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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太后病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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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八年走马灯似的过去了。三月,玄烨为顺治帝上尊谥“章皇帝”,庙号“世祖”,十一月,又亲祀于圜丘。世祖章皇帝升祔太庙。玄烨在这短短的一年间由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摇身成了天下之主,在太皇太后和四辅政大臣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看、如何听、如何问。
玄烨每日卯时起身,于南书房跟师傅学习,辰时便去上朝听政,下朝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之后继续学习,只在晚饭过后稍作休息,与桐珊玩耍片刻,以至于桐珊经常念叨说三哥哥做了皇帝以后,都快看不见人影了,每日刚见着一会儿,又要分开。玄烨便安慰她说:这每天少半个时辰,日积月累便多了。
转过年来,改康熙元年。玄烨更加刻苦,朝中大臣们纷纷议论少主以后必将大有作为。三月,以滇南平,告庙祭陵,大赦天下。尊世祖山陵为孝陵。十一月,吴之荣向辅政大臣告发庄廷鑨私修《明史》。鳌拜等人派人彻查,起初玄烨并未予以介怀,认为还是这满大臣们容不得汉大臣,故意兴风作浪,未必会引起什么大乱子,可最后鳌拜一发不可收拾,愈加之罪,何患无辞?着实让玄烨异常苦恼——那朱批却是在辅政大臣手里的。可让他更加措手不及的,是他的生母佟佳氏,病了。
康熙元年的腊月,慈和皇太后佟佳氏染了风寒。这一年里,她与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惠佳一起管理后宫,二人平时关系融洽,分工得当,除了一起料理布木布泰的生活,佟佳氏管着儿子玄烨的饮食起居,博尔济吉特氏照看其他阿哥公主,而太皇太后布木布泰辅佐着玄烨的学习和政事。
这天傍晚,桐珊依旧在慈宁宫院内踢毽子,等着玄烨用过膳后来找她,正数着兴奋:“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哎呀……”这一脚毽子踢得过高,直奔前方的梅树而去。腊月寒梅,正值花期,一朵朵梅花于寒冬之中傲然挺立,争相开放,布木布泰爱极了这花,夸其不惧风欺,不怕学压,花中真君子也。
眼瞅着这毽子沿着梅树落下,桐珊一个着急,她马上就要突破七十大关,这可是个记录啊,把脚一伸,踢是踢到了毽子,不过毽子还是落地了,连带着几朵梅花也是遭了殃。
“哎呀,气人!”桐珊呼了一大口气,皱起了眉,刚想一会儿三哥哥来了炫耀下今日的记录的。
“谁惹你了?谁又气你了?恩?”玄烨刚踏进慈宁门便听见这妹子絮叨,皇额娘真真是把她宠上天了!
“三哥哥,我刚才踢了七十个,眼瞅着还能多,结果就被这树挡着了。”桐珊见玄烨过来,小跑着过去说话儿。
“桐珊,是你自己技艺不行,还是真的是这树的罪过?”这丫头,居然不找自己的原因。“再说,这可是皇祖母最喜欢的梅树,你今儿个惹祸了!”玄烨虽知道皇祖母必是不会责怪,还是要吓唬吓唬她,省的她气焰太大。
桐珊听见“皇祖母”三个字,果然吓得缩了缩脑袋,“三哥哥才不会去告状呢!”玄烨一笑,这丫头越发会刁难人了。
这两年,玄烨与福全的关系似乎淡漠了许多,不能一起读书、打闹了,见着他福全就会行礼,让他说不出的难受。和顺、柔嘉见到他也不似以前相同了。唯有桐珊,还是一样说、一样做,会和他吵架、撒娇、打闹。
两人正说着,慈和太后便出来了,“好了桐珊,不要闹你表哥了,快进来吧,外面冷,你也玩儿了半天了。”
玄烨见皇额娘虽身着冬装,还是怕她着凉,便道:“皇额娘怎么出来了,外面这般冷。”拉上桐珊,赶忙走上前去。
“还不是担心你们两个,听着小路子报了半天还不见人出来看看,老憋在里面也不好。这桐珊,说不让她出来,偏不听,非要踢毽子去。”佟佳氏浅笑,看着桐珊那酷似自己的容貌,说不出的喜爱,见她与玄烨又感情甚好,更是打心眼里疼这个外甥女。
玄烨进屋坐下,见旁边放着一把古筝,问:“皇额娘又在抚琴?”他知道皇额娘的琴技高超,有时候还教教桐珊。
“是啊,好久没摸过琴,生硬了。”佟佳氏看着那随她入宫的琴,掐指算算,竟有十余载了,“岁月不饶人啊,额娘老了。”
玄烨闻言皱眉,刚想说话被桐珊抢去了话头,“姑姑,您长得这么美,哪有老呀,谁要说您老了,桐珊头一个不答应。”
佟佳氏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这小丫头一直跟着她,已然也把她当成额娘了,“小鬼头,就你会说话,在太皇太后面前每次怎么不见你多说的?”
