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1、阴界鬼差

　　阴惨惨的鬼音穿透了幽林深处。
　　“莲华……”
　　“莲华……”
　　鬼哭狼嚎中，浓雾里飘出一盏绿光白灯笼。聚在一起的鬼男鬼女们瞪着提灯笼的鬼差慢慢靠拢。
　　大概相差了两、三步的距离，鬼差停下来。双方都谨慎地打量着对面。“看见莲华了吗？”提灯笼的鬼差问。
　　“麻烦你出现的时候，别把气氛弄得这么恐怖好吗？”聚会中有一鬼男率先皱眉。“阴惨惨的，活象见了鬼一样。”
　　在场的小鬼中，大约有半数，改用四十五角度俯视地面。
　　我们就是鬼啊——集体暗嚎中。
　　“莲华来了吗？”鬼差提着嗓子问。
　　今天是阴历七月初十，鬼节的前四天都是阴界的聚会赶集日。大家从四面八方围拢来，互相交流着情报。莲华最爱八卦的，不可能错过这个盛典。
　　立即就有鬼出卖莲华的行踪。“刚才还见了她。怎么忽儿不见了？”
　　“那我去另一群里找找吧。”小鬼差提着灯笼渐行渐远。
　　莲华一直窝在附近的树洞里。
　　她耐心地等着，屏除一切气息、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万籁俱寂的时候，她才把悬着的小心肝放下地来。
　　哎，好浪费啊。刚刚那一窝移走的鬼男鬼女全是耽美同好会的会员啊。其中有几位是阴界大名鼎鼎的BL偷窥狂——看个男男A片，非要现场演绎版不可——途径当然只有穿墙越壁后横亘在男男演员之间。
　　莲华不象其他阴魂，大多数时间里她都被迫挤压在阴界与阳间的狭缝中。水鬼嘛，自然是呆在水中的时间多。八卦也好，日常交流也好，她都不如普通阴魂。只能指望了一年一度的七月初十之阴界盛典，她才能潇洒自如地逗留在阴界。
　　于是常常被阴魂们问起：“啊呀，莲华！你还在啊！”
　　或是，“啊呀，莲华你不转生啊？”
　　说得她好象是个老不死的怪物一样。
　　一千年里，她年年来参加盛典；而参加盛典的阴魂却换了一批又一批。包括几个谈得来的八卦之友，莲华都淡定地送他们去转生两三回了。
　　何时轮到自己去转生一回啊？莲华神色平静地把脸埋在膝间。
　　洞外下起了酸雨，嘀嘀嗒嗒地落在叶面上。
　　“莲华……”又尖又细的嗓门忽然出声，把莲华吓了一大跳。
　　莲华抬脸，首先映入眼帘的阴森森的绿气鬼脸。她想都没想，下意识地飞去一巴掌。
　　“啪”的一脆声，鬼差的脸撇向一边。
　　“莲华，你这见面就飞巴掌的习惯，能不能改改啊？”
　　“本能。”莲华爬出树洞，拍平衣服上的折纹。她比青面獠牙的鬼差高出半截。一起身、一挺腰，便用鹤立鸡群的高调姿态俯瞰鬼差。“找我有事？”
　　鬼差的面皮明显在抽风。
　　“王爷让我转告你。”又尖又细的嗓门，怎么听怎么不舒服。“那个男孩阳寿只有十七年零六个月。”
　　王爷就是阎王爷。某年，王爷的神经弯曲了；便下达了红色大字报，要求全体人员只能叫“王爷”，不准称呼阎王。阴界就属他最大，土皇帝一个。
　　莲华皱眉，抬脚疾走。
　　什么那个男孩？
　　本来和她没一点关系的男人，却阴差阳错搅和在一起。这段时间里又被王威莫名其妙召唤了几次，让莲华心情老大不爽。幸好每次都有美食、软床相佐。不然，她真要翻脸。
　　每次都在酒足饭饱之后来一段“饱暖思□□”的荦段子，她一介千年水鬼，居然半推半就的成了万人所耻的“老牛吃嫩草”。
　　鬼差跟在她身后，步子不紧不慢。无论莲华走多快，鬼差总是用不疾不徐的速度紧跟在后。
　　两只鬼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林间穿梭。幸好是阴界，要阳间的人看见了，肯定会毛骨悚然。
　　鬼差斟酌了一下，提着又尖又细的嗓门开口。“这祸是你闯的。王爷交待了，让你找个机会把那男孩的阳寿给灭了。”
　　莲华停住，回身。幽幽地看着三步以外的鬼差。虽然是老面孔了，可是她一直看不惯这厮的青面獠牙。
　　“我好象不是阴界的公办吧？”她问。“这事情交给牛头马面去处理啊。”
　　鬼差的眼睛里闪烁着诧异的光芒。“你不知道……？”尾音消去。
　　有隐情？
　　莲华暗暗皱眉。直觉是麻烦。她最恨麻烦！一股煞气忽地窜起，圈起莲华；随即幻化成急速旋转的黑雾包住莲华。
　　鬼差稳了稳心神。
　　莲华生前不是普通人，见妖杀妖、见鬼斩鬼。谣传她冷血到连普通人或是路过神都不放过。所以死后明明变成了阴魂，鬼差们也不敢招惹她。再者，她身后似乎有靠山……“本来，这事儿是机密。不过和你有关，我就稍稍透露一点吧。”
　　鬼差尖尖细细地嗓音就象刮烂的锈铁片。“那孩子被改命了。”
　　改命？
　　“你怎么连这都不懂？”鬼差抱怨。“好歹也是个千年水鬼了，玄学方面的知识多少也了解点啊。”
