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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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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白染是被马迈的电话叫醒的。头晚上他心里焦虑,巨大的不安让他有些心悸,十点半给何一珩去了个电话,盲音,后来转为不在服务区——实在不是林白染期待的重逢。他又给桂欣发微信,不敢电话,“在么?”依然石沉大海。
睁眼到两点睡不着,他摸黑走到酒柜旁边,打开吧台射灯,开了瓶酒。勃垦第一等园AOC,黑品乐的气味悠长馥郁,入口的酸度和单宁香气让他想起何一珩唇舌里的味道,是柔软濡湿的南方。手一抖,酒洒在脚背上,林白染才发现自己光着脚。
关上灯,眼睛适应了黑暗,赤着脚在屋子里走动,落地窗外的阳台热浪滚滚。林白染躺在床垫极薄的硬床上,意识到这也是何一珩的生活方式,硬床,赤脚,热浪,他总是笑,葡萄酒被他舌头的温度煨得醉人;林白染对酒精过于耐受了,这点酒没有让他好眠,于是又将三倍剂量的Gaba片剂含在舌下,直到何一珩给他回了微信,“忘说了,到酒店了,别担心”。
林白染看了眼手机时钟,凌晨3:40,他想何一珩这莫不是刚刚……。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他明明才是进退更有余裕那个人,他可以和女人在一起——但何一珩也许也可以?他从未说过他不行,他甚至没有跟林白染说过自己是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的性取向,谁说他就一定不行?也许不仅可以,还十分享受,那个“橘色长毛猫”,只匆匆一眼,也知道是十分明艳得体的女孩。他不是说过喜欢黄蓉型么?也许真找到了呢?林白染嘴里有些苦味,但Gaba应该有轻微鲜甜味,难道记错课本了。
人的痛苦是一种自我保护,夜里是容易绝望的时候,因为无计可施。慎独,更要慎在深夜里想最坏的事。林白染心里的燥热慢慢凉下来,冷汗涔涔湿了被单,终于浑浑噩噩睡过去。
马迈盘前的电话里十万火急,他说,哥,不然你赶紧回上海,你看证券报了吗?据说老曹也接到投稿,要开八这件事了,他要真写成十万+了怎么办。
老曹是金融圈最大自媒体之一,过去是南方系的媒体人,后来成了自由职业者,在圈中有众多眼线资源,时常第一时间爆料业内新闻;由于关注度高、话语权强,非科班出身的老曹在圈内极为强势,常是圈中大佬座上宾,以林白染的名气地位,以前根本入不了老曹的眼。可听到马迈这么说,林白染情不自禁心里一紧,打开手机,进入债吧界面,首页第二条热帖,“蹊跷!爆料某私募成功逃顶永安”。
他放慢呼吸,点开,瞥眼见到那行八卦意味浓郁的“圈内知名女性投资人”,立马关上页面,回复马迈,“我马上回去,你先找人hold住老曹。”
机场高速熟悉得像从未离开。林白染坐在出租车后排,刷新几个金融公众号,怕刊载出什么;他不敢给桂欣打电话,不敢留下任何可能成为线索的通话记录,也不想给何一珩打电话。登机后终于关机睡了会儿,所幸飞机没有晚点,他赶在下午收盘前到了金茂大厦,马迈把小马财经的号主约在了君悦的餐厅聊。这年头事儿本身没那么重要,怕的是影响不好,一旦闹大,造成舆/情,无论事情本身性质有多严重,占理不占理,一律从重处罚;去年整个二级圈最大的事情就缘起于一个普通酒局,因为桌上陪酒的女助理是top2高校的国家励志奖贫困生,醉后露了丑态,又涉嫌利益输送,被自媒体放大,标题耸人听闻——《寒门少女学霸何以沦为酒桌猎物》,吃瓜群众自发传播,搞成了泼天丑闻,导致全行业被整顿血洗,人人连坐,写起检讨来都不知道该承认什么错误,只说谨慎谨慎,自律自律。说起来那女孩还是林白染的学妹,校招时有过一面之缘。
先稳住媒体,搞清楚情况,再找人平息事态。
酒店Sky lobby在54楼,马迈专程下到一楼接林白染,他红着眼,显而易见的憔悴,见面第一句话,“哥,欣姐的事是我说出去的,他们可能也知道。这不会有事吧?”
林白染闻言,气得将马迈接过去的行李又夺回来,电梯门关上,他看着这个剃着板寸、营业部野路子出身,读书不多而一身狼性的小青年,恨铁不成钢。他压低了声音,“告诉了谁,说到什么程度,现在都有谁知道?”
