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造谣徒弟杀了我》衣九白

25、初见

　　细细的线流转在宿玉周身，最终聚成一簇光影跳入额心，她眼睛中也慢慢蕴起金色光芒，一些淡化掉的记忆慢慢重现。

　　自从宿玉接任长老位之后便避世不出，鲜少再下山，直到有一天，大师兄半夜亲自登门拜访。

　　掌门说距镇压渡海界魔气已逾百年，浮波城那块地方结界忽然松动，几大宗门必须连夜薅个修士前去修补。符合要求者整个修真界本就只有寥寥几人，在几人中摇签摇到了衡潇仙君。

　　宿玉领命，哈气连连动身赶去加固结界，修补结束后又在丹燕小筑稍事休憩，几番确认无误后才准备回去。

　　不过掌门还托她寻一味名叫西子刀的草药方便炼丹，这种草药生在西境，于是来时宿玉顺手捞了只小白兽，原本指望它靠敏锐嗅觉辨识草药，事半功倍节约时间。

　　谁知小白离开上清山后放开性子，整日东奔西走，到处乱跑，宿玉每日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它，就把它扔进乾坤袋，结果这小家伙挠坏了她的乾坤袋，径直溜走了。

　　不仅如此，最可恶的是小白兽叼走她的罗盘，宿玉出门就是半个路痴，尤其晚上那就是纯路痴，为避免不必要麻烦，她只能放出自身仙力，小白兽闻着会自己跑回来。

　　浮波城因为靠苍碧海，素来都有不少修士把守，各种阵法符箓遍地都是，加之最难以对付的结界已被她修补好，小白是灵兽，理应不会有危险。

　　宿玉站在常去那片山崖上，顺着远远树色俯视山底，平地星罗棋布分散着不少村庄，尤其正中那处，举目望过去皆是树木，然而仔细看树分布排列，总觉得像是某种阵法。

　　她已感受到小白在往回跑，于是收回目光，索性随意找片竹林歇会儿，醉卧在嫩绿竹叶上。

　　月色淡泊，竹影婆娑，一团圆影如离弦的箭跑过来，竹上静卧女子扔出白绸把那团毛茸茸卷过来，小白原本白如雪的皮毛竟打成结，黑成一团团，乱糟糟的，若非那两只莹白之角以及圆溜溜水润润的大眼，完全看不出是灵兽。

　　宿玉心疼不已，给它使了个清洁术，双指拂过小白双角时，很快察觉到小白角上沾染着黑气。

　　同时宿玉身后剑匣里的玲珑破匣而出，玲珑剑对魔气存在感知异常敏锐，有时会直接引魔气入剑，这也是它被当成魔剑原因之一，宿玉挥手将玲珑握于掌心，在它那莲花印上轻一弹指，似是在安抚它：“放心，这点魔气我会解决。”

　　不过那股遗存魔气并未钻入小白体内，只是虚虚围绕着它，那么小白定是接触过沾染魔气之物了。

　　魔气狡诈，她既未发现，看样子是藏匿此处已久，那么底下那片桃树林自然是阵法无疑，肯定藏有猫腻。

　　宿玉放下小白兽，小白四足才落地，撒开爪子七弯八拐往下跑，宿玉只能紧跟上它。

　　最终在山腰边缘停下来，对着底下一阵嗷呜，宿玉了然，瞥了眼底下，小白兽的意思是它刚从那边回来。

　　宿玉随手拈起枚石子往下扔，只见那石子悬浮在某个位置，而那片桃花林很快被绿雾笼罩。
　　果然是阵法。

　　小白两只前爪使劲挠着宿玉裙摆，嗷呜个不停，宿玉继续仔细检查小白，发现小白并无中毒迹象才柔声道：
　　“听话，乾坤袋里有治伤草药，自己先去咬，再去睡一会儿！”

　　说完她直接从半山腰飞身而下，待双足落地后，只感到土地潮湿泥泞，沾着靴底。她白色长靴溅了不少泥点，空气亦湿冷湿冷的，偶尔刮来阵风，卷起地上花瓣。

　　举目四望绿雾遮蔽月光，为整个世界笼上绿纱。偶尔野狼长嚎，其中忽闻女子咯咯娇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显得格外诡异渗人，惊起一群栖息鸦群，随着狼嚎声同样隐没在大雾里。

　　真是藏在浓雾里，同时还隐藏妖气，简直是妖魔齐聚。
　　她已经许久未去斩妖除魔，还挺手痒，于是她祭出流光剑，淡蓝色的剑身光纹流动，她抛出长剑，长剑上贴着符，带起尖锐风声，流光剑划出道优美弧线，符箓化成星火，瞬息间那片浓绿雾便消散了。

　　笑声渐止，同时响起窸窸窣窣摩擦声，同时那道女音转而幽幽唱道：“桃花妖，桃花仙，桃花开后百花凋。”

　　大片桃花林映入眼帘，越靠近林子声调越发杳然，阴恻恻的旋律再度响起：“月色小，佳人俏，何不来用性命了？”

　　“滚出来！”
　　宿玉喝道，握紧手中剑从容前进，她才踏入花林，周遭树木开始不断移动重组，宿玉置之不理，继续往桃林深处走。

　　那阵窸窸窣窣混在草木中发出响动越大，待其声消失，无风却花瓣纷飞，在平地卷起一阵漩涡。

　　宿玉不禁哂笑，这只女妖还挺浪漫，这么大团花瓣围绕着阵心，紧紧包裹住中央，根本看不清里面。

　　可惜啊，她并非什么惜花之人，想困住她那是不可能，于是剑气劈过去，化作蛟龙之势，原本抱在一起的粉花瓣寸寸落下，而她早就瞬形掠过去。

　　出乎宿玉意料，花瓣中央哪有什么女妖，那里躺着个少年，半合双目，只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他脸色苍白，胸口起伏，肩上鲜红一片，伤口汩汩冒血，很快染红整个上衣。

