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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曼朱沙华~recollection~ ...

  •   彼岸花开,
      殷红凝哀,
      满目血骸,
      忆蒙尘埃。
      一整日,真田罕见地无法平复心绪,尽管他拼命想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但没来由地,一股莫名的恐惧感仿佛汹涌扑来的百尺浪头,激荡之中,只有零星的词句浮上心头。
      “我听说……幸村回来了”
      “然后我回来了”
      “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回到一切起始与终结的地方”
      “我,是这里”
      “抱歉,今天还有其他事”
      “为的,只是重新开局。”
      重新……开局?
      什么意思?
      当时情绪激动,真田一时并未细想,但现在回忆起来却感到愈发迷惑,又仿佛豁然开朗。
      幸村,关于他自己,什么也没说。
      无论是失踪这五年之中的经历,抑或现今的处境,他都只字不提,而他人也顾及到那段忌讳的过去犹豫着没有发问……不,应该反过来,正是因为他猜到了众人的顾虑,所以利用了他们的体贴,避开了关于自己的一切,而唯一的理由便是,他这五年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他现在正在干的什么事,是不能与任何人提及的,甚至对于自己,也不可以。
      蓦然,真田心中一阵绞痛,令他痛苦地皱了皱眉。
      这是,猛然间发现自己不被信任的痛苦。
      虽然事到如今,他并不指望幸村能够对自己毫无保留地吐露一切所思所想,但那种硬生生摆在眼前的不可逾越的沟壑,以及彼岸逾行逾远的身影,仍是无时无刻不生生剖开从未愈合的伤口,提醒他,警告他,往日不复。
      五年前的那一地血,如同残艳的曼朱沙华,肆意盛放着,疯狂扭动着,大声讥笑着,扑面而来的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甜味道,仿若修罗张开的柔软的肢臂,紧紧掐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咽喉,直到如今,亦不曾松手。
      高三的最后一年,到了要报考志愿的关键时候,然而被保送进入以网球见长的海大的两人却是没了这份焦虑,加之课业成绩也是令人无话可说的优秀,所以在上全天复习课的时候,老师干脆给他们放了假在家自习。每到此时,幸村总会跑到真田家里来,不光是为了看免费的剑道表演,或是观赏已不多见的传统和风庭院,最主要的缘由,是真田家宽敞的后院里有一块空旷的平地,刚好可以用来作网球场。
      “呐,弦一郎。”幸村极险地接了一个削球,面色不显惊慌,反倒轻松自如。
      真田并不跳起扣杀,反而退后几步,挥臂来了记底线球:“什么?”
      “呵呵,狡猾。”幸村展眉一笑,“不过,出界了。”
      看着离界线之差半寸的球印,真田颓然垂下手臂。能让连发三千次底线球的真田出现这种失误的,也只有手冢,和幸村了。
      “幸村领域,比手冢魅影还要完备的绝对防御,果然不可敌。”淡淡评价了一句,黑发少年脸上方才因为比赛而板起的面孔稍稍松弛了些,接过对面递来的毛巾,“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觉得最近天气好,想和你一起出去旅行。”幸村耸耸肩。
      真田却有些诧异:“旅行?可是现在……”
      “对于我们而言是放假不对吗?”
      “可是……”
      “陪我一次吧。”
      “精市?”察觉到对方语气的不对劲,真田疑惑地凝视着那沐浴在秋日阳光愈发精致灵透的侧脸。幽兰色的卷发恣意舒展,比普通男孩较长的眼睫微微下垂,掩去了那双琥珀般的瞳。
      然而只一瞬,彼方的少年复又扬起头,眸中含笑,仿佛方才一切皆是耀眼光华所衍生的幻觉。
      “没什么,我们不是还没去过海边吗?难得的机会,秋天的海,或许会别有一番味道呢。”
      “可……”思想传统的真田还是觉得在规定上学的时候跑出去旅行有些不妥。
      “一天而已,当天来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的,对吧,真田?”
      陡然感觉到一阵冷厉的目光从旁射来,高大的少年没来由地暗暗打了个寒噤。
      “……”
      或许,不该答应的。
      或许,无所谓答应的。
      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不予人假设的机会,无人知晓其他可能的导向。
      后来,幸村用空洞无质的声音问真田:“呐,这是我的错吗?”
      真田急口否认道:“当然不是!”
