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51、遗世（十四）

　　廖伯将邬云华和季寻送到车边之后，送了季寻一罐花茶，许是知道警察的规矩，担心被拒绝，廖伯道：“是湖边喝的那种，家里茶园种的当年的新茶，我自己炒制的，送给你尝尝鲜。”
　　话已至此再拒绝未免太不懂道理，季寻道：“廖先生喜欢什么，我也好礼尚往来。”
　　“人老了，没什么喜欢的了，送你这茶，也只是因为想到故人了。”
　　“故人。”
　　廖伯笑了笑道：“他也是个警察，不过已经不在了，但是他有个习惯与你一样。”
　　邬云华在一旁皱着眉头听着廖伯和季寻云里雾里的对话，他恍然想起，之前审讯蒋庆方的时候，他也说，来自首算是给那位故人一个交代，而那人也是个警察。廖伯和蒋庆方年纪相仿，而且两人对那位故人的态度，都是恭恭敬敬的，难道两个人所提到的故人都是一个人？
　　邬云华本想等着季寻问问那位故人姓甚名谁，季寻却先道：“什么习惯？”
　　“那时候穷，没有这么细致的茶喝，他都是随手带个玻璃瓶装茶水，偶尔喝到茶叶也不吐，而是嚼碎咽下去，所以哪怕天再热，他身上都是一股沁人的茉莉香。”
　　廖伯因为想到故人，声音都变得柔软了几分，他道：“其实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和他很像。”
　　季寻也很直白，他道：“那为什么没把我当成他？”
　　那话让廖伯直接笑了起来，道：“因为不可能，他已经死了三十年了，你不可能是他。”
　　季寻随着廖伯的话，摸索着手里的青瓷瓶子，小瓷瓶的质感十分细腻，即便是在秋燥的日子里，给人的感觉也是阵阵凉意，随着抚摸季寻抬起头，对着廖伯淡淡一笑道：“廖先生看小说吗？”
　　“看的不多。”
　　“我之前看小说。一个作家曾经写下过这样一段话。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季寻说完又是一笑道：“好了，真的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
　　邬云华黑色suv离开翟家大宅很久，廖伯还站在原地，他不知道刚刚季寻那番话的意思，是他看出了什么吗？还是那话是说他自己的，再不可思议的也都是真相，可是再不可思议，也不会让死了三十年的事情起死回生，也不会就这么一盘下了三十年的棋，输得一塌糊涂吧。
　　廖伯如此想着，然而想到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却没有想象中的不安和着急，他反而有种解脱，如果真的是故人归来，如果真的是死局得以破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吧。
　　那天，随着那个想法，廖伯在翟建忠被杀这么久之后，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笑了起来。
　　邬云华的车离开青云庄，他原本还想着和季寻聊聊翟家的事情，但是感冒还没好，就开始工作，季寻一上车就瘫在了副驾驶上，一副体力透支的样子。
　　邬云华没多问，直接将车开到闹市，原本想着直接回市局，却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直接开去了江安最繁华的商业区，然后带着季寻直奔五楼一家亲子餐厅。
　　餐厅经理一边为二人收款登记，一边耐心询问：“两位大人，孩子什么时候到？”
　　邬云华望着玻璃门那边的儿童城堡，道：“没孩子不能吃吗？”
　　经理一看邬云华这气势，顿时有点怂道：“先生，我们是亲子餐厅。”
　　经理一脸十分抱歉的表情，一直坐在一旁椅子上，原本就打算当个工具人的季寻懒懒上前：“我是他继子。”
　　“……”
　　“……”
　　服务员把二人引到餐厅的靠窗位置，一路上邬云华看着那些奢华的装潢和装饰，以及近乎坐满了的餐厅大堂，他道：“这都已经过了饭点了，还这么多人，生意够好的。”
　　因为这是江安数一数二的亲子餐厅，服务员接触的人要么是政商名流，要么是明星大咖，一听邬云华这口气，直接将他归纳到了土大款那一栏，她面上很礼貌，口气却有些轻佻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们老板开这家店，不是为了赚钱，开这家餐厅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让家长和孩子有个亲密接触的环境。”
