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太后病逝(二) ...
-
慈和皇太后病逝,玄烨两年内失去了生父生母。人人奉他为天子,人人是他的臣民,可他的双亲在哪里?尊仁宪皇太后为母后,可那毕竟不是他的亲娘,他的亲娘,额娘那样年轻,她才二十四岁呀,可她也这样走了,云淡风轻的,去了。
玄烨任由奴才们收拾着,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独自走向了景仁宫。他就生在这里,他的额娘在这里住了十年。
立了春,还是有些乍暖还寒,他走进额娘的寝宫,这里一点都没变。那锦缎的幔帐,屋角的熏炉,只那床边的一盆芙蓉不再了。这一刻突然觉得那样熟悉,恍然就会感觉额娘还坐在榻上,让玩儿得满头大汗的他过来喝水,然后给他擦汗——这是多久前的记忆了?
玄烨的手拂过每一寸地方,那都是额娘的痕迹,额娘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一页页地翻过。他从没问过额娘在宫中是不是快乐,他总以为该是的,她从未抱怨过,默默地担着自己肩上的担子。
其实他对顺治,他的阿玛的印象少的可怜,他们更像君臣,阿玛去世,他当然难过,可这远远比不上失去额娘的痛。额娘是他的避风港,额娘不能像寻常家的女人一样天天抱着他,哄着他,但她以自己的方式关怀着他,守护着他,他从不见她哭泣,她总是冲他笑着,像春日里随风摇曳的柳叶,轻轻柔柔,恬静、温暖。
玄烨这几日未去上朝,就住在景仁宫里,布木布泰感念他孝,未加埋怨。
“皇上,您好歹吃点吧,慈和太后还在的话,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您难过啊……”小弓子悄声劝着,他自小跟在皇帝身边,太后待他这个奴才都很好,如今去了,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玄烨摆手,他是真的不饿,吃不下。小弓子摆了摆手,自己也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玄烨靠在炕边睡着了,待他睁眼,天色已摸黑了,坐起身子,发现桐珊竟在一侧打盹。
“桐珊,醒醒,不要在这里睡,会着凉的。”玄烨轻拍了拍桐珊,桐珊睫毛动了动,“三哥哥?你醒了?”
玄烨点头,把她拉了起来,“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在惠佳额娘那里睡会么?”这丫头也是哭了一宿,到了上午才睡下。
桐珊摇头,“我知道三哥哥回来了,三哥哥,我想姑姑。”这两年,姑姑待她极好,教她识字、抚琴,如果她认真学,努力学,姑姑一定会少为她操心的,她贪玩,姑姑教训她却从不罚她,每次只要她自己想,然后说出错在哪里,她奇怪,问姑姑:“为什么从来都不打我的?”以前阿玛还会打她呢。可姑姑却只说因为她是女孩子……
玄烨拢起她耳边的碎发,“我也想额娘,桐珊你还没吃饭吧?陪三哥哥吃一点儿。”
桐珊摇头,她也吃不下的,既然三哥哥叫她陪他吃,那就吃一点吧。两个人让小弓子带上来了桂花糕——不仅他们俩爱吃,慈和太后也是最爱吃这点心的。两个人窝在角落里,不说话,只咬一小口,然后咀嚼半天,桂花的香味飘到哪里去了?为何闻不到了?