      “呵呵,是吗。”轻柔的笑声,仿若破碎的玻璃,撒落一地,染着点点殷红。那是自心伤中涓流而出的血迹。

      旅行比想象的要有趣,不过也可能是幸村的关系。总感觉即便什么事都不做,单单是处在他旁边,都会不由地有种淡淡的幸福感。对于自小家教森严,为人严肃冷漠的真田而言,是种甚为新奇的感觉。当然,表面上他自是不会显出来的。
      出乎意料地,那日下午,尚且晴朗的长空中竟开始飘起雨丝。细雨如丝,缝合了天地罅隙,掩去跳耀的光色,分明的棱角,只留一世朦胧,满目晦暗。
      因为下雨,两人的回程时间提前了。
      “谢谢你,今天很开心。”幸村略略侧身,使两人之间有空余让他掏钥匙。因为没带伞,所以一路上他们共用一把,这也是真田执意将幸村送到门口的原因。不过一把伞对于两个男生而言实是小了些,不得已两人挨得很近,真田可以嗅到不被雨的潮气所掩盖的,幸村身上一股清淡的菊香。
      真田略一颔首:“没什么。明天见。”可还不等他回身,便听遥遥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孩唤声:“啊,哥,真田哥哥。”
      两人同时回头,雨幕中跑来的女孩真田认得,是幸村的妹妹,幸村幸子。
      “幸子,回来了。”
      就在幸村展颜一笑的同时,他的手腕一转,门,开了。
      只一个缝隙而已。
      却足以让那浓重的味道窜入外人的鼻息。
      腥甜的,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恐怖的,血的,味道。
      “真田,别让幸子过来。”站在幸村身后的真田看不见门内的情景,却听得那一贯温和沉稳的声音中,竟有了一丝不可遏制的颤抖。
      “幸村?”真田注意到前面人背影的剧烈战栗,疑惑地上前一步。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劈裂了六合,撕碎了天幕,青白色的光吞没了昏暗,以及一切,隐在暗中的景象。
      “砰!”
      雨伞坠落在地,溅起泥水,与血水。
      “哥……哥?”

      警车在十分钟后就赶到了。
      真田报的警,而幸村则死命地抱住执意想要往房间里冲的幸子,五岁的年龄差距与经过训练的臂膀力量,让幸子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然而她已经被惊慌与焦虑煎熬得近乎疯狂,双手不断挥着,捶着,打着,一下下重重落在幸村背上、头上。被润湿了的蓝发自然垂下,掩去了那苍白面容上所有的神色,只露出一双紧紧咬合的唇瓣,殷红得几近滴血。
      雨,纷纷扬扬地落着,似是不知人间愁苦,又似是凝了世中尽数哀戚。
      幸村的父母和祖母,确认死亡。
      凶手杀人的手法是令有数十年经验的警部都为之惊悚的残忍。一枪毙命后,每具尸体都被分尸,再重新拼合四肢与头,摆放在大厅正中,仿佛一件艺术品展示。
      年轻的警官刚见此情此景,有的甚至当场晕厥过去。
      相比之下,虽然沉浸于震惊之中不能思考却也没有软倒的真田,倒颇值得嘉奖。
      幸子到最后,也没能看到父母的遗容。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本已渐渐消止哭声的她突然尖声嘶喊起来,发了疯般拼命想要挣脱幸村双臂的束缚。
      “为什么!让我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谁告诉我!你们说话啊!说……话啊……”
      破碎的嘶叫在雨中放大回响,仿佛天穹想要回应少女的心伤,落下的雨珠更大、更急了。
      众人黯然。
      饶是那些看尽生死的警察,此刻,也失了言语。
      静默之中,一个喑哑而及其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
      “呐,幸子,他们,死了。”
      摩萨着那头和自己一样是幽兰色的顺直长发,一直不曾说话的幸村,开了口。
      缓缓地,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臂,正视着面前眼睛被泪涕纵横的少女脸庞,湛蓝的眼眸中空无一物,似是在看着幸子,又似在透过幸子,看着很远很远的,没有焦点的所在。
      蓦地,殷红的唇微微上挑,他,笑了。
      幸子诧异地睁大眼睛。
      “哥,你为什么笑了?哥,你说爸爸妈妈死了对不对?你说奶奶死了对不对?你是这么说的对不对?你……你……”
      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幸子惊惧地向后退着,在场的人察觉气氛不对连忙上前,但还不等任何人赶到,少女突然从地上抓起一大块石头,奋力向面前的少年砸去。
      潮润的空气,再次弥漫起那股腥甜的味道。
      “幸村!”不想事情发展如此的真田猛地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急速跑到幸村身边。然而那个蓝发少年却只是站着,呆呆地立在蒙蒙细雨中,一动不动,低垂着头,鲜血如注,顺着苍白的面颊淌下,模样甚是骇人,又有种说不出的凄美。
      “你、骗、我。”少女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暗灰色的天穹之下,凝聚了一颗十二岁的心所不应承载的怨恨。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幸村已经被即刻飞驰而来的迹部的车子接走了。
      “迹部?!”看到如同从天而降般的银发少年,真田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
      此时幸子被法医注射了镇定剂,在一旁沉睡着。而从头至尾宛若雕塑一般的幸村看到那重新恢复往日平静的睡脸,空洞的眼中似乎隐约浮现了一丝笑意,头一歪,便向旁栽进了真田怀里。左侧的脸颊上涓涓流淌出的鲜红液体浸染了大半衣襟,已看不出伤口究竟在哪。
      在场的法医正要进行紧急抢救,便听的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早已密密围集的人群外,响起了一声不容置疑的命令:“真田,把幸村带到本大爷的车上!”