桐珊只要听到太皇太后四个字,就如同喝了一杯冷水,“姑姑……”
玄烨见桐珊如此,道:“桐珊,你和额娘学琴也学了些日子,可有长进,回头也能和遏必隆的女儿比试比试。”估计她,怕是连半分都没有。
桐珊打马虎眼,“恩,有,等到过年时候我给三哥哥弹上一曲,保准让你张大嘴巴。”
玄烨冷哼,“光说不练假把式。”见桐珊要发作,赶忙笑道:“皇额娘,今年寒得紧,马上过年了,可千万注意身子。”
佟佳氏笑答:“知道你孝顺,放心,额娘的身子好的很。”虽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她近日确实咳了几下,不过也没大问题。
谁知过了仅仅几日,慈和太后便发起了高热,玄烨每日都去床边探病,桐珊也忙着跑前跑后,御医会诊了几日,只道按症状确应是风寒入侵,开了方子,可一碗碗的汤药下去却毫无起色,急的玄烨在房里打转。
最后约莫是太皇太后的珍贵人参起了作用,在过年前,总算把热给退了。佟佳氏感觉身子稍好后便不顾劝阻又忙活了起来,这大年底的,又是玄烨登基的第一个大年,她怎能把胆子全抛给惠佳呢?再者,发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这年过得不温不火,顺治皇帝逝去一年,宫里绝不可能大肆筹办宴席的。不过桐珊的保留曲目——古筝到是给玄烨上了眼,不过这效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简单可以概括为差强人意。
谁知,康熙二年,出了正月十五,一下子松快下来,休息了没几日,慈和太后却又病倒了。这一次可远比上一次来得重,高热不退,虚寒不止,浑身发冷,太医号脉竟说脉象不和,颇为凶险。
玄烨已登基一年,待人接物也已做得恰到好处,但两年前皇考逝去的前后犹似历历在目,这皇额娘突然又病重,毫无预兆,让他实为难以接受。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和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惠佳天天都来探病,说得也无非都是一定会好的话,可再多安慰的话,他仍是怕的很……
二月初一,慈和太后已病了七日,仍是丝毫未见好转,未时进了一碗汤药,佟佳氏好不容易沉沉睡去,桐珊就跑出了外面,谁也拦不住。玄烨只好亲自出马,连随身的小弓子都没让跟去。
桐珊蹲坐在殿后,捂着小脸,正哭着,也没察觉脚步声的到来。
玄烨叹口气,坐在她身侧,“桐珊,不要怕。”他何尝不担心?可看见桐珊的样子,他除了安慰,又能作何呢?
“三哥哥…是我,我,我害,害的姑姑,”桐珊把脸埋在膝盖上,不抬头,抽泣地说着。
“乱说,怎么会,不要瞎想,皇额娘定能好起来的。”他何时也成了说这种话的人?可也只能这样说啊……
“要,要不,不是我任性,总去外面玩儿,姑、姑姑就,就不会去寻我,就不会,不会病了……”一定是她,她总不听话,姑姑就病了,怎么办?