玄烨耳边甚至传来额娘温柔的话语:“桂花的香气入内,才是诀窍,以往你阿玛来咱们景仁宫也是要吃它的。”
桐珊和玄烨吃着吃着,竟都哭了,记忆中和佟佳氏一起吃甜甜的、香香的桂花糕……
** **
次日,玄烨强忍悲痛上朝,却听闻明史一案愈演愈烈。自元年十一月吴之荣到鳌拜府上揭发庄廷鑨私修《明史》,满汉大臣轮番上阵,意图给对方致命一击。事实的原委也不过是庄廷鑨得到部分出于前明国相朱国桢之手的《明史稿》。庄廷鑨目盲,请士人读给他听,他认为何处当增当删,便口述出来,由宾客笔录。旋即又延请许多饱学鸿儒,再加修订。书成不久,庄廷鑨便即去世。其父庄允诚心伤爱子之逝,将是书印行以为纪念,书名《明史辑略》。而吴之荣鸡蛋里挑骨头,说此为反清之书。四辅政大臣借此机会打压汉臣,想把江南名士们一网打尽。
玄烨一心想要继承顺治满汉一家的思想,全力打压此事,奈何四辅臣一再要求,端出“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满清根本”为由,需派钦差大臣前往浙江彻查。玄烨本是因慈和太后过世,伤心过甚,在龙椅上只能面不改色,看下面满汉大臣们吵得不可开交,鳌拜等人气焰嚣张,却又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道:“朕且委派一人前去查看,不得掩盖事实,亦不得夸大其词,如何?”如此,算是将棋局暂时稳定下来了。
谁知到了三月,四辅臣旧事重提,说是钦差已在江南地区发现明史辑略流传甚广,庄廷鑨之死乃畏罪自杀,又是引起轩然大波。汉臣们怒不可节,认为满臣此举是为了八旗利益,在朝堂之上就与满臣们话语相争。而以四辅政大臣为首的满大臣们,丝毫不肯相让,句句紧逼。最终判定庄家十五岁以上人满门抄斩,涉案人数竟有两千多人。玄烨第一次明白了形势大于人,他也终于切身体会到自己一天未亲政,就一天是个傀儡。
** **
玄烨下了朝依例去给布木布泰请安,布木布泰见他目色迟疑,笑问:“孙儿是不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儿了?”
玄烨放下茶盏,沉吟一声,“嗯,孙儿想问,何时方能亲政?”布木布泰听言,走到庭前的青松下,“玄烨,你说这青松可有何特点?”玄烨上前观望,见那轻松与寒冬时节未有何不同,便道:“四季常青。”
布木布泰点头,“未如嫩柳随风摇,未如水梨秋落叶。”玄烨伸手触碰那青松的细枝道:“孙儿记下了。”
玄烨自慈宁宫退下后,苏茉儿边收拾茶具,边对默念佛珠的布木布泰道:“格格,您说,咱们皇上会喜欢什么样性情的姑娘?” 布木布泰笑骂:“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些了?今儿天儿不错,走,咱们去御花园走走。”
苏茉儿搀着布木布泰走出了院子,正巧碰上了前来请安的仁宪太后。请了安,仁宪太后问道:“皇额娘这是要去走走?儿媳陪您。”说着,搀上了布木布泰,一行人向御花园走去。到浮碧亭御花园坐下,仁宪太后来了兴致,命人添了茶上来,布木布泰品了一口,道:“可是新供的,味道可真不一样。” 仁宪太后笑答:“皇额娘忘了?茶是前儿个遏必隆的福晋进宫请安带来的,您还说看不出遏必隆五大三粗的,养个闺女却是标致极了呢!”
苏茉儿一旁笑答:“可不么!格格您还问了这茶的产地和名字,一听是洞庭山,您说这么美的地方,怪不得出得如此香的茶叶。”东风吹至,茶香更浓,布木布泰亦是笑语欢颜,“是,听说叫什么吓煞人香!这名字……呵呵。”仁宪太后道:“儿媳不大懂茶,也是觉得这香气袭人呢!这遏必隆倒是有心了。” 布木布泰双眼微眯,喃喃:“呵,他确是有心呢。不然能让媳妇把闺女也带了来?” 仁宪太后“瞎”了一声,“皇额娘,儿媳可真往那方面儿想啊!” 布木布泰“哧”地笑了,“你紧张个什么?咱们博尔济吉特氏什么也不怕。”
又有小太监拜上了果盘,苏茉儿笑道:“太后也是有心人,春初的果子是珍贵物件呢!” 仁宪太后捂着帕子笑,“皇额娘快尝尝吧!我啊,可也是沾了桐珊的福了呢!这梨子可是咱们佟格格的额娘特意托人带进宫来的。”
盘中的梨子已去了皮,晶莹剔透,尝一口便是汁多无渣,酸甜适中,布木布泰点头,“香甜可口,脆而不腻,梨之佳品。”想起桐珊那丫头,她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压抑,不是不喜欢那孩子,桐珊长得喜人,性子也活泼,可总觉得她的出身注定了会与玄烨太近,嫡亲表妹,不知以后会有怎生的变故……却听仁宪太后又道:“宫里几个小公主,性子都沉静得很,端敏和谁也玩儿不到一起去,到是桐珊那丫头和端敏差了几岁,却能折腾到一起去。只这几天,佟佳妹妹去了,桐珊也难过的很,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布木布泰听后,只“哦”地沉吟了一声,再没其他。仁宪太后便也不便再提。冷不防却听布木布泰说:“遏必隆家的丫头,叫什么来的?今年多大了?”苏茉儿一旁回道:“叫东珠,那天听钮钴禄福晋说虚十一了。”
茶盏中的吓煞人香,叶子早已舒展开来,绿满晶宫,茶香四溢。布木布泰又抿了一口,“确是好茶,愈品愈香,浓郁醇厚。”
仁宪太后接过话茬子,“虚十一?那不是和咱们皇上同年了?东珠模样长得确实俊俏,听福晋说还弹得一手好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道:“皇额娘莫不是想……?”
