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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遗世(十五) ...

  •   遗世(十五)
      亲戚餐厅有一个露台,小露台打造的特别漂亮,但是很少有孩子上去玩,因为那是给陪孩子来的家长吸烟闲聊的地方,邬云华一到那儿,就想起刚服务员说,邬臻臻开这家餐厅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给家长和孩子创造一个亲密接触的环境。真正要创造这种环境,能弄这种地方,就光邬臻臻自己,就拆散多少家庭了。
      季寻、邬云华和蒋安晨一起来到露台,蒋安晨的女儿蒋依依则被她交给保姆照顾,似乎对这里熟悉得不得了,都没问服务员这里是否能吸烟,蒋安晨就点了一只,随着深呼吸,一口烟气吐出,薄雾一样的气息笼罩在她的脸上,让那女人又少了些人间烟火气,站在露台边沿的她,长发被风吹起,像是马上就要羽化登仙了一样。
      “翟家的事情,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别再缠着我了。”
      这是季寻第一次接触这个蒋安晨,但是这女人给他的感觉,是从里到外的不安,就好像担心有什么秘密会被眼前的人戳破一样。
      季寻走到蒋安晨身边,眺望远处,这家餐厅是在二十二层,放眼望去,远处只有一座座高楼,再远的地方就是云了。他记得以前江安附近是山的,不知道为什么才几十年而已,山都没了,季寻在蒋安晨身边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就在邬云华要开腔打破这沉默的时候,季寻突然道:“翟雨时对您女儿很好吧。”
      翟雨时,翟雨时,翟雨时,从翟雨时带着她殉情开始,这三个字就成了蒋安晨心口的一道疤,她以为她假装看不见,时间久了那道疤就痊愈了,殊不知,疤一点都没有愈合,它就在那里,还流着血,而且被别人稍微一碰,便是那种锥心的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
      “您女儿知道您和翟先生分手的事情吗?”
      “这是我们的事情,和依依没关系。”
      季寻回头看向因为提及女儿而变得面容狰狞的蒋安晨,他道:“蒋小姐,孩子的感觉是没办法骗人的,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全都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回馈给对方一样的好。所以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事情。”
      邬云华这种人从来不善于打感情牌,对他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季寻不一样,季寻会看人下菜碟,如果对方真是十恶不赦,还死不悔改的人,他能比对方还横,而对方如果示弱,不断的卖惨卖可怜,他能比他还可怜,就连遇到需要示弱撒娇才能解决的事情,他也能放下身段去示弱,去撒娇。所以蒋安晨能强硬对待警察,对季寻这种人却毫无办法。
      蒋安晨因为季寻的话,再次选择沉默,她静静吸着指尖那只烟,小女儿因为担心她偷偷走掉,让保姆带着她来找妈妈的时候,她才将烟碾灭,她对着窗户那边的女儿挥了挥手,直至女儿放心离开,她才又点了一支烟,似乎是小女儿给了她什么勇气,蒋安晨道:“这件事儿和我无关。”
      “根据您和警察说的,是翟雨时精神崩溃带您自杀对吧?”
      “对?”
      “他为什么会崩溃?”
      “这个你该去问他。”
      蒋安晨如此态度,靠在一旁廊柱上的邬云华道:“蒋小姐,这是问您话呢,不是跟您商量呢,到底为什么。”
      邬云华口气极硬,但是蒋安晨却毫不在意,她吐出一口烟气,望着远处道:“你们知道我第一次来江安的时候多大吗?”
      邬云华一听这话,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被季寻抬手拦住了,季寻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蒋安晨道:“和我女儿现在一般大,只有四五岁,可是就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也能分辨出哪里是好的,哪里是破的,我当时就和带着我来亲戚家借钱的父亲说,以后我要来江安生活,要留在这里,要买一栋比叔叔家还大的房子。”
      蒋安晨说到这里扭头看向季寻道:“你们知道我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十三岁辍学,自己出来打工赚钱,后来去念职业学校,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从最小的配角开始演,演了几十部戏才当上女主角,我的粉丝看到的都是我在镜头前光鲜亮丽的一面,然而镜头后呢,我为了得到角色喝的吐血的时候,没人看得到,我为了拿下广告要去陪厂商高官的时候,没人看得到。就连依依,你们以为是我想要的吗?很多事情,我看似掌握着主动权,其实我是没得选的,包括爱情也一样。可是就像你说的,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我不是石头,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爱我,但是我没办法爱他,因为我们从始至终就是错的。”
      “所以你是故意接近的他?”