玄烨叹气,轻拍着桐珊,“傻妹妹,皇额娘怎会因叫你就病了,乱说。”
一股寒风袭来,三九天的风刀子挂在脸上生疼,玄烨一把抱起桐珊,“桐珊也长个子了,再重点三哥哥就抱不动咯……”玄烨自嘲地笑笑,没想到此时此刻,他居然能说起玩笑。
桐珊窝在玄烨的怀里,依然抽泣,“三哥哥我怕。”
玄烨迈起步子,他已经十岁,该是担当的时候了。“不怕,有三哥哥在,谁都带不走你,带不走皇额娘。”
桐珊揉揉眼睛,看着玄烨,因被他抱着,她好像看到玄烨的眼里湿湿的,难道三哥哥也哭了?不过姑姑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三哥哥是天下最大的那个人呢?定定神,一字一句地说:“三哥哥,我们都不怕。我们回去陪着姑姑。”
玄烨本是强忍着,听她说完,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了,吸吸鼻子,道:“好。”
打了帘子,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仁宪皇太后正在里面料理着,见玄烨回来了,道:“你皇额娘现在睡得沉稳,皇上你累了一天,到侧殿先歇息一会儿吧,这儿有我。”
玄烨对这个嫡母太后一向没什么太多印象,平日里给她请安,她也淡的很,知道她与自己生母感情不错,故而很尊重她,现在看到她在这里忙前忙后并不比自己闲,心下一阵感动,“劳烦皇额娘了,儿子没事。”
仁宪太后一笑,“傻孩子,哪儿的话儿。去吧,你皇额娘一醒,马上派人告诉你。”她与顺治并未生养孩子,端敏公主倒是养在她那里,几个皇子相比,因着慈和太后的关系,她和玄烨的感情到还算最好的,虽然面上淡淡的,但她却是个好女人。
慈和太后佟佳氏热度始终不退,期间到是醒了几次,看见玄烨和桐珊也就安心了,便又睡去。
二月初三,佟佳氏依然沉睡,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才十三岁,还是佟府的大格格珍玉……
她在闺房里绣着女红,忽闻丫头菊兰跑着进来,“格格,表少爷来啦!”珍玉心里高兴,却啐道:“没规矩,来了就来了,慌什么。”菊兰捂着帕子笑:“格格,您的心,菊兰知道。”
珍玉笑开了颜,“鬼丫头。”看看绣的活计,那对鸳鸯戏水,活灵活现,若是真能与表哥抛开这尘世,只羡鸳鸯不羡仙,该多好?希望阿玛能明白。“菊兰,咱们待会儿再去,让他等着,哼,这一走三个月,就那几封书信……”
菊兰点头,“就是,谁让他让咱们格格等啊等的,给他点颜色。”
梦里又换了一个场景,长白山顶,天池旁边,她与表哥依湖而立,秀美河山,天地之间,只你我二人……“珍玉,等我娶你。”她的笑,是幸福的笑,有生之年,我爱之人亦爱我,夫复何求?