　　“不为赚钱，不为赚钱才怪。”
　　服务员是越发不喜欢邬云华的话，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预定到这家要提前半年预订，才有坐位的网红餐厅，她肯定想不到，邬云华之所以能来，还坐在这么好的位置，是她老板亲自安排的。
　　翟雨时是和他那明星女朋友一起自杀的，邬云华第一时间就去了医院，探望那位蒋小姐，并且了了解了一下事发经过，离开医院的时候碰巧听到蒋安晨的助理跟她说，订到了什么城堡餐厅的坐位。邬云华就让人查了一下，是什么餐厅，一问才知道是个网红亲子餐厅，因为蒋安晨在那次和警方见面之后，根本没与邬云华他们说什么，就搬出律师来处理这件事儿，邬云华想着去那餐厅堵一下蒋安晨，再从这位蒋小姐口中更了解点别的情况。
　　哪知道他让陈伟方打了七八个电话，竟然订不到位置，他出到十倍价格求转让都求不到，不得已邬云华打给几个朋友托在平江的关系找一个在江安的网红餐厅的坐位，最后几个人都说只能问问，直至电话打到邬臻臻那里，邬臻臻直接道：“你什么时候去？”
　　告诉邬臻臻最好这几天都能给留下位置，电话那边的邬臻臻有些心疼地道：“那我要损失好多啊。”
　　“我擦，那家店也是你的？”
　　邬臻臻一副听了很奇怪的话的口气道：“你不知道？”
　　“鬼才知道，你有多少家店。下次不要再跟我哭穷了，这么看咱们家，我才是最穷的。”
　　“哇，你刚知道啊。”
　　邬云华被气的挂了电话，稍后没有几分钟，邬臻臻就将确认订桌的消息发到了邬云华打手机里，也正是因为这事儿又牵扯上了邬臻臻，所以两人进了那家亲子餐厅没多久，知道她安排的客人刚到的邬臻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邬云华直接把电话挂了。邬臻臻锲而不舍发来短信：“你什么时候有的继子？你竟然隐婚。我要告诉全家。”
　　邬云华跳着眉毛，眼前仿佛能看到邬臻臻在电话那边嚣张大笑的样子，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一阵之后，回复他亲爱的表妹：“这儿装修用了这么多塑料，木头的，符合装修标准吗？所有服务员都有健康证吗？虽然还没去后厨，但是检查检查应该能查出不少卫生问题吧，要不要我帮你整顿一下？”
　　回信没有一秒钟，邬臻臻立即发来求饶：“大爷，您慢慢吃，小的退下了，小的再不敢打扰了。”
　　邬云华解决完邬臻臻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才发现刚坐在他对面的人不见了，邬云华本以为季寻是去了洗手间，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这才找了过去。
　　这家餐厅似乎为了方便孩子，所以构造并不复杂，有专门的亲子区域，也有专门服务于孩子母亲的贵妇区域，靠南边的位置是一大片的儿童城堡，以及供小朋友拍摄的公主照和王子照的地方，而城堡对面，则是一小间的玻璃房子，里面养着小羊羔、小狗和那种很贵的鸭子的宠物乐园，乐园有专人看管，为想要和动物亲密接触的小孩子提供帮助。
　　邬云华走过去的时候，就见他的“继子”正抱着一只猪和一个小女孩站在一起。
　　季寻刚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见这小女孩一个人守在宠物乐园外面，店里的工作人员以为她喜欢什么小动物，便要她进来玩，但是小女孩却怯生生拒绝了，但是她也不走，还站在乐园外看着，店员为了照顾好这个小客人，当即抱出小女孩喜欢的小兔子、小羊羔和柯尔鸭递给她，但是都被小女孩拒绝了，季寻走过去，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就见她看的不是那些在店里面得宠的动物，而是一只被关在角落里似乎要被处理掉的小粉猪。
　　“拿那只猪给我看看。”
　　店员以为季寻是小女孩的父亲，将猪抱来递给季寻，女孩刚刚还被牢牢锁定在店里的视线，立即随着那只猪转到了季寻身上，季寻见状蹲在地上道：“你喜欢猪？”
