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时序》ieaber

40、第 40 章

　　小马财经的号主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孩——准确的说，在这个庞大的自媒体矩阵里，负责二级股债的这个公众号的号主，是个基金销售出身的女孩。林白染打点这类人有起手优势，说辞诚恳，关键信息上连哄带求的囫囵过去，又答应了日后以另一头条回馈，总算让女孩答应压住稿不发。林白染又问，能帮我跟曹总搭上线么，我知道他是你老师。

　　他眼神真诚而迫切，透过银边眼镜，衣冠楚楚，神色憔悴，好像身家性命寄于她手——他知道年轻女人不容易拒绝什么。女孩答应试试，商榷的间隙，林白染和马迈退到室外天台去打电话hold住其他家媒体。所幸有点经验了——在当年摆平满悠的内幕交易事件时，就低眉顺眼求过各路媒体，此次重来，说不上驾轻就熟，也有点似曾相识。

　　出他预料，老曹答应发稿前见见他——说是朋友引荐，自己也对他略有耳闻。老曹自离开南方系之后就移居上海，林白染立马设宴，以晚辈礼仪拜访前辈。马迈后备箱里有大量的酒，酒是服从性测试，在权力不对等的饭局上，酒是生产工具。

　　老曹的条件很明白，他想远程采访满悠一次。当年满悠在江浙一代也算私募大哥之一，年纪轻，下手重，撬着十几倍杠杆做一二级联动，内幕交易搞得风生水起，苏杭多个100亿以下的知名庄股都有他的痕迹。满悠突然消失，外界不知道缘故，但瞒不过老曹。

　　林白染沉吟，这是他不敢答的事，但马迈敢。小马喝红了眼，脖子粗直，在桌上喷出口沫，“悠哥要给我这个面子——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实名报道，不要向任何人揭露悠哥的行踪。”

　　老曹痛快答应。他只是想采访这段秘辛，不想置满悠于死地，于是轻松写意，“没问题，我又不是纪/委，轮不到我啊。”

　　离开饭局已经是餐厅打烊时点，马迈叫了个代驾，先送林白染。林白染想到租处久无人居，想了想，让司机送到酒店。晚上十点进房，把行李箱扔在一边，扯下领带，脱掉衣服，光着脚去冲凉，洗掉一身酒气。旅行袋里有解酒药，桂欣给的，没扔，本来不想动，但此刻酒劲上来，实在头疼，三两下拆掉包装，抠出两片含服，这才倒在床上。

　　得空看了看手机，有姜鑫的未接来电。他实在困倦，但还是打回去，小姑娘声音里有哭腔，“林总怎么办啊，老板一天不接电话了。”

　　林白染没问过，但他觉得姜鑫知道他们的关系——正如姜鑫也没问过，但姜鑫多半知道他们知道。何一珩是个较真的老板，有时候还有点公子哥的执拗劲儿，姜鑫说不动他的时候，多半就会找林白染求助。

　　“他可能有事，我们也没联系上。”林白染安慰对方；他太疲倦了，前日的失眠，今天持续的奔波和酒后的耳鸣让他声音低沉。

　　姜鑫又说了半天自己有多紧张，今天涉事的餐厅按照何一珩的要求没有开业，但有记者来，还有几个自称是评审团食客的人。林白染且听着，没有一句话过了脑子，跑马观花地想，何一珩果然也没有联系其他人。

　　他和何一珩的关系，连同他们共同认识的人一起，好像进入了中断状态，这让林白染的感受变得不太真切。林白染惯常是关系里的甲方——就算是那些他主动俯下身段去追求的关系也一样，他是掌握进退的那个人，主动才有余裕；但这并不意味着林白染是个在感情关系里有充分自信的人。他从未在有力量、有深度包容和滋养的感情关系里待过，而他过去唯一对自己承认深爱过的人并没有爱过他。这一点他不愿承认，也不愿意多想。

　　林白染不太愿意在感情关系里交托出自己，闭上眼，放心下坠，深知自己一定会被对方接住，好的坏的，被对方全盘接纳。他一厢情愿的热烈被错过了，此后走向了虚假的成熟，他不愿意给出自己。