马迈慌乱地回忆,复述自己讲过的话。林白染皱着眉听。电梯门打开,他走出去,步履沉重。
佛山35度,何一珩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还穿着昨天见记者那一身,觉得自己馊臭了,被热得郁闷。养鱼场腥味极大,是一种混合着水产和土腥的气味,让何一珩想起小时候家里门店的后厨——李阿春在杀鱼,裸露的水泥地面淌着腥臭的血水,廖阿姨记完账,就来辅导哥哥的数学作业,而哥哥搭了个简单的架子做暑期功课,小小的何一珩扯着哥哥的裤脚,一遍一遍央着哥哥出去玩。
他真正记事之后,家里条件就很不错了,但不知怎么的,记忆里上学之前的时光,只记得那些燥热的蝉鸣的午后。何一珩记得自己当时只有哥哥的桌子那么高,蹲在杀鱼的木盆旁边,用手指沾了点血水,含在嘴里,又腥又苦。他哇一声哭出来,李阿春见了,乐不可支,给他一个甜咸味的话梅糖,拍拍他的脑袋,说,“鱼很臭的啦,胆破了就会很苦。一珩好好读书,以后别像春伯一样,只会做饭打杂,一身腥臊。”
李阿春手很大,手指上有一些细微的破口,酱油和烧汁的颜色浸到缝隙里去,时刻带着腌料和肉腥。
时也运也,只会做饭的春伯坚持在“心意”干了快三十年,也许他父母是贵人,也许特区开放的政策确实吸引人,在城市化进程里,春伯靠双手致富了,从身无长物的农民,成为了体面的、有股权的企业主。林白染比何一珩了解改革开放之后的经济史,只是书本意义上的,林白染没有直观感受过;何一珩不熟悉那些数字,但“心意”从两家店到50家店,他太明白这背后的天时地利。他父母固然拼搏勤奋,时代的电梯也不可或缺。
想到这里,何一珩觉得欣慰,也不再觉得鱼塘和暴晒的阳光恼人。他跟两家农产中介一起,从7家鱼塘各取样5条,在腮部分别做好标记,用细网分兜,放在车后箱里,送去佛山唯一一个第三方检验中心。
这身衣服没法要了。何一珩坐在副驾上,太阳晒得他一直眯着眼,又被开车的司机晃得头晕脑胀。破旧的两厢车被暴晒出陈旧的铁锈味,和破旧皮革座套的臭味混在一起,更别说后备箱里的鱼臭;何一珩抬起袖子闻了闻,嫌恶地放下去。
他昨晚就没怎么睡。特区日报的记者约谈他,说掌握了“鱼乐”的鲈鱼激素、重金属超标的证据,而此时鱼乐正在融资的关键节点上。何一珩何等聪明,立马知道能被约见就是有的谈,他看了那份真伪莫辨的检测报告,花钱打点了记者,千万嘱咐“给我两天时间,我能自证清白,给一个解决方案”,晚上先去几家门店都巡了一遍后厨,交待怎么应付媒体,然后连夜开车到佛山,住在一家装修很破的招待所里,第二天一早就把农产品中介人从床上叫醒来,说要去看养殖鱼塘。
农业基本都是看天吃饭,因此产业链需复杂的环节充分分散风险。国内淡水鲈鱼养殖主要在珠三角,又集中在佛山一带,鱼乐开到第三家门店之后,开始做产地直采,在佛山签了两个农产品中介人;何一珩考虑过自己去做源头直采,但林白染认为行业的分散有其原因,不能盲目追求大而全,后端加强检测即可,前端要开放,维持比较灵活的风险应对能力。于是两人在贵州找了一家发酵红酸工厂,又在佛山找了鲈鱼中介,谁也没想到问题出得这么快。
路上何一珩给林白染打了个电话,对方关机中。何一珩打开微信想留言,被姜鑫接连不断的SOS求问打断,回了一会儿微信,编了邮件,觉得自己居然有点晕车,放下手机,低声呻吟,“师傅,你再不把鱼送到,我就要吐了。”
开车的师傅乐呵呵讲着广普,“哪有做鱼生意的老板被鱼熏吐,小年轻啊。”
何一珩一想也是,自己还是太娇气了。当年父母创业,筚路蓝缕,自己进货,当时的乡村道路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什么苦没吃过;于是又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脑内鼓励自己:创业者,加油。不小心念出来,车后排的中介噗嗤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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