      那场雨,直到傍晚,才渐渐歇息。
      那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正正砸中了,幸村的左眼。
      经过近五个小时的手术抢救,主治医生终于出来,向焦急等待的真田和迹部,摇了摇头。
      “叮……”似乎有什么,在一瞬间,永恒地破碎了。
      眼睛,亲人,妹妹,网球。
      原来那么寻常的东西,可以被毁灭得那么轻易,那么突然,仿佛只是一粒尘砂,随手一扬,便消匿于苍茫天地间,寻不着了。
      “过一会他就会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只是别刺激他。”低低嘱咐了两句,医生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呐,这是我的错吗?
      当然不是!
      呵呵,是吗。
      幸村……
      呐,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悲伤?
      幸村……
      为什么,这种时候,应该哭的吧?可为什么,眼泪,流不出来,嘴一抽动,反倒成了笑。
      别……
      所以幸子会那么生气吧。哪有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的兄长。
      ……
      可是,习惯了,看到幸子不高兴的样子,就会笑出来。因为……是哥哥,哥哥的话,是不能哭的。哥哥的话,要安慰她。因为……是哥哥,所以……
      “别说了!”紧紧握住幸村的手,将那略细的腕骨抵在自己额角,真田痛苦地垂下头,“已经,够了,幸村,别再说了。”再说下去,自己会先崩溃的,真田有这样的感觉,那个维持了十八年严肃镇定地自己,会彻底分崩瓦解。
      忽然,他感到一只手,在摩萨着自己的头顶,动作很轻柔,很缓慢,仿若母亲的爱抚。
      “知道了。”微微抬头,他看到尚躺在床上,左眼裹着厚厚纱布的苍白少年,向自己牵起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容是如此熟稔,如此温柔,却又如此空洞,如此陌生。如若彼岸回眸,似是昔容,却隔千丈鸿。
      “谢谢你,真田。”
      轻声低喃不比风吟,却真真切切地传到真田耳里。
      什么,在瞬间结束了。什么,在刹那开始了。
      那次以后,真田就再没见过幸村,直到某一天,他来到学校办退学手续,并和他以及柳道了别。
      轰动一时的大案,因为最后无可查证而这么悬置着。幸子后来好像被托付给了幸村的一个远房亲戚,但幸村自己,却在办完丧礼后,不知去向。
      五年变迁,至今朝,故人重逢,一如昔,却是迥样。
      “警部?真田警部?”
      “啊。”真田蓦然回神,却见面前是佐仓幸子疑惑的脸庞,不觉有些窘,干咳了两声,“咳咳,有什么事?”
      “呵呵,没什么,不过真难得呢,警部也会发呆。”幸子调皮地眨眨眼,“我偶然得到了一张神奈川美术馆展览的票,不过最近我还有约,记得警部对这方面有些研究,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啊,你放在那吧。”真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浩然袭来的记忆让他的身心都有些许疲惫,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向后一靠,眼睛微微闭上,却又猛然睁开。
      等等!那票上的画……
      拿起刚刚幸子放在桌上的美术馆展览票券,真田细细端详,总觉那票上的画分外眼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是了,昨天早上,同幸村一道去的咖啡馆里,墙壁上挂的,正是这一副画!
      记得当时,幸村还稍稍凝视了那幅画一会,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当时真田以为那是赞许,现在想来,那弯起的眼眸中,却另有番道不出的隐晦意味。
      还有……那个店的老板也是,虽然是与自己熟识,昨日接客时的眼神,却是多投向幸村的。
      还有……饮料单?
      明明只点了两份饮料,服务员书写单条的时间却格外长,而之后将其收起的人,也是幸村。
      可是,这或许都只是自己多心了。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而不是自己想象得那样……
      正在此时,真田的眼角突然瞟到窗外的一个身影。夜色已黯,灯火阑珊,行人稀疏的一条小巷中,闪出一个鬼魅般迅捷的身影。
      夜幕中墨间泛起幽蓝色泽的卷发,苍白如雪的面容,以及那只冰蓝无澜的眸子。
      骤起风,吹落了桌上的票券。
      “天才少年画家Hyras首次个人画展”
      Hyras, 因为绝美的容颜而被水妖掳去的,Heracles的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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