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云》佑斯

2、入山遇魔王

　　说来奇怪，自从上月来消息之后，林若再没收到任何关于傅湛的信件。好几月没见，自己又独自生产，频频被邻居们指骂自己的孩子是怪物。此时此刻，她多想她的丈夫啊。
　　林若每日都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雨，滴滴答答，出了神。按理说，早已过了雨季，今年是有些反常。她想到之前还种庄稼的时候，还有两个丫鬟陪伴，三月下地种植，七月便可以收获了，金灿灿的稻穗垂下了头，村村户户，穰穰满家。可是今年的谷子却十分晚熟，稻壳也不够饱满。这种农家之事，说不得老天爷，又恰逢她生了两个不寻常的孩子，人们把错怪在“怪胎扰城，天降异象”上，倒也合情合理。
　　自从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之后，她开始干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偶尔绣了对鸳鸯枕套拿到街上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可如今啊，针线盒也丢在一边，孤零零地落上了一层灰。
　　“阿若，今日我讨不到大米，这不，从后山摘了两个野南瓜，我先拿去炖了。”
　　则邺又来了，说来奇怪，这几日他几乎和林若形影不离，但到了午时，他便匆匆离开，说是道观里有事。
　　“你不必天天来的，我自己可以的。”
　　“我若不来，你吃什么？”则邺苦笑。
　　林若认真看他，说：“你莫笑我，我知道你现在是道长，观里少不了有事。那道观又远，山路也险，你夜夜奔波，好生危险。”
　　“这瓜不错。”则邺不理，拍拍南瓜说着。
　　林若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想着后面如何报答他，他们非亲非故的，又被别人说三道四，则邺也不容易。
　　她看着旁边熟睡的孩子，安心不少。虽说他们长得怪异，却十分可爱，肉嘟嘟的小脸蛋红彤彤的，甜得惹人疼。
　　他们好像真的和其他小孩不一样，不会大声哭喊得惹人头疼，只是十分乖巧，好像比以前见过的婴儿们都更懂事些。或许是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母亲生下他们比其他产妇更加不容易，于是乖乖听话，不吵不闹吧，林若这么想。
　　在这段日子里，听话的孩子治愈了林若不少。如今在这城中，也只有这两个孩子是她的亲人了。
　　则邺坐在她床边，安静地看着这画面，好像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一样。
　　“你说，”林若温柔地开口，“他们是姐弟还是兄妹？”
　　则邺被问住了，脸有些红地说：“啊，这个啊，这个我当时没看清楚，我也不知道。”
　　林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孩子。
　　则邺想了一下，说：“还是兄妹吧！以后若是有什么危险，哥哥可以保护妹妹，这样也更妥当些。”
　　林若可能是太虚弱了，只是微微点头，说：“是更好些。”
　　天空暗了下来，洁白的云块也变成了灰色，屋内则邺点上了烛火。
　　“今日我需早些上去，南瓜粥和羊奶我盛好了放在桌上，记得吃。”
　　则邺准备走，刚踏出门，林若叫住他，“阿邺，多谢。”
　　他挥挥手，快步走去。
　　回道观的路上，则邺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他不忍心看见林若是如今这副模样。要不是，要不是当初……娶林若的人就不会是傅湛，如今林若更不会身处困境。
　　忽然，白影闪过，则邺迅速反应过来，快步追去。
　　林若边喝粥，边在心里盘算着，还有三日，她或许就要和孩子永别了，到底该怎么办。
　　她想过逃，却被则邺拦住了，也是，她现如今的身体状况能逃去哪里呢？
　　但是，她不可能把她和傅湛的孩子就这么交出去任人宰割的。
　　忽然，一阵妖风刮过，她扶紧了桌子，桌上的碗立马被摔在地上。
　　这风不似平常风，仿佛是要把整个茅屋都刮走一般，林若本就虚弱，这风一吹，更是连步子都迈不出去。
　　林若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但也还是摸索着马上抱起了孩子。
　　风停的瞬间，屋外站满了人。
　　林若颤抖着挪步站到窗前，只见村民们全都围堵在她的屋前。她想跑，马上拉开后面的窗子，却发现屋前屋后全是人。
　　林若崩溃，只能求饶：“求求你们，别抢走我的孩子。”
　　人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步步紧逼。
　　“你们说的期限还有三天，为什么今日就来了。”
　　人们好像听不见她说的话一样，只是冷漠地向前走。在人群中，她看见了自己平日交好的姐妹阿丽，她像是抓住稻草了一样，大声喊着：“阿丽，阿丽，你和大家说啊，你快说还有三天，原先就说好的还有三天，别抢走我的孩子。”
　　阿丽也跟着大家走，不予理会。