　　女孩看着眼前长相英俊的大哥哥，虽然她有些谨慎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季寻见状露出灿然一笑，将猪递给女孩道：“喜欢的话，摸摸看。”
　　季寻将猪递给女孩，女孩看了看他，就像之前邬云华说的，季寻的演技足够拿奖水平，简直就是一人千面，如果说刚在面对翟暮云的时候，他是极尽刻薄，那么现在面对这小女孩则是犹如长兄慈父一般，眼底溢出满满的爱意都快把女孩给淹没了。
　　小女孩看了看季寻，后者冲着小女孩点了点头，再次以示鼓励之后，小女孩终于将手放在了小猪的背上。
　　“好软啊。”
　　“整个抱着更软，你要不要抱抱看。”
　　季寻要将猪递出去，小女孩连忙抬手拒绝，他没再强求，只是捧着那只猪，方便女孩子抚摸小猪的后背，邬云华看着那父女和睦的场景，难得没上前，而是找了个廊柱，靠在上面悠哉地欣赏了起来。
　　但是那场面没坚持多久就被人打破了，一个匆匆而来的女人脚下生风一般从邬云华身边走过去，然后近乎像是抢一样，把孩子从季寻跟前抢了回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周阿姨找了你多久。”
　　小女孩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到，当即便哭了起来，女人找到女儿不安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她拉着女儿对着面前的季寻道：“抱歉，我女儿打扰到您了……”
　　因为季寻之前一直在生病，所以蒋安晨在之前的调查之中没见过季寻，以为这只是个路人，她带着女儿转身离开的时候，就见邬云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蒋安晨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给女儿过生日，就是想找一个相对安静安全的环境中，却没想到警察竟然跟到了这里，她十分不悦地道：“您怎么在这儿？”
　　邬云华大言不惭道：“蒋女士，好巧，这不是亲子餐厅吗？家里孩子非要来。大家都是当父母的，您应该能理解。”
　　蒋安晨迟疑片刻道：“孩子？您结婚了？”
　　“是继子。”
　　蒋安晨对于邬云华没什么好感，所以不想和这警察有太多牵扯，她道：“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蒋安晨说罢，拉着女儿往座位上去，她本来想要直接离开的，没想到季寻和邬云华就在她隔壁那桌儿上，而她女儿依依也因为她突然说要离开的事情闹了起来，蒋安晨只能放弃离开，打算等给女儿过完生日再走。
　　这家亲子餐厅，不仅环境好，菜做的也不错，不是只照顾到了小孩子喜欢甜腻的东西的口味，还会按照大人的口味将套餐调整再送上桌儿。季寻和邬云华吃着那价值不菲的套餐的时候，一直在似有似无打量着蒋安晨不得不说，这女人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岁，但是还是很漂亮，那种漂亮不是强势的，而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柔弱和冷漠，让人难以亲近，邬云华之前调查蒋安晨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今天去过翟家，看过翟家夫人的照片，再看这位蒋小姐，才发现蒋安晨和年轻时候的翟夫人竟然有八分像。
　　此时的蒋安晨很不安，她没想到会在餐厅遇见警察，更没想到还是在自己女儿的面前，所以她不能发脾气，她很想抽一支烟，但是因为女儿在，她也不能，所以只能这么强忍着。然而蒋安晨不说话，季寻和邬云华也没说话，倒是蒋安晨的女儿一边吃饭，一边刚刚给她留下极好印象的季寻互动着。
　　蒋安晨能够强迫自己不面对这些，但是她不想强迫自己的女儿，她想这个女孩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下长大，最终作为母亲的她选择了让步，她对邬云华道：“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