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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的豁然之境里,天光稀薄如最浅的釉色,除了流水与风,便似乎再少有其他声音了。抬眼看去,世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又或许,从亘古时便只有自己而已。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时间,到底算是什么?
      这种远得没边的问题,往日银锽朱武从不曾深思。
      直到而今,他终有深刻体会,往千百年不过是转瞬即逝,而今短短数日却长如百年。
      苦境的古语说,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诚然。

      很久之前,早到狭道天关不曾封闭,道魔终战还未爆发,三教伊始广收门徒,万圣岩儒门天下等等方初具雏形,素还真等人还未出生,向往岁月静好而弃位离开的他,因九祸而伤心欲绝,曾以朱皇之名游走苦境。
      只不过,那时候,除了对上武痴邪帝外,他只算半个江湖人。

      苦境这里,大概是风水不对吧。自从千余年之前,苦境所谓上古一脉建立的王朝最终分崩瓦解,从此,再没有谁能一统天下。如朱武那时候对识界玄貘所说,中原没有永远的统治者,更没有不灭的王朝。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从来都不缺新面孔。
      无论是旱魃还是袭灭天来,他们的辉煌与陨落也不过是苦境眼花缭乱的历史一页。因此,魔界在此事上牺牲众多性命,包括滕邪与赦生,实在令他扼腕痛心不已。

      他在苦境生活的数百年间,少说也见过四五个王朝的起覆。最繁盛的棠棣王朝一心想恢复上古荣光,穷兵黩武征战天下,最终却败亡于宫闱内乱。是时,苦境白骨千里杳无人烟,手足相争易子而食,惨况便是无干人等如他也觉得不忍卒睹;而形形色色的王朝见多了,难免觉得厌倦。

      万里河山,一枕黄粱。不过如此。
      异度魔界的本体确实是魔龙,但,是龙又如何?一定要征服中原来作为武功的证明吗?一定能征服四境吗?弃天帝的偏执,他始终无法理解。
      好在,他也从来没打算努力去理解。

      听狼叔说过,奇象双城之时,戒神宝典曾经浮现三道龙影,一为魔龙,一为天龙,一为祸龙。
      想来,六祸苍龙是应天命而生不假,但是否他最终是因天命而灭,却是众说纷纭;命运同样扑朔迷离的,还有昔日的北隅王朝。
      自从弃天帝出世,大概连异度魔界的命运也可以归入这等令人迷惑的对象。

      异度魔界,除了创造之神弃天帝之外,连戒神宝典也并无对上古的多少记载,而苦境残存的神话却最为纷纭;其中,最著名者便是创世者自混沌中开天辟地。创世者死后,庞伟躯体化作大千世界山川河湖日月星辰,灵识厚重浑浊者化为人族,清圣无染者化为神族,似清似浑的灵邪部分则化作数十种奇鸟瑞兽。神者众多,以五方神最为古老而强大,名称却已湮灭难考。他曾怀疑弃天帝即为其中之一,只是苦于无法证实。上古之人,不同于而今的人类,他们天生具有神力与魔力,后来的人族虽由他们所创,保留了善恶双性,却失却了自混沌而来的一丝不朽之性。上古天地万物,各司其所,奇鸟瑞兽者不拘善恶,但都神秘非常,其中以龙为鳞虫之长,凤为羽禽之首,强者均有惊天动地之力之慧,未卜先知之能之为,更几与天地同寿。

      天际动风云,山海闻龙吟。
      至今传说中,龙依旧是祥瑞的象征,然而,却又代表着征战与动乱,是恶魔之兆。也许,这正是对于龙天性的一种侧面描述:似神似魔,非善非恶。

      想远了。
      他一扬手,粼粼水面划出一两道深痕,转瞬又平静如初。天际云卷云舒,漫无边际。
      苍天苍云苍风苍音……
      所谓的无限可能性,难道就是故意让人要不停地想到他么……
      朱武很深地叹了一口气。

