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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江山不够朝臣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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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松开沈恒之的手,回头看去,一个穿着绿袍锦衣的公子哥手持一把未开的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朝他们走来。
沈恒之拧着眉,他只想回府裹在他烧满银碳的窝里睡上一觉,这些年风餐露宿,枕戈待旦,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好不容易回京都,他累得筋疲力尽,无心应酬,对陆离道,“你慢慢叙旧,我回去了。”
陆离默默地看了眼那个公子,见沈恒之要走,慌忙对身后那人说道,“改日再叙,我先陪我家公爷回府。”
那个公子未曾料到陆离身边这个俊美男子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公,当即愣在原地,舌头打颤,“国……国公爷。”
沈恒之睨了他一眼,往国公府走去。
“子轩送国公爷,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陆离听过这个名字,是户部尚书容南里的嫡子容沉景,字子轩,和陆离一样是寻花问柳的纨绔,难怪在妓院门前相遇。
哪有工夫叙旧,陆离跟屁虫似的屁颠屁颠尾随沈恒之而去,边走边喊,“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容沉景打开纸扇,端的是翩翩公子姿态,不过一会,暗探上前回禀道,“太子出宫后马车被砸,上了镇国公的车,国公爷马车路上出了事,二人从郊外一路走回。”
“太子……”容沉景眯眼一笑,“国公爷回朝,太子迫不及待地谄媚讨好,有意思。”
暗探叹为观止道,“太子和国公爷真有私情啊。”
“有个屁!”
容沉景摇了下扇子,目送眼前二人远去,喃喃道,“妓院小倌没见他碰过,不可能有断袖之癖。”
“也许国公爷太过俊美,太子把持不住。”暗探道。
容沉景当即摇头,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那是为何?”暗探顺嘴问。
京官子嗣哪有蠢笨善茬,容沉景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淡雾,夹裹着风雪,思绪飘到九霄云外,“不管那多,时刻紧盯国公府,再探。”
暗探领命下去,刻不容缓得盯着国公府。
不止容家,京都里各门各家杂七杂八的探子加起来,快要在国公府屋檐上落户安家了,就差没凑在一块下下棋打马吊。
沈恒之派龚淮安肃清一波,不过多久又卷土重来,探子们像几十条腿的蜈蚣,牢牢扒在国公府各地,他每日咳嗽几声京都各方都知道。
沈恒之忍无可忍,把府邸人全部遣散,只留一个二三十年的老管家打点内宅。
伺候神宗饮食起居的重责落陆离身上。
陆离被禁足,每日闭门不出,但镇国公要上朝,陆离早早起床,伺候国公爷用早膳,亲自送人到大门前,他走后,陆离又在内屋烧好足量银碳,估算着时辰泡好茶,等国公爷一回来,捧上热腾腾的茶水。
陆离以为自己来过日子,不,是当老妈子!
沈恒之进屋褪去大氅,喝了口热茶,被氤氲蒸腾的热气迷糊了眼,眉头从始至终紧锁着,对紧跟进屋的龚淮安说,“老龚,我和你说过多少次,皇帝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
房间里,陆离身上穿着围兜,肩上背着一块抹布,抡着袖子正勤勤恳恳擦地。
龚淮安低头不敢看沈恒之眼睛,唯恐看进沈大帅冰冷彻骨的眼底,他胆战心惊道,“大帅,我……”
“你什么你!皇帝摆明想拿账目说事削北境兵权!军饷辎重真减了,我们靠什么打仗!向北楚大军卖色吗?”沈恒之怒不可遏,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每个字铿锵如石,坚硬有力地砸向地面。
他不经意间扫向陆离,陆离察觉到镇国公狰狞恐怖的眸光,悄无声息地张了张嘴,用唇形说,“我出去?”
“你给我过来!”