　　林若一个劲地哭，她死死抱住两个孩子，用脚驱逐着村民们。
　　忽然，她发现，大家好像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这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一抬眼，眼前的人们，面色惨白，嘴巴都紧紧闭着，那眼睛瞪得很大却都是白色的眼球，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害怕的大叫：“你们是谁？”
　　跟前的人们跳窗的跳窗，翻墙的翻墙，不一会儿就把小茅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要干什么？”林若懵了，无论她怎么躲怎么逃，抱着两个孩子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攻。
　　忽然，那些人听见几声笛声，立马开始攻击林若，抢夺她的两个孩子。
　　她紧紧拉扯着裹着孩子的被子，尽管那些人打她撕咬她，她都死死的拽着。
　　但是她知道她快坚持不住了，她的双手早就被咬的血肉模糊，脖子也被木凳砸伤，腿更是迈不开，她才生完孩子，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伤害。
　　笛声越来越急，那些人也越来越疯狂。
　　她真的不行了，眼看两个孩子就要被抢走，她无奈地嘶吼：“阿湛！救救我！”
　　忽然，她听到笛声消失了，
　　眼前的人们不再是村民模样，而是骨瘦如柴、面色惨白的傀儡。笛声消失后傀儡们的战斗力明显不足了，她顾不上自己的伤了，瞬间抱起孩子就往屋外跑，傀儡们踉跄地追着，却怎么都赶不上了。
　　她跑上山，想去找则邺，她要将孩子都赠给则邺，或许道观能保两个孩子一生平安。
　　林若每走一步都疼痛至极，但她明白不能停，一旦被傀儡追到，后果不堪设想。

　　夜幕低垂，这几日又频繁下雨，被大雨冲刷后的石阶上长了碧绿的苔藓，林若走几步就被滑倒了，她艰难爬起后忽然又听到了笛声，她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则邺，他一定会帮她的。
　　她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傀儡们已经黑压压的跑到山下了。她忽然怪罪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去过道观，也没有问过则邺那个道观究竟在哪里，如今在这漆黑的深夜，怎么寻得到道观入口。
　　无论如何，先往上走再说。林若咬紧牙关，使了全部力气抱着两个孩子在雨夜里奔跑。
　　可是她一介女子，怎能跑得过有人操控的傀儡呢。
　　眼看着傀儡就要追上她了，林若看清前方有一个山洞，不管怎么样，先躲进去再说吧，等傀儡走了再去找则邺。
　　她吃力地爬进了洞里，安置好了两个孩子，然后害怕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引来傀儡。
　　傀儡们终究是傀儡，没有自己的意识，只听令于笛声，一个劲地往山上追，经过洞口也没有多看一眼。
　　中间笛声断断续续过好几次，每次响起林若都惊恐万分，还好，最终半个时辰过去了，笛声再也没有响起过。她看着两个孩子，发现他们都咧着嘴在傻乎乎地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啊，他们没有眼睛，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奇怪的是，如此一路奔波居然也没有听到他们一声哭泣，实在不同于寻常婴儿。
　　林若侥幸逃过一劫，她起身摸索着这个山洞，想着有没有什么植物可以用来遮挡的。
　　才站起来，忽然发现洞内居然有烛光在闪动，太奇怪了，洞里怎么会有烛火呢？走进一看，却有一个被红布包住的塑像，石壁上刻着一行字，用烛火一照————
　　地府魔王烨沢之像。
　　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却被东西绊倒摔了一跤。
　　“烨，烨沢？”
　　她不敢相信地嘴里吐出魔王的名字来。
　　忽然，又是一阵妖风袭来，林若眯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塑像上的红布掉在了地上，原来有塑像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她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安稳之地，马上回头想抱着孩子们就跑，却看见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穿着玄色袍子，头戴帷帽的人正站在孩子们身边。
　　坏了，莫不是刚刚那伙傀儡的头领来了。那人蹲下，想要抱起孩子，林若怎么能忍心自己死命护住的孩子被抢走。
　　她突然下跪，说：“求求你，放过他们，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抢走我的孩子，我生下他们真的很不容易，如果真的是怕老天爷再降下什么灾害，我现在就带着他们走，保证不给白鲤溪惹麻烦，求求你了。”