      68

      取回原身不到二日,已发生太多事。冲击过大,他心里现在,反而觉得很静,正好适合仔细察看戒神宝典。虽然他想要找到的道胎记载没有,不过现在他对于元胎的认识,可说远超出了以往。显然,他往日看得确实太不够仔细。
      圣魔元胎拥有双层之体,所以护身气罩也有双层,必须由外向内、以及由内向外同时突破,否则只毁一层,仍会自然恢复。虽然元胎真气流通之速极快,但这份优点也存致命之伤,致命处正在任脉之上檀中穴;中丹一破,双层气罩就破。
      那时苍情急之下,一掌正好击中了他的软肋。

      或许,这一切并非巧合。
      换言之,所谓的巧合,也可称之为,命运。

      世间大凡是真话,总是不那么好说与好听的。
      儒门龙首轻笑,顺手拿扇子遮着大半面孔,一双琥珀金的眸子却是深邃苍凉。
      龙宿疏狂风流,不循常理,儒门龙首雍容大气,进退有度;然而,龙宿与龙首之间的转换有时太过严丝合缝猝不及防,实在让人难以应对。

      他开口问的是剑子,即使是对于朱武,这等直白之语也已经算是极大胆极莽撞。
      听得素来处变不惊的剑子手上险险一抖,刚把茶盅放下,没料到接话的,却是正好推门进来的疏楼龙宿。
      华丽无双的龙首慢条斯理地咬着儒音,“耶,汝的这种问题,难道不是应该问本人吗?剑子,原来汝的人缘已经好到这般遍结天下了么?”

      他一恍神,白瓷的杯盏哗地一声碎在地上,顿时茶香四溢。
      “哎呀,是龙宿,还有弦首啊……”剑子低垂眼帘,笑得貌似无辜,“看来不仅是白日不可谈人,晚上亦是不可呢。”
      要剑子和他比比看谁额头上的青筋暴得更多,这还真不好说。
      龙宿洒然一笑,团扇轻摇,金瞳暗藏万千迷离光影,“剑子,汝和朱武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吾等自然要来看看了。想不到,唔,吾忽然想见佛剑了,不如,剑子你也一起来吧。”
      “龙宿啊……”
      “咦,剑子,汝莫非有难言之隐么?”
      “唉,怎可能。龙宿既然相邀,剑子理当奉陪啊。弦首,朱武,夜间风大,吾与龙宿就先行一步了。”

      眼睁睁看着这两人潇洒出门,朱武吐血之余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拦。
      明明,这是剑子你的居处啊……大半夜的把吾和弦首丢下,你和龙宿顶着冰天雪地跑去找佛剑大师聊天(?),这算是什么作法啊!
      龙首,你——你——你就不能只欺负你家的剑子就好?

      目光滑到眼前人的身上,又心虚地滑开。方才,他和剑子心情激荡之下,竟然完全不曾察觉苍与龙宿靠近。
      苍……
      一字而已,心底便是又惊又喜又痛又惧又甜又苦。
      或许,并非是苍对待朱武的态度与对待恨长风不同,而是自己的心态有变。

      “朱武,刚才是伏婴师?”
      “嗯。他欲往缘荷境找寻叶小钗,现在被吾与剑子击成重伤,短期内无法再有任何行动了。”
      “叶小钗……嗯,叶小钗遇贵星相助,应是暂时无碍,只是弃天帝之事一日不解决,便是一日不能令人安心。”
      “嗯。”
      “朱武……”苍的眼神令他一阵心悸,“伏婴可说起其他事情?”
      “无。”
      “……是吗?”苍转身,微微仰头,背影修长而孤绝,“可有赭衫的消息?”
      “…………”
      “不能讲么?”
      他沉声问道,“苍,你真要听?真相,对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
      苍的声音素来柔和,此刻更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定,“苍无能为至友善尽身后之事,已是惭愧,若再自欺欺人,不独可笑,更是可悲!”
      “赭衫……遗体已毁。”
      “果真如此……”那人轻轻一叹,语气虽淡,身形却不由一阵踉跄,往后稍退。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正好将人从背后揽住。是令人安心的温暖与触感。
      “朱武——”
      “怎样?想再拍我一掌也无妨,但你这种伤心法,自己会先受不住。”
      “……”苍默默偏过头去,端丽的唇抿得极紧,眉宇间尽是压抑不住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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