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27、荠菜肉馄饨

　　祭祖可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别说老太爷上了岁数吃不消，就连家中最年轻的少爷，也要揉着膝盖叫一句苦的。原本大家回来要在一处吃顿饭，进了二门便被老太爷给打消了念头。各自领着自己的丫头小斯，纷纷回了自家的屋子。老太爷同老太太才坐下，丫头还没捧来热茶，便听打帘子的侍女笑着禀：“姮姑娘来了。”
　　蒋萱笑眯眯进来，身后玉瓶跟着，用朱漆描金托盘捧来两盏不知是什么茶。蒋萱福礼只行了一半，就被老太太指派的玉珠给掺起。
　　老太太偏脸对老太爷说：“咱们家这个就是不老实，让她好好在屋子里将养着，这是又去了你顾妈妈那了罢？”后半句却是问蒋萱的。
　　蒋萱正指挥着玉瓶摆好了茶。笑嘻嘻寻了美人拳出来，给老太太捶捶腿：“我想吃肉来着，顾妈妈也不予我吃。我就来当耳报神来了。”
　　老太太挡住蒋萱拿着的美人拳，边道：“你小孩子家家，这个还使不着你。”就手便把蒋萱扯在身边坐了，才接着道：“哦？我听听你这个新赴任的小耳报神要说什么。”
　　蒋萱应诺，下了罗汉床，站在二老面前一甩不存在的宽袍大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顺着莫须有的胡须，横着踱了两步，给自己加足了戏份。
　　老太爷指着蒋萱问老太太：“这小人儿是在学老夫不成？”
　　老太太挑眉：“不是你是哪个？咱府里还有谁比您的胡须长。”
　　老太爷下意识的捋了捋胡须笑着问：“我与那耳报神长的也不联像，怎的偏要仿着我来？”
　　老太太无奈：“您不是当过官么？这耳报神大小也算个神官罢。”
　　这时候，蒋萱清了清嗓子提醒上课不要交头接耳：“咳咳，顾妈妈方才说了，今日老太爷、老太太定是乏了，她才用去了皮儿的松仁胡桃瓤子对半儿掺了，研的烂烂的和了蜜，紧要的还是今次用的点茶的汤特别，顾妈妈教了我三遍，是她一早起来用砂吊子熬好的黄芪大枣水点的。所以这松仁胡桃瓤茶，应当叫做松仁胡桃瓤黄芪大枣茶，才不枉妈妈劈了的手指甲。”
　　“这个耳报神报的分明，说的仔细。得赏！”老太太笑道。
　　说话间，已然摆好了午膳，经老太太批准，蒋萱的粥碗里可以偶见肉糜了。饭毕，蒋萱也不忙着走，横竖老太爷、老太太也不能旋即歇午觉，她便问老太太：“外祖母，我这儿有个顶有趣儿的花纹，怎样才能描下来呢？”
　　老太太漫不经心的问：“描花漾字么，让玉瓶给你裁几张桃花纸来便是了。”
　　蒋萱早有所准备，忙忙从腰间坠着的荷包里翻出个物什，凑在老太太跟前让她瞧。老太太接在手里，笑：“这不是龙骨么，姮姐儿要描这上头的纹路，就的先用墨刷过，再用熟宣拓下来。獳，你外祖父最在行了，你去请教请教他罢。”
　　正是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蒋萱不用多费口舌，老太太便把梯子给架的妥妥的。老太爷已经起身要去雷打不动的练字儿，闻言只得等着蒋萱。
　　蒋萱把甲骨递给老太爷，还羞赧的辩解：“不是花纹儿，是字来着，只是我不认得。”
　　老太爷比老太太小三岁，抱没抱上金砖还另说，不过这眼头儿倒比老太太强许多，还没花。抱着哄孩子的心态接过来笑着瞅瞅。这一看不要紧，老太爷摩挲了又摩挲，继而手有些微颤，一直笑看着这边的老太太，见此忙让人去把老太爷搀坐下来。连声问：“老太爷，您怎的了，哪里不舒服？您道是说啊——”