　　莲华身上的黑色煞雾瞬间冲天。
　　鬼差小小地退了一步。
　　“我知道什么是改命。”莲华淡淡地看着他。“可是，普通人怎么会改命？”
　　除非……
　　莲华讶然。“有人在后面指使？”
　　“这我不知道。”鬼差回答。“不过和你有关。”
　　我靠！莲华仰面无语问苍天。这什么世道啊，就是心软了救个人。麻烦都来了！
　　过去她也玩过救人的把戏！哪次不是牛头马面赶到，替她结了麻烦？临走都不忘瞪她一眼以示警告。
　　“那男孩不是老召唤你出水么？好象就是这个变异引起了改命。本来熬不过十八岁的孩子，如今在生死簿上的寿命却成了八十岁。”
　　哦？莲华略微提起一点兴趣。她挑高一边眉，耐心听着。
　　没想到，鬼差作两手一摊状。“反正一个阴魂，突然有了阳寿。而这阳寿不是他该得的。王爷说，这事因你而起，牛头马面不方便出差办公。你去解决。”
　　莲华的手抖了一下。幸而手一直藏在宽袖中，鬼差看不见。不然他会吓得逃跑。可是他仍然被莲华旋身急转的黑煞气给吓得后退两步。
　　“我已经捎信给你了。你好自为之。”
　　莲华沉吟。
　　“好自为之？”她嘲笑着。“如果我不遵命……”
　　“王爷说，象你这样的千年水鬼。魂魄即不消散也不转生，根本是阴界的累赘。按理是该击散！”说到这里，鬼差偷偷打量着莲华的脸色。可惜她身边的黑煞雾太浓，莲华的脸藏在雾中忽隐忽现，根本看不清。
　　“可是大家一直都忍着没有实施行动……算是给面子了。”至于给谁的面子，鬼差避而不谈。它尖细着嗓门继续说，“如果你还想保持原样的话，还是乖乖听任差遣吧。”
　　莲华的脸白了一下，讥笑转为苦笑。她当然知道击散是什么。就好比是摔下悬崖而粉身碎骨，再把破碎的骨头一一捡起来重新拼凑——身体回来了，却已经不再是莲华了。这是阴魂的死亡方式。没人愿意落到这种田地，莲华也不愿意。
　　鬼差小心翼翼地看着莲华，最后补上一句。“王爷说……”
　　“还有说的？”莲华咬牙。
　　鬼差小心地往后跳开。“王爷说，只勉强你一次。以后绝不拿击散来威胁你。”这算是开大恩了。给王爷办事，谁不诚惶诚恐高呼万岁的？就算是被一次性击散也是要满怀感激、高呼万岁的。
　　偏偏对象是莲华，王爷恩威并施方能移动这尊“大神”。这又为莲华背后的靠山徒增一抹神秘色彩。
　　莲华听了苦笑。原来，听命行事的滋味是这般苦楚。
　　她抬头，淋雨中眯眼看天。
　　阴界的天与阳间的天空最大的差别是，永远没有日月星辰。就是一个无底的黑洞，盯得久了便会吸魂散魄。
　　恍惚中，莲华却看到了千年前的倒悬弯月。那是……
　　“那是凶杀之月。”很多年以前，她指着天空告诉另一个人。“孤月悬空，无星相伴。以灵眼斑窥可见隐隐红光，便是凶杀之兆。”
　　而现在？莲华眨眨眼。
　　阴界的天空是永远的黑色。
　　当然不会有凶杀之月。
　　身旁也没人看着她微笑。愿意听她解释凶杀之月的人、给她宠溺微笑的人，早在千年前就消散了……
　　虽然记不起那人是谁，莲华心底也一片莫名惆怅。
　　鬼差站在十步之外，紧紧盯着神色恍惚的莲华。
　　“莲华，王爷的口令，你明白么？”
　　循着鬼差又尖又细的嗓音，莲华怔忡许久。终于把自己的神智从千年前的模糊回忆里拉回来。
　　雨势渐渐变小，阴寒之气反而慢慢溢出地表。
　　为了不被击散……需要牺牲她救回来的小生命……
　　莲华笑得眉眼弯弯，绚丽如芙蓉。鬼差一时看得呆了。莲华不是美女，偶尔也能笑成倾城倾国。不过这微笑后面多半掩盖着不良意图——这是整个阴界的共识。
　　莲华现在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鬼差揣测。
　　“莲华……你真的……”真的明白王爷口令么？上面还等着交差呢。
　　莲华打断鬼差的问话。“明白。”她轻哼，右手藏在宽袖里不停地抽搐。
　　她想拿刀……千年前的莲华，刀不离身；冰寒的质感总能稳住她的心神。而千年后的莲华，两手空空，心若浮萍。
　　“不就是杀个小屁孩么？”她笑着说，血味浓浓。“有时间限制？”
　　鬼差打了个寒噤。仿佛看见传说中的凶煞魔神。“没有。”他飞快地补充。好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谈回去交差啊。鬼差的心在哭。宁见王爷，也不见生气的莲华。“反正，尽早处理了那男孩吧。”
　　想了想，鬼差自己补充一句：“最好是别让他活到三十岁。”人到三十，又会面临一个命运转折点。
　　莲华“哦”了一声，转身即走。她对“不过三十”的原因没有兴趣。她需要的是被交代的期限。
　　其他的，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