太多,关心则乱。那次被佛剑点醒,对往事已然理顺了几分。回头看,处处皆是因果,处处皆有天机,实在令人悚然而惊。
不提年代久远的道魔之战,从近来说,若非九皇座之乱,圣行者佛剑分说不会去到三十年后,也不会最终决心逆天开解嗜血族邪兵卫之祸,间接造就阴阳骨;若非叶口月人与武痴传人蜀道行引出剑子仙迹疏楼龙宿,龙宿更反噬冰爵成为嗜血族一员,不会引动北隅王朝,也不至埋下日后败血异邪之乱;若非北隅王朝引出邓王爷,便不会开启双邪之路。剑邪一剑封禅是失去记忆人格变化的魔界战神吞佛童子,人邪剑雪无名却是当年被一莲托生度化的向佛之魔鸠磐神子;吞佛最终杀剑雪而开赦道,也开启了魔界解除封印的漫漫长路。
此后,刀戟堪魔,双桥现五大神器出世,魔断合一,日月血海奇象连出;逆天而存,不老城长生殿双双现世,皇龙之治紧跟祸龙之乱;封云印破,千年一击断绝魔龙生机,牵出三教灵玉;东瀛兵灾纷扰,更有识界野心,对阵间接引发魔界内乱……其中可歌可泣可叹可悯可敬可泣之人之事,朱武虽然好些是不曾亲见,也知道绝对是可以写上好几本书了。
但,这样说来,大家一路你争我夺头破血流,都只不过是按照命运行事的棋子,天机流转之间,悲欢离合早已安排妥当……置身其中的人,岂不是,格外可悲?
所谓的因果与天命,难道是如此冷酷精密的连环么?
而他与苍之间,又算是什么呢?魔胎,道胎,到底是自亘古便存在的对立双极,或者……仅仅是一体的两面?
火焰之城巍峨如昔,只是失了昔日风光,魔界中竟空无一人,也许是被弃,也许另有原因。重伤的伏婴师不在,葬送千秋与雪娥天娇等也不在,甚至连应有的幽偶之军都未出现。
净琉璃闭目轻拈法指,法相庄严,慈悲普照,梵呗悠然声中,天魔池中顿时显现异象,一朵清静白莲自血水中冉冉升起了。
朱武暗忖,原来这朵梵莲才是素还真之躯体。仔细想来,事实本该如此,只是往往真实比臆想更匪夷所思。当年九皇座之时,苦境深受变种鳞菌之苦,连一页书都不能幸免,素还真最终选择与覆天殇同归于尽,□□不存,是圣行者佛剑穿越时空至三十年后的世界取来梵莲,使其得以重生。直白点说,素还真早就是个死人了,日后总也死不掉,实在再正常不过。
一路行来又去,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万里黄沙之战。战况激烈非常,不知是否感应有误,虽然负伤,弃天帝对此战……仍充满欣喜与快意,十分享受。魔嘛,大概总是迷恋强者的。这样看来,梵天与风之痕应能有所斩获。
回到定禅天,看着那朵莲花款款滑落圣莲天净池中,一时光华万丈普照,剔透如琉璃,不染丝毫人世沧桑,异度战神心中忽有所动。
“吾有一疑问,为何当初素还真会下此决心,选择牺牲自己进入魔界,将梵莲之躯化作天魔池中?”
“因为箫中剑。”
“——箫中剑!”
“箫中剑曾与素还真见面,他至死仍是相信你,相信你绝非挑起战端之人,所以箫中剑认为,在背后有你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他心口一窒,“……素还真因此起疑。”
净琉璃轻叹,“是。当时识界入侵在即,你所率领的魔界大军攻势强硬。素还真舍心开启识界,借伏龙先生之躯,以玄貘之力抗衡魔界,又让不二做以他之尸体与魔界交易,救回夜愁雨,让不二做帮助正道。更重大的理由,他要深入魔界,了解魔界内部更深要的阴谋者。这是他所算定一石三鸟之计。”
“灵识已经抽离,身躯进入魔界,能探查到什么?”该说是无知还是无畏或者不可理喻……连自己的尸体都要利用,素还真你真是——!
“素还真肉躯早毁在火山之内,现在的肉躯,乃是清静无垢的梵莲所化。梵莲至圣至洁,遇到魔气能自发感应,将感应之气传至素还真灵识。素还真便知在天魔池中,更有幕后黑手。”
“那□□被毁,也在预料之中?”
“素还真只是借势而为。梵莲乃是清净妙华。即使,弃天帝不毁尸,素还真也会自行散尽莲华,落于天魔池中。以清圣之气,在纯魔完美之躯上,扰出一点瑕疵。”
“也就是弃天帝身上弱点。梵天与风之痕此战的目标。”
“正是。”
“这样做,岂无风险?”
“风险便是,梵莲纯净之华,同样会受到魔气污染。若如此,素还真复生无望,唯有再入轮回。”
听完净琉璃说法,他久久沉吟不语。仅有三成可能性。
最好结果,也不过是□□复生而功体尽毁,甚至记忆全失。
讲出这么惨痛的事实,慈眉善目的净琉璃最后也不过平静地总结说,“……也许,这是素还真能为弃天帝之战,为整个武林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定禅天是难得的风和日丽,心底却漫过一丝拂不去的寒意。
难道,正道众人,都有这般痴愚不悔的决心么?苍如此,箫中剑如此,赭衫军如此;佛剑如此,剑子如此,一页书如此;连素还真也是如此……
为天下为世人,九死不悔鞠躬尽瘁,甚至不在乎是否被人理解么?
这种执着之心,强烈到连他这个魔王都觉得有些可怕啊……
相比之下,朱武觉得自己的执着,其实也不过尔尔。
正如此想着,便见那人陪着盲佛归来,举手投足之际紫色衣带轻扬,容色沉静气度雍容,依旧是不可逼视的出尘风骨。沧海桑田,又于他何碍?又与自己何碍?
一眼万年。
原来,早已万劫不复,只不过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