沈恒之脸色恍如棺材板。
陆离乌鸡似的爪子沾着脏水,干练老妈子似的在身上擦了擦手,好整以暇地走上前。
他和沈恒之相处几日,这个国公爷看上去不近人情,实则……非常无聊,晚上无事可做,叫一大堆戏班子唱情爱戏曲给他听,唱得他热泪盈眶,一个威风凛凛的一方将领,为了话本那点儿女私情,拉着陆离感叹了好一会,大有猛男落泪之势!好在国公府方圆几里无民居,不然定会被投诉扰民。
昨个大半夜,国公爷睡不着,把陆离薅起来,让陆离给他画一幅遗像。
他说,“等我不在家,把遗像挂金銮殿匾额上,让狗皇帝每日对着。”
陆离画工一绝,把沈恒之画得惟妙惟肖,国公爷高兴了,赏赐他陪着唠嗑一整夜。
陆离一大早顶着硕大乌眼圈,骂骂咧咧地干了一早上粗活。
“账本看得怎么样?”
“嗯?”
沈恒之没指望陆离会说真话,他是皇帝亲儿子,虽厚颜无耻地住在他府里,和他却无半点关系,他权当养了个下人,这个“下人”兢兢业业地替他收拾屋子,还给他做饭。
最重要的是——不要酬劳!
陆离犹豫会儿,说,“你想听真话假话?”
龚淮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假话。”
“……”
沈恒之的回答,惹得龚淮安更为诧异地看过来。
陆离:“假话,我没看账本。”
沈恒之摇着头,“太假了!大半夜起来挑灯夜读,以为我听不见?”
“……”
陆离嘿嘿笑着,两指头把嘴角的笑拉下来,正儿八经说,“账本是做过手脚,户部容南里早已将账目做平,看不出端倪,一切支出有迹可循,买卖出处查得一清二楚。”
“能耐啊,手眼通天。”沈恒之不阴不阳地笑道。
“户部哪算能耐,做假账是他们基本功,”陆离道,“比起朝中其他,容南里压根不够瞧。”
沈恒之来了兴趣,挑起一根眉毛,“说说?”
这几日陆离足不出户,利用龚淮安赶探子机会,加上书中信息,把京都各方势力摸了个大概。
“朝中殿阁大学士、太师、太傅三大老臣旗鼓相当,但最重要人物是内阁首辅,内阁首辅与宦官段党才是京都核心人物。京都高官党羽众多,朝中一大半是他们的人,太师岳止舟和太傅季元平表面上互不待见,一旦有共同利益,二人也能合作。”
沈恒之道,“利益驱使,多年敌人也能成为彼此熟悉的知己。”
“兵部谢定襄是武官,太师岳止舟一手提把起来,容南里是大学士安文谦的人,”陆离对这两个不多加赘述,重点放在后面,“国公爷知道柳家吗?”
沈恒之端起茶盏的手停在半空中,挑眉说,“外戚柳家?出大小国舅那个?”
“对,柳太后是贫寒无权百姓出身,是皇帝亲娘,被尊为慈仁太后。当年皇帝正值冲龄,初登基时国富兵强,耽于声色,不务朝政,太后效仿先贤在先祖庙前脱簪环请罪,自称未曾教导帝王,愧对大秦列祖列宗,大有废其再立之意,陛下长跪长乐宫门前请罪,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太后才给其机会,”陆离啧啧叹道,“别小看柳太后是深宫妇人,玩弄权术不比满朝文武百官差,她以一己之力将柳家扶持成为京都新晋权贵,在朝堂上安插大小国舅两根钢针,心思之深,不可小觑。”
“继续。”沈恒之润润嗓子,京都风云,比话本精彩得多。
“柳大国舅是刑部尚书,小国舅是京都府尹,但比起老牌京官,他俩还是不够瞧,”陆离说,“朝中机构主要是中书省、御史台和枢密院以及六部二十四司,六部中,工部尚书齐之幕,吏部尚书李涵曦是老一派京都权贵。”
陆离喝了口茶,润着口干舌燥的嗓子,“政务要事由内阁把控,另外朝中还有御史大夫黄立生为首的给事中,军事要处枢密院,是宦官段四成的地盘,段四成是重要人物,司礼监第一人,深得陛下宠爱,朝中不少人巴结,形成以段四成为首的段党,他和内阁首辅里应外合,大事多由他们决议。”
提到段四成,陆离说得津津有味,“秉笔太监不同于洒扫宫人,段四成在宫中上内书房,后入司礼监,成为陛下大伴,参予披朱,赐红衣蟒纹服,权利滔天,东厂西厂锦衣卫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
陆离道,“锦衣卫是监视暗杀组织,皇帝耳目,但凡朝中有非议僭罔之语,皇帝立即知晓,派锦衣卫处理,至于御史台……”
他颇为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御史大夫黄立生比起查案,更爱赌盅牌九,看账本他不会,赌桌上算点数准得很。”
沈恒之冷笑,望着床头那柄锈迹斑斑的刀刃,“一群尸位素餐的文臣!”