布木布泰点头,又摇了摇头,“先瞅着吧。”
** **
掌灯时分,布木布泰便乏了,苏茉儿赶忙安排就寝,伺候布木布泰梳洗完,换了衣裳,又放下流苏幔帐,只八仙桌上一支蜡烛还未燃尽。烛光摇曳飘忽,布木布泰就着微弱的光亮,从枕下取出了一块玉佩仔细端详,手抚着那冰凉的玉,恍然间想起刚生完福临,她坐月子,也是这样光景。玉的主人已经走了,福临,她苦命的儿子……如今,她又怎能舍得让孙儿再次陷入政治联姻?若是错了,可是一辈子啊……可她又能如何呢?唉……
“苏茉儿,你说,桐珊那丫头怎么样?”布木布泰收起那玉佩,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正准备吹熄那烛苗的苏茉儿一怔,“佟格格?她一个小孩子?” 布木布泰坐起身来,“现在是小孩子,可也总有长大一天。珍玉把她养在宫里,我是明白的。”
苏茉儿这才明白布木布泰暗示着什么,不由大吃一惊,皇上才这样小的年纪!自己下午的话也仅仅是玩笑而已啊!“依奴婢看,佟格格和皇上感情甚好,长大了更会是一对璧人。”
布木布泰叹口气,“我明白,可是佟家羽翼尚未丰盈,不是最好的人选。”苏茉儿点头,她还是很疼桐珊的,可惜,这帝王家……“那格格您的意思是?”
“咱们啊,先看着吧。离那天也不会太远了。皇上要亲政,就必须先大婚。”布木布泰脑子里将满众臣们都过了一遍,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打响。
第二日大清早,布木布泰便寻人将桐珊找了来。桐珊不明所以,还睡眼朦胧就被叫起来了,面对的又是她最怕的太皇太后,一路上低着小脑袋不敢抬头,和平日里仿似两人。
有喜鹊在枝头叫喳喳,桐珊不由抬头瞧去,却未见鸟儿,阳光顺着树叶缝隙倾洒而下,晃得她睁不开眼,更是眯了眼跟在后面。她的贴身嬷嬷领着她,到了慈宁门外,又将她嘱咐一通,这才离去。
平日里见太皇太后都是在姑姑后面,可现在姑姑也去了…想起姑姑,她又是难过,就要哭了。布木布泰见她一直这副样子,跪在地下也不肯抬头,“佟丫头,怎么了这是?以往早就自己站起来了,今儿个换了个人儿似的?抬起头来。”
桐珊抬起小脸,表情甚是不讨喜,只听布木布泰问道:“佟丫头,玄烨现在是皇上了,不能总和你闹在一起,你还高兴么?” 桐珊下意识地点头,又记起当初姑姑的教诲,赶忙摇头,“三哥哥是皇上,桐珊不敢。”
布木布泰走下来,拉上桐珊的小手,“佟丫头,玄烨像你这么大时候,已经进了书房读书了,你想不想也学学什么啊?” 桐珊想了想,“我有跟太医院的师傅学的。”
苏茉儿给她拿来桂花糕,笑道:“格格,太皇太后是说,你想不想学琴棋书画?” 桐珊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找她来,莫非是要让她学习的?姑姑可是才女呢,她经常看见姑姑抚琴。“我想学琴。”
布木布泰说:“我的好孙女儿,想像你姑姑是不是?哀家给你找个姐姐教你,好不好?” 见桐珊疑惑的眼神,又补充:“这个姐姐不仅人漂亮,琴技也是一等一的好,你要好好的和她学,知道么?”
“我认识她吗?”漂亮又会弹琴,除了姑姑还有这样的人?她好好奇。
“嗯,她叫钮钴禄•东珠。是你遏必隆伯父的掌珠。”布木布泰解释着,她确是要让桐珊和东珠相处试试。
桐珊听了东珠二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却也想不起来。那她就等着这漂亮姐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