　　宿玉顿住动作，但也来不及收起剑，眼看那长剑剑锋就要刺到少年，他竟先一步顺着本能撑起身体站起来，堪堪避开剑芒。

　　少年睁开眼睛，双目空洞而赤红，身体和人形傀儡般死气沉沉，僵硬地歪脖子，僵硬地前行，又僵硬地用树枝指着前方——也就是她。

　　说时迟那时快，宿玉盯出不浅的黑气萦绕在少年周身，试图控制吞噬他。于是宿玉继续指挥着剑，剑气击开他手里那根树枝，剑光朝少年额头劈过去，黑气终于散开，从少年眉间溢出，继而消失无形。

　　少年额心骤然闪着光，只片刻就暗下去，宿玉已无暇顾及这异常。

　　眸中赤色终于褪开，然而少年眼底仿佛还映出刚才那柄寒气森森的冰蓝长剑，他体力实在不支，双膝一软直接跪在地，然仍倔强用手臂撑着不让自己完全倒下。

　　这动作难免滑稽，像是在跪扑在宿玉裙下，宿玉往后退几步，她盯着少年看，发现他流那么多血却浑然不觉，半点痛苦神色都没有，更不用说像别的孩子那样疼了喊出来哭出来，他始终神情淡淡的，甚至包括她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他面前，他也像没看见一样。
　　他这么淡然的反应不是妖，也非魔，只是个被妖魔缠上的淡定的小孩。

　　好歹我救了你一命，好吧，她方才收不住剑差点也伤到他。
　　不计较这些了。先检查检查他还有没有事，那个跑掉的女妖稍后再说。

　　于是宿玉收剑入鞘，眼疾手快用剑身“扶”起少年将倒未倒，强行支撑的单薄身体。
　　少年终于有了点表情，不解望向她。

　　宿玉没再管他，就着少年跪着的身形，俯下身雷厉风行给他包扎伤口，止住那血洞。

　　见少年还没任何反应，宿玉不禁疑惑，抬头瞥少年一眼。

　　少年恶狠狠瞪着她。

　　宿玉心道，你终于有反应了，于是她移开手臂，两指已然点在少年后脖颈，于是他再也动弹不得，被迫靠在树干上。

　　少年只感到股冷意直钻心底，激得他忍不住战栗。

　　“抱歉，忘了戴手套了。”

　　眼前的素衣女子不知从哪里翻出双黑色手套，顺着修长白皙的五指戴在手上。

　　少年：？
　　他清醒过来，自己半身染血，莫非这是在嫌他脏的意思。

　　谁知这陌生女子下句话更是平地惊雷。
　　“别动，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少年错愕不已，自尊和羞耻心不断拉扯，她到底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行为举止怎么如此轻浮。

　　手套皮质顺滑，又冷冷的，按在他下颌处，他感觉像条蛇游过他皮肤，沿着下巴蜿蜒缠绕到脖间。

　　“算了，我来！”

　　少年大惊，耳朵早已红一片，旋即动了动身子，强行撑着手臂要坐直，至少不要像如今这样被人高高在上凝着。

　　这人不明不白出现，又是深夜，桃花村素来潮湿阴暗，远离人烟，她会不会是方才要生吃他的那条美女蛇，诡计多端，换副容貌让他卸下防备再吃掉？

　　不过少年很快又在心里否定掉，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素未谋面，看长相约莫十八九岁模样，一身布衣素衫，乌发浓密，只用根月白发带松松绑着，气质冷清，神色从容，毫无媚态，绝非妖冶惑人，为非作歹的美女蛇。

　　而且她那双眼睛，乍看是拒人千里之外，只可远观，让人生不起妄念之心，然而近看才发现那双明眸里有股魔力，总是会让人平静下来，他心中原本躁动情绪逐渐被抚平。

　　更何况她身后背着剑匣，手中的剑也是光华璀璨，再傻的人看了也知绝非凡品，再看她素衣白裳，应是个剑修，此行路过路见不平吧。

　　不过那又如何，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因此锲而不舍不断动上半身。

　　“别动，不要命了？你中了雾毒，再不治就死了！”女子声音冷冷的，隐有怒气，按紧他双肩迫使他坐下。

　　手套继续摩擦着他的手腕，搭在他皮肤上，少年禁不住害羞起来，只觉腕上升温，随之那温度蔓延到面上。

　　他被陌生异性这般“戏弄”，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终于带着怨气问：“你到底是谁？”

　　女子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狡猾雾毒上，听少年这般问，只抬眸淡淡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声如珠玉回道：“救你性命之人。”

　　其实手下动作也不过是扒开他外衣而已，素衣女子冷声提醒：“会有些痛，你忍着点。”

　　“可是……”他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什么，丝丝异样早钻入皮肤，拉扯他血肉，他知道这应是她口中所谓的“痛“，可是对比以往受的伤，这种程度异样根本不算什么。

　　“先闭嘴。”
　　素衣女子不由分说，伸手在他喉咙一点，封住哑穴：“受伤的时候，话不宜多。”

　　她是个但凡做事便不喜分心之人，简而言之有点霸道。

　　于是少年仰首望天，浓雾散开，今夜的月亮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