抬眼待看郎君,却发现是她入宫的情形。泪眼离别,她驻足回眸,哪里还有她的萧郎?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陌路人。她将他,生生地留在了宫墙之外,自此,音信全无。
这世间,若问什么能够抵御甚至战胜一个情字,那就只有时间。
转眼间,十年有余。以为自己是该忘了的,她这一生,再只容得下她的丈夫,儿子,和责任,却不曾想,这一病,他竟入了梦。
弹指间,恍如隔世。他该娶妻生子了吧,孩子也该有玄烨这么大了……终是她负了他,这债,还不清。
躺在床上的佟佳•珍玉,两行清泪自眼眶流出,虚咳了两下,睁眼醒了。淡黄色的幔帐高悬,飘忽着如她一生。听耳边宫人喊着:“太后醒了,太后醒了。”呵,是呢,她已经是大清国的太后了,这梦,真长。
她把玄烨叫道床前,拉着儿子的手,道:“玄烨,都长这么大了,额娘做了个梦,呵呵,”手抚上玄烨的眉眼,这孩子,像他阿玛。“你刚生出来时候,额娘只看了你一眼,你就被抱走了。可你那丑丑的样子,额娘还记得,现在,竟已经这么俊了……”
玄烨听她说话,有种不祥的预感,“皇额娘,您能看儿子一辈子呢。”
佟佳氏又笑了,笑得有些无力,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舍,“傻孩子,净说傻话,额娘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有你。当了皇上,再不能任性了,以后额娘不在你身边儿了……”
话还没说完,玄烨便打断了她:“皇额娘您乱说什么呢?儿子一直在您身边儿,您也一直能看着儿子。”
佟佳氏挣扎着要做起来,玄烨拿了枕头给她靠着,她靠在枕边,费了不少力气,嘘嘘直喘,“玄烨我儿,自打梦醒了,额娘就知道,额娘要走了,这是佛祖在召我呢……”
玄烨听闻此言,抓紧了被单,咬着嘴角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他怎会不知道额娘病重呢?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只是谁都不愿承认罢了,可如今这话从额娘嘴中说出,竟感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直觉地就要反驳,却又被佟佳氏拦了下来,“好孩子,你听额娘说。你这般年幼就要担负天下,额娘对不起你,可这是命啊,你阿玛,额娘,都有自己的命,不管你愿不愿意……”
“皇额娘,别说了,养好身子再告诉儿子吧,儿子……”玄烨已再无法忍住那汹涌的泪水,他不能让皇额娘走!
“额娘不需要教你什么,也教不了你什么,但玄烨,你要珍惜身边的人,知道吗?莫不要失去了再痛惜……人,最痛苦的,就是如此,懂么?”依稀,她看到了顺治皇帝的脸,董鄂妃的脸,像是在冲她招手,可她不愿意去啊,他们两人的世界,怎生容得下她?就让她守着自己想守着的人吧……
玄烨跪倒床边,脸埋在佟佳氏的身上,浓浓的眷恋着。
佟佳氏又喘了口气,让人找来仁宪皇太后,“妹妹,你是先皇皇后,可你叫我姐姐,我便与你如姐妹,以后,这后宫,玄烨,皇额娘,你要多帮衬着啊……”此时她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博尔济吉特氏心酸落泪,亦是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只连连点头。
佟佳氏又与布木布泰告别,越到终了,众人越是痛哭。
“格格,格格您不能进去啊……”把守的太监拦着桐珊,桐珊知道姑姑醒了一直嚷着要进去都被拦下了,可眼见一个个进去,里面哭声越来越大,她是再也忍不住了,使足了劲儿推开小太监跑上前去。
“姑姑,姑姑……”佟佳氏听见桐珊的声音,缓缓抬头,桐珊和玄烨,多像当年的自己和表哥?她让桐珊进宫,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让和自己流着同样血液的桐珊从小陪着玄烨,因为她知道,桐珊就算长大也不会害玄烨,这份情,谁也比不了。自己和表哥有缘无分,那桐珊和玄烨若是能青梅竹马,以后定不会有自己的这番悲剧……
“桐珊,傻丫头,哭了就不漂亮了,你不是说要当宫里最漂亮的小格格么?”
“姑姑,姑姑你别走,你不走,我不当最漂亮也好,我不当了,只要你不走……姑姑……”桐珊已经初步明白什么是逝去了,她的皇姑夫,并不是去了天上,而是,死了……难道姑姑……
“玄烨,照顾桐珊,她是你表妹,断不能让人欺负了去……”佟佳氏又断断续续的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清,最后依她的口型,人们只能判断,她是在叫她的儿子,玄烨。
……
慈和皇太后,康熙皇帝的生母,于康熙二年二月,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