　　林若哭得梨花带雨，眼前抱着孩子的人却笑了。
　　林若不解地抬头。
　　“我不抢你的孩子，只是你刚刚唤我的名字，我才出来的，二十年了，没人再敢叫我的名字。”
　　“你和那些傀儡不是一伙的？”林若停止了哭泣，双唇颤抖地说道。
　　眼前的人突然俏皮起来：“什么傀儡？我不知道。”
　　“等等，你刚刚说，我唤了你的名字？”
　　“对啊，有人叫我我才出来的。”
　　“你……不会是魔王吧……”
　　“怎么？刚刚还直呼我的大名，现在就称我为王了啊？”烨沢用轻蔑地语气说着。
　　还真的是他。
　　林若傻了，魔王烨沢这几个字从她记忆里就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名字，在白鲤溪的老一辈都说过，魔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来人间取人性命的。
　　“魔王大人，放过我的孩子吧。”
　　“我真的不抢啊！老天在上可要给我做主。我又不是什么小混混，抢你孩子干什么？”
　　林若看着这个“不靠谱”的魔王，不敢相信他就是二十年前血洗桐花寨的凶手。听他的口气，倒还像个孩子。
　　“话说，你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没有，没有。”林若不敢将孩子的事告诉眼前人，他一个陌生人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不知道有何图谋。
　　林若抱起孩子，她后颈的伤口还在流血，细细的手腕上有血淋淋的几个牙印，烨沢看到后皱了皱眉头。
　　“不打扰大人了，我还有一段路要走。”她才休息了片刻又想着应该趁着夜深把孩子寄托给则邺，想要摆脱魔王赶紧上山。
　　“我可以帮你的孩子。”
　　林若刚要走，听到这句话又站定了。“你说什么？”
　　“听不见就算了，当我没说。”他痞痞地回了一嘴。
　　林若转身早就泪流满面，她脸上的泪痕越来越深。
　　“大人，你可以帮我的孩子？”她盯着眼前的魔王，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不相信？”
　　“只要你能帮我的孩子，我一定报答你。”
　　“好。”
　　话落刀出，刺眼的光芒从刀鞘中闪射出来。
　　“但是，我先和你说好，这是我的屠人刀，里面承载着恶灵的血恨，若我下刀了，你这两个娃娃承受不住这里面的戾气，很可能就这样死了。”
　　“死？”林若有些怕了，但是这可是魔王啊，如果连魔王都救不了他们，还有谁能救呢。于是她问：“是不是只有你能救得了他们？”
　　“在白鲤溪，是的。”
　　林若知道则邺的法力，定是远不及魔王的。
　　“无论结果，总是要有一试的。”都到这个节骨眼了，生死早就无所谓了。若是连魔王都救不了他们，还不如死了更痛快。
　　“得嘞！”魔王立马露出了邪魅地微笑。
　　很快，烨沢手起刀落，一声惊雷穿破云彩，孩子们的小脸蛋上马上被刀割出来一双眼睛，说来奇怪，那眼睛居然如玉一般亮泽，没有一丝血迹，一点都不像用刀割出来的一样。
　　孩子们终于看到了世界，激动得手脚并用地摆弄着，不哭不闹，好像一点都不疼。
　　“孩子们，都还活着！”林若惊喜地感叹。
　　“这俩小孩儿还挺厉害。”怪不得……烨沢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林若赶紧跪下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她的孩子终于不会被世人耻笑了。
　　“今晚你还是睡在这儿吧，抱着孩子跑来跑去也挺累的。本王今天也挺累的，你们睡在里面，我守在外面就好。”
　　林若想了想，也是，这个魔王烨沢好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反而有些熟悉，有他的保护，也更安心些。
　　“多谢。”
　　烨沢没说话，只是拿来红布盖在林若身上，然后坐在洞口睡着了。
　　清晨天气渐好，鸟叫声从远处传来，几滴昨夜的雨水落在了烨沢脸上。
　　啊，好清晰的空气啊！
　　他还想睡一会，翻了个身却发现林若不见了。
　　他马上站起来寻她，拿开红布却发现是两个小孩。
　　烨沢疑惑地拿起红布，却发现上面有血迹。仔细看了一下居然是林若留下的血书——
　　大人，我自知无法养好两个孩儿，也无法报答你的恩情。若你不介意，我将他们赠于你，他们长大了必会报答你，那么我这一生，也就满足了。
　　烨沢看完紧紧捏着红布，看着两个孩子，突然理解了林若。
　　如果她继续带着孩子逃命，定会惹来更多祸端，两个孩子在他那里反而能过得好些，也如她所说，烨沢帮她这么大一个忙，她实在没有办法报答，身为一个母亲，孩子必是她心中最珍贵重要的存在，就只能把两个孩子送给他当作谢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若会这么相信烨沢。
　　雨终于不下了，不知道林若下山时，路会不会好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