      蒋安晨点了点头,思绪随着和季寻的谈话回到了那年夏天。他们是在片场认识的,她是那部年度大戏里的女二号,他来客串,她们因为一场夜戏凑到一起烤火,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一直说,她长得像一个人,他以为那是他勾搭女孩子的计量,就问他像谁,但是他没说,那部戏结束之后,他们很久都没再见。这一切直至她新戏开拍,原本定了她是女主角,但是开拍之前,制片方来找她谈,说对方带资进组,希望双女主,她好不容易熬到这个地步,她当然不能让,事情就僵在这里,后来有人找到她说可以帮她拿下这部戏,不仅可以帮她拿下来,这公司的下一部戏女主还是她,但是她得帮对方一个忙。那时候她以为又是身体上的交易,她本来都要拒绝了,可是这诱惑太大了,她答应了,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为了往上爬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然而这交易比她想的简单,对方就让她试着和翟雨时交往,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可以。对方诚意十足,再她答应的隔天,制片方就将那个带资进组的女孩请出了剧组,而且还官宣她是唯一的女主角,她不知道对方的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但是她见识了。也就是在拍那戏的间隙,她开始和翟雨时频繁相遇,她是个演员,她太明白对方要什么了,所以他们很快在一起了,而她在之后也陆续得到对方提供的更好的资源。她原本以为一切就是交易,等到时间,一切就都结束了,然而她低估了他们彼此对彼此的感情,她能放下,翟雨时却放不下。但是最初的时候她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们之间有个天然的屏障,那就是翟建忠,他不可能让儿子娶一个带着孩子,名声又不太好的女明星。可是翟建忠突然死了,她的这道屏障没了。翟雨时直接提出要带着她和依依去国外生活。
      蒋安晨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烟太呛,她一边咳嗽一边笑着,眼睛里挤出眼泪不知道是咳出来的,还是笑出来的,她道:“真的,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不是在交男友,我是又养了一个儿子,翟雨时是喜欢我,但是他根本就不成熟,对他来说,这世界只有他想做什么和不想做什么,他从不考虑,别人是否能做到,他觉得出国移民,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是很简单的事情,的确,对他来说那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从家里要一笔钱,就走了。可我呢?我根本不可能为了他抛弃现在的一切,所以我提了分手,其实对方老早就让我们分手,一样的话,我也和他说了几次,可是每次他都会来求我,要么利用我女儿和我复合,后来我也累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就让他去找他爸谈,只要他爸同意,我就和他走,我知道他爸爸不可能同意,可是我没想到他爸会死。而且在那之前,他不止一次说过,如果他爸不同意的话,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相信翟建忠的死和翟雨时有关?”
      “我相不相信重要吗?你们当警察的,不都讲证据吗。他是不是杀人犯,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最后一支烟燃灭,蒋安晨看了看表道:“我得走了,下午我女儿还要做治疗,这是我最后一次配合你们调查了,这儿我也不会再带我女儿来了。”
      蒋安晨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季寻道:“你后悔吗?”
      蒋安晨回头,那一天二十二的阳光是刺眼的,她问季寻:“后悔什么。”
      “案件卷宗里面写着,翟雨时带你殉情。你因为打碎玻璃,得以逃生,但是翟雨时,却因为呛水和窒息原因,造成脑部缺氧,也许这辈子都无法醒过来了。我看了卷宗里写着的有关案子的细节,车坠河的地方距离岸边不过十几米,而且河水不深,依照车入水的速度,你逃生之后,发现翟雨时没有逃生,返回去救他的时间很充足,但是伤情鉴定显示,翟雨时因为坠河时间超过二十分钟,因而造成深度窒息。而且案件卷宗里面写明了,把翟雨时救上岸的是两个在周边夜钓的人,而且两人的证词均证明当时没有呼救的声音,如果听到呼救,会更快一点赶过来,也幸好他们因为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落水才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所以结伴来上游查看,并在岸边发现了浑身颤抖盯着已经平静了的河面的你,两人是问了你之后,你才告诉他们,车里还有人。两个路人说,因为窒息时间过久,翟雨时被就救上来的时候,只剩呼出来的气,已经没有吸进去的气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死了。其实现在看,还不如死了,死了对你和他来说都是解脱,可是就像老天注定要给你这坎坷的一生一样,他没死,而是变得生不如死。”
      蒋安晨因为季寻那话,整个人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一般呆站在那里,这次就连来找她的女儿在玻璃那边冲她招手,她都没了一点反应,然而季寻的话却并没玩,他走到这个用尽自己一切的本事,才爬到现在这一步的女人身边道:“人生就是这样,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
      那天,季寻和邬云华将蒋安晨一个人留在露台,两人开门离开,小女孩以为大人们谈完正经事,要进去找妈妈,季寻却将她拦下道:“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叔叔把这只猪送你好不好。”
      季寻说着直接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小粉猪,邬云华这才发现,刚刚他和蒋安晨说话的时候,那只猪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小姑娘很喜欢那只猪,可是她看看季寻,又看看站在露台上,像是突然没了一点力气的妈妈,最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道:“我不要,妈妈不让我要陌生人给的东西。”
      “叔叔不是陌生人,叔叔认识你妈妈。”
      “那我也不要,叔叔你快走吧,妈妈都因为你不高兴了。”
      小女孩一副埋怨的口气,季寻看看怀里的猪,最终没有强迫一个孩子接受她不想要的东西。他抬手摸了摸眼前这个乖巧的女孩子的头道:“你叫依依对吧,以后也要这样,妈妈这几天可能会很伤心,好好陪着妈妈,知道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见季寻没事儿了,她从他身边跑过去,紧紧抱住了站在露台上蒋安晨的腿,她喊着:“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那叔叔欺负你了吗?要帮你去教训她。”
      蒋安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好像很多事情随着和这警察的这场谈话都结束了,再也回不来了,蒋安晨拉住要去教训季寻的女儿,她蹲在地上整理着女孩的裙摆道:“妈妈没事儿,一会儿回家,妈妈给你买个蛋糕,我们晚上在家过生日。”
      “真的。”
      “嗯。”
      “只有我们吗?翟叔叔会来吗?他上次还问我过生日想要什么,我说想要一只小猪,但是怕你生气,他说他来解决,他会来吗?”
      如果没有女儿,蒋安晨或许会在季寻那一番话后,从二十二楼一跃而下,因为她太累了,她也负担不了那样的负罪感。然而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是个妈妈,所以她不能死,即便是做了再恶毒的事情,伤害了再多的人,她也得活着,为了她女儿她也得活着。
      那天,带着女儿离开的蒋安晨道:“他不会来了。”
      “那他什么时候来,还会送我猪吗?妈妈其实我很喜欢翟叔叔,所以他送不送我礼物都可以。”
      “他永远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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