　　拿起手机小号看了一眼，仍然没有消息。林白染拉上被子，捂住头，倒头睡去。

　　早上八点半醒来，看到手机上有个凌晨五点打来的陌生号码，显示是北京的。林白染一般不接没存过的电话，但此刻鬼使神差打过去，盲音；再拨，一个陌生的男人接起来，没好气，“你是谁？”

　　林白染解释，是您的号码今天凌晨拨给我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想起什么，捂着话筒说，稍等，别挂。林白染在这头仿佛等了五六分钟，听着男人穿过房间，走进电梯，刷卡，按指纹，最后进入一个小屋子，把手机交出去，“欣姐，是你找的人”。

　　林白染心跳骤然快起来。

　　“喂。”桂欣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容易察觉的疲惫。然后淡淡的，像水墨在宣纸上晕开，温柔而低沉，“白染么？”

　　“你……在哪里？”

　　桂欣没回答，但听呼吸声像是在笑——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她低声说，“不方便说话，你放心。”

　　放心什么？

　　桂欣似是要挂断，但声音并没有断；环境很嘈杂，像是有人来往，呼吸声却很清楚，“我……”

　　低沉的女声容易显得温柔缱绻，美人恩又最难消受。林白染心里像有一扇门被吱嘎打开，阳光跌落进黑暗里；他怕她说出来，又隐隐然有连自己都不信的期待。

　　有声音呼喝，听不到具体内容，电话断了。林白染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再拨打；桂欣的阅历不逊于他，人脉和分寸感还在他之上，如果必须，桂欣会联系上他，而他盲目联系对方只会增加麻烦。

　　他冲了杯咖啡，开始处理工作。马迈给发了几个链接，附上语音：这里面第一个和第三个都找人去沟通撤销了，现在第二个有点麻烦，是他妈个类似于百家号那种自动抓取的，叽里呱啦一堆口水话混在阴谋论里面，写得特别恶劣，还不知道找谁删。

　　林白染想起班怡然——这种情况，媒体人最可能知道怎么处理；班怡然问了问大致情况，答应帮他出面解决，末了又问他，“你们的事解决了么？我听同行说了。”

　　林白染有些莫名，心想难不成班怡然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还跟着知道他们出现了嫌隙？这不应该啊。好在班怡然没有多问，说是要托关系的人刚好在线回复，自己工作去了。

　　马迈这两天老实去办公室，怕前台告知会里要查。中午两人一起午餐，找了个江边餐厅外面的桌子，需要面对面的沟通的内容太多，不能依靠通讯工具。马迈问起桂欣的下落，林白染犹豫了片刻，心知捅了娄子之后，马迈应该有了分寸，于是说了早上这个电话。

　　“号是北京的？”马迈一惊，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哥，会不会是已经被带走了？”

　　“……”林白染没答话，他想过这种可能。

　　“号主叫她欣姐，应该不是会里的人；那帮人谁的脸也不甩，不会跟人客气。”马迈当年帮满悠擦过屁股，和监管口打过交道。“但她要被查，应该先被执业所在地的监管机构查，难道就直接去了北京？”

　　“他们公司的管理结构是什么样的？”林白染皱眉。

　　“这个我查了，他们信评和权益研究部门刚合并，研究总监就离职了，目前没有查到有新任用；问了他们的信评，说是欣姐先暂时主持工作。”

　　马迈自知做错了事，对桂欣的称呼也跟着从“那女的”变成“欣姐”。桂欣是FOF部门明星管理人，能被安排到整个大研究部门主持工作，可见高层的信任。林白染心下稍安，以她所在机构的能量，如果一心要保，人应该不会出事。

　　暂管信评工作……也正是因为这个由头，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业务有了交叉，桂欣才会告诉他永安的事。林白染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马迈的眼神有点狐疑，但他吃够了莽撞的亏，不愿意问得太冲动。盯着林白染看，隔了挺久才缓缓说，我以前帮悠哥办事，见过欣姐几次，我觉得她挺高冷的，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林白染没理他，收拾好心烦意乱，问，“悠哥和老曹的电话会你排了吗？”

　　“哦哦，”马迈一脸心有余悸，“排了，就今晚，我说找个一次性号码得了，悠哥坚决要OTT，不想被追索到，但好歹还是给脸答应了。”

　　林白染没理会他絮叨的喃喃自语，把烟掐灭。手机震动，是特关提示，何一珩发来的，“搞定啦，回家路上。”

　　林白染手停住，眼神轻轻飘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