本朝武强文弱,武官瞧不上动动嘴皮子的文官,文官自恃谋略抵万甲,处处打压武官,两方不睦已久。
陆离艰难地说,“武官没好到哪去,国公爷敢说自己为官清廉,纤尘不染?”
“呵。”
换来一声冷笑。
沈恒之指尖敲击着桌面,字字铿锵,“我手下将士跟着我出生入死保家卫国,命都不要,若我这个统帅不替他们图谋一二,太子不会天真以为,举国皆是一腔热血报效朝廷的好汉?”
“我从不这么想,一腔热血会凉透,钱财驱利永垂不朽,”陆离说,“关于四方将领,民间流传着歌谣,北神宗,南海蛟,东边有个林天傲,西边山野闻虎啸。”
南秦毗邻其他三国,北境与北楚接壤,北楚是世仇,故此北境兵力是四方最强,东地靠近东吴,由林策寒镇守,林策寒字天傲。西南和西魏打交道,是惯于丛林山野作战的钟闻龙大帅坐镇,南海海师提督章邯时有一神出鬼没的海蛟军,水战无人能敌。
镇守四方将领常年盘踞驻守之地,山高皇帝远,除了找朝廷要钱,其他事管他个屁。
陆离道,“二十多年前镇国侯萧老将军死后,统帅悉数被换掉,花了近二十年的工夫整顿旗鼓,可谓是大换血。”
提到萧敬义,沈恒之舔了舔唇,他清俊绝美的面上看不清情绪,默默地拎着杯盖,敲出轻响,“京都武官如何?”
陆离叹了一口重重的气,“领侍卫内大臣,饭桶,九门提督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大饭桶。哎,京都比四方太平,这些人养尊处优,练兵像绣花,不堪大用,还不如京都府尹的府衙捕快。”
“督查院呢?”沈恒之转移话题,“还有大理寺,全是废物吗?”
“督查院和大理寺在六部面前哪够看的?”陆离做足功课,老实说,“督查院左都御史祝岐深快修道成仙了,大理寺卿何卓生……除了皇帝亲自下令的要案,一般小事惊动不了他老人家。”
沈恒之吐出一道白雾般的寒气,“自上而下,烂透了!”
他十五年前带病披甲上阵,出生入死守住的南秦江山,还不够他们败的!
“有一个人,”陆离蘸着洒出来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玉”字,“你想不想见见。”
沈恒之道,“你怎么会知道她……”
“我是太子啊,什么都知道。”陆离站起身,长发梳起个高马尾,穿着粗布麻衣,袖口挽至胳膊肘,身上挂着几块抹布,一身的老妈子装扮,谁瞧得出是当今太子?
站在边上一言不发的龚淮安心想,莫非太子府中无银钱,来国公府这化缘?国公爷是不是要给他三瓜两枣打发打发?
陆离朝沈恒之靠近,欠抽地抛了个媚眼,“国公爷是不是要犒赏犒赏我?”
果然,要钱的。
沈恒之几乎下意识地捂住口袋,别以为他是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论起贪财,谁也比不过他,“要钱没有,要命……你有本事打赢我?”
“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我……只图美色!”陆离朝他伸手,想摸一摸他的下巴。
那只仿佛从煤灰里扒出来的乌鸡爪刚一凑上去,沈恒之盯着他的手,“你想我把你的爪子腌成酒糟鸡爪?”
“……”
陆离生平撩人无数从未败过,可是这些日子连踢钢板。
要么被沈恒之反撩,要么被他煞了风景。
罢了,不过随手撩撩,是成是败他不甚在意。
沈恒之嫌恶地把他脏手推开,言归正传说,“那人改日带我见见。”
陆离指着自个妖媚横生的脸,含糊道,“除非你亲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