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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皇子 ...

  •   谢随走后,盛长安捧着那两本书,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是谢随在对他剖白。

      《北岭观》的著者恨以身殉城,信念葬于未守住的城墙之下。
      《山海之南》同样是一本游记,著者曾身居前朝右相高位,今上登基后,因呈北疆之策被贬斥,随即辞官弃印,周游天下而去,最后隐居在南境。

      这是他隐居之作,虽书中颇多趣事,也称不问朝政久矣,却难掩对朝廷上下的心灰意冷。
      而他们,只是心系北疆的万千仁人志士其二罢了。
      谢随,大抵是想在这庙堂之上争取一番的。

      盛长安叹息一声,只觉谢随此路艰难。
      祝他顺利。

      旋即他把两本书压到角落,唤了太监进来,更衣出门。
      他是去内侍省查案,将羁押着的与张小贵有关联的人都盘问了一遍,一无所获。

      “再关几天吧。”他对掌事的太监道,“不得滥用重刑,只给些零碎折磨就可,有人有什么线索想说了,便立即报予梧秋殿,不拘何时。”

      说着,他也将那些囚牢中的人一个个看过,有太监,也有宫女。
      有些跪在地上喊着冤枉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有些蜷缩在简陋无比的干草上无话可说。

      大概他们之中所有人都是真的冤枉吧,但这个案子没结果,皇帝也没下令停止调查,他们就得在这阴暗潮湿的牢里待着。

      盛长安转身离开,尽量走得缓慢平稳。
      被刑讯逼死的李发,皇帝下旨厚葬,他也该去送一送。

      临时的灵堂设在皇宫的角落,瓦缝生了草的屋子被临时打扫出来,三两小宫女着了麻衣守着庭院,一个尚懵懂的小太监戴着孝跪在灵前的蒲团上。
      毕竟李发是个太监。

      盛长安看着火盆里的纸钱被火焰吞噬为灰烬,点点碎片摇晃着飘起来。
      宫里的死人里,李发这是走的算体面的,但这功夫也就是做给活人看罢了。

      他又抬头看着停灵的棺椁,心说:“无论你与这出刺杀有没有关系,我都会为你,为这些年无声无息死在他们手中的人讨个公道。”

      这次他派人唤来了皇帝,没有让贺追把这事轻易掩过去。以后,底子里就腐朽掉的平南侯府也终有一日会倒下。
      正是那些人站在朝堂,身居高位,和皇室一起,令山河动荡北疆飘摇。
      他为此将不择手段。

      “这次我在皇帝那里暗示高衔是杀你灭口,若你真无辜,往后年年香火,有你一份。”
      他也觉得心中有些钝钝的难受,化作一声叹息,松手,剩余的纸钱飘落在火盆中,顷刻喂了蹿起的火焰,化为缕缕轻烟点点灰烬。

      谢随想要北疆清平,走一条科举仕途堂堂正正站到皇帝面前。
      而他的野心太大,是想要这朝堂洗清高衔去死……便做个佞臣罢,皇帝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盛长安转身出了灵堂,看着长长的宫墙,走在石板路上,脚步到底是有了些不平稳。
      他的伤不轻,身子骨弱,本就不该这时候就频繁下床行走。

      皇帝把这个案子分派给他,也没有让他查清楚的意思,就好像是说到此为止,又给他这个伤者一点抚慰罢了。
      但他需要查出真相,或者接近真相,他要给皇帝看到他的能力,再证明身份上的无害,以将那一点暂时的垂怜愧疚换成信任。

      他想着,身体却愈发沉重,甚至这分明秋高气爽的天气,脊背都生出了汗,里衣贴在了身上。
      他便问身边的太监:“这附近可有地方,容我暂歇片刻?”

      “那边有个凉亭。”太监恭恭敬敬答道。
      盛长安不熟宫里的路,只松了一口气,道:“那便过去坐坐吧。”
      他也不是很在意遇到什么人,魏王正君么,名分上的等阶并不低的。

      太监领着他绕过一座宫殿,盛长安看到回廊外掩映的竹涛,有些愣怔,便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从竹林间传来。
      他忽然意识到那就是长春殿,即皇子公主上学的地方,也有些家中有恩典的王公贵族子弟,伴读于殿中。

      盛长安笑一下,刚刚还觉得琅琅动听的稚子读书声,忽然就变得惹人厌烦起来。
      毕竟就是在这长春殿里,教出了多疑无能的皇帝,和杀良冒功的高衔,教出了贺追那一班子草菅人命的贵族子弟。

      饶是打心底里就厌恶着,盛长安还是在凉亭坐下了,心中盘算着几个皇子的年纪。
      皇帝将他嫁给高衔,不让高衔留后,自己倒是生了不少,只是都年纪小,最大的两个不过十二三岁。

      也是因此,皇帝不能死,否则孩子怎么争得过窥伺皇位久矣的高衔。
      哼,他那种野心勃勃的东西坐在龙椅上,还不如只是喜欢摆排场的高衍。

      不过再过上几年,年幼的皇子们长大,也学会了争权夺利,就不一样了。
      只是他一直窝在魏王府,也不知道皇子们都是怎样的性情能耐。

      所以当读书声停了,玩闹声进了,太监问盛长安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抱怨着:“疼,走不动了,再歇歇罢。”

      随即他便听得一声嗤笑,扭头看到一个少年一身锦衣,踢着金线绣了麒麟的靴子走过来,耻高气扬地走过来,道:“我还以为是谁,这般楚楚可怜,原来是婶婶啊。”
      他咬着“婶婶”两字,意图将那当成侮辱。

      盛长安不为所动,温和地称:“大皇子。”
      高瑜一掀衣摆,落座在凉亭中,这时他的跟班小太监才赶上来,弓着腰将手中半个他那么大的食盒摆在桌子上,十几道精致饭菜点心一应摆开,甚至还有汤点,俱是温热的。

      盛长安觉得便是长身体的年纪,大皇子一顿也吃不下这么多,而且这也不符皇子读书时的份例。
      应该说,皇后真不愧为世家之女,体己银子当真丰厚无比。

      只是皇后出身的梁家从来以清贵著称,从着一点看来,清就未必,贵可是绝无水分的贵。

      结果就这,高瑜还皱着鼻子抱怨说:“怎么肉菜这么少?”
      小太监唯唯诺诺,不敢说什么。

      真嚣张呐。
      看着堆到面前的盘子,盛长安心情复杂,礼貌地搬着凳子往后挪了挪,大高瑜也没招呼他的意思,嘲了两句便大快朵颐起来。
      怪不得他特地到凉亭,原来是为了吃独食。

      盛长安有些想发笑,只忍着看他吃,看久了,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仅用了早膳。

      就在他想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些窸窣的动静,抬头看到一个瘦小的孩子惊惶地看着他。
      他有一双偏浅的眼睛,让盛长安想起了别人献给高衔的一只苍鹰。

      到魏王府的时候,那只鹰关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翎羽凌乱,折损无数。
      任凭高衔怎样用食物引诱,它缩在笼子的角落里,不肯有半点回应,新鲜的肉块腐烂生了苍蝇,它也只是啄两口水,然后漠然地阖着眼眸,折腾出一副病病怏怏飞不起来的样子。

      盛长安看到它睁眼的时候,是某个清晨,它死了。
      张开翅膀摊在笼子中央,羽毛上带了露,喙因曾试图啄开铁笼而损伤,明黄色的眼眸望着天空。

      高衔只说晦气,下回应该找只幼鹰试试,翻过天来就将那事忘却了。
      而盛长安却大受震动,怎么也忘不掉它的眼神,总觉得只要打开铁笼,它就能冲向蓝天,飞得很高,很远。

      这时看到那个瘦小家伙的眼睛,盛长安便又想了起来,心中感慨着,也有些疑惑。

      他应是皇帝高衍与夷人女子生下的孩子,那个直到今年该十二岁了,还没有名字的三皇子。
      他生母是前朝时夷人贡来的一个美人,高衍登基之后,夷人伙着狄人在北疆作乱,皇帝震怒,那个美人也被贬到冷宫。

      作为物件贡来的美人命比纸薄,没几日便被折磨着病死了,剩下一个年幼的三皇子,是皇帝嫡亲的骨血,虽混着半身异族的血,也杀不得。

      只是杀不得。
      十多年了,他没有正经名字,也未开蒙,扔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砖沿瓦缝野草一样,倒也长大到这个模样。
      只是他不上学,怎么在这里?

      这样看,他倒是一头狼,眼神与狼崽子一似。

      盛长安正思量着,忽然听到那狼崽低沉地喊了一声:“皇兄?”
      只是仍死死盯着盛长安,警惕,不肯移开视线。

      “不用管他,一个不想干的人罢了。”本来挺嚣张的高瑜这会儿却温和,招了招手,道,“过来,来这儿,吃你的饭。”
      狼崽子不肯动,高瑜便转头看着盛长安,挑眉,仿佛在问你怎么还不走。

      “原来是兄友弟恭啊。”盛长安笑一下,便起身,“那我便告退了。”
      这倒是有意思了,皇帝最宠的嫡长子,和最厌弃的异族孩子混在了一起,看起来关系不错,高瑜还会为那个狼崽子多带一份饭。

      盛长安思量着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可利用的,转回梧秋殿,正要叫人传膳,忽然看到几个服色低沉贵气的嬷嬷候在殿门口。
      他心里咯噔一下。

      太后来了。
      前朝的皇后,当今皇帝和高衔的生母,这皇宫甚至王朝之中,最高贵的女人。
      也是高衔能顶着那么多人命逍遥自在,而盛长安被嫁进魏王府,三年痛苦的根源。

      他最不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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