　　还没听见老太爷回答，就见老太爷忽然攥着蒋萱的手，急急的问：“小丫头，这龙骨是从哪里弄来的？”
　　蒋萱不用装，见二老焦急的样子，她真怕给刺激出个好歹。所以她也面色煞白，撑大了双眼说不出话来。还是老太太先稳住了，帮着蒋萱回答道：“老太爷糊涂了不曾，这位龙骨许是之前姮姐儿用的一位药，有话慢些个说。”
　　老太爷来回踱了两圈，嘴里喃喃道：“是了、是了，看我可不是糊涂了。这个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老太太见老太爷又犯了痴病，拍抚着蒋萱，将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想是那片龙骨惹出的事端，便问：“这龙骨有何蹊跷？”
　　老太爷的脸色因兴奋显得红彤彤的，坐在单独的太师椅上，低头看着龟甲上既不是古籀又非篆字的符号。俄而抬头，唬了祖孙俩一跳，就见老太爷眼睛里烁烁放光。看着人又好似什么都没看在眼里，喃喃：“得遣个得力的人去把咱们城里的龙骨全买回来，只这两个字哪里够。”
　　自言自语到此，他忽的便兴冲冲的起身就走。老太太忙问：“您要去作甚？”
　　老太爷头也没回，摆手道：“无妨无妨，我去前头书房合计合计。这可是大事，耽搁不得。”只留下大眼瞪小眼的蒋萱和老太太，老太太怕吓着蒋萱安慰道：“无事，你外祖父自来如此，姮姐儿先回你屋里歇会子罢。”说完拍拍蒋萱的头，唤进来玉瓶，领着蒋萱去了。
　　为了不走露风声，老太爷自己个儿亲自出马，问了上次从哪个生要铺子里抓的药，得知是府中经常光顾的那间。次日便去了，陶二老太爷乃盂城名人，装作闲庭信步的逛进了生药铺子，便被热情的招待了。掌柜的亲自捧上茶水，听老太爷的示下。老太爷虽心里揣着团火，但面上还稳得住。直接了当的让掌柜的取些龙骨给他瞧瞧。不过，看见再一堆龙骨里许多貌似带着契克痕迹的龙骨时，还是略有些激动。平复了下心绪，装作刻意的翻检翻检，才施施然的又递还给了掌柜。
　　便同掌柜闲话：“这龙骨怕是不大常用罢。”
　　掌柜的赔笑道：“可不，要说性味是收敛的药材也不单只这一位，咱们南人还是用的少。”
　　老太爷呷了口茶才道：“最近在琢磨个制颜色的方子，道要用着许多龙骨。”
　　商人逐利，闻言知这是生意上门了。忙接话道：“哦，老太爷若要的多，咱们也不怕辛苦，赶着还没数九，北边尚且没风雪拦路，能给您老办妥这差事。”
　　老太爷漫不经心的问：“北方？路程有多远，冬节前可赶的回？”
　　“哎呀，这满打满算还有十二天，肯定是来不及了。不瞒您说，小的这批龙骨是打彰德府那边运来的。您看这成色——”掌柜的拿了快给陶老太爷讲：“其它地方可是不多见的。”
　　老太爷原本是想通过生药铺子多买些来琢磨琢磨。岂料误打误撞直捣了黄龙，他心下一动，起身道：“不妨事，你下回去办药时，去府上递个信，老夫遣人给你下定钱。，这次先把铺子里的全包了送去兑园罢。”
　　掌柜的原本以为生意要黄，没想到峰回路转，忙点头哈腰，连声应成下来，把人给送了出去。
　　老太爷和送药的是前后脚到的兑园。支了银子打发了伙计，老太爷这才不疾不徐的让家仆把一箱子龙骨给抬进了书房。掩上门，老爷子也不慎着了，迫不及待的开始整理起里头的骨片来……当晚蒋萱是同老太太一处用的膳，老太爷早差人来，说是晚膳不回来用了。蒋萱一口一口吃着山药粥想：莫非甲骨文的事情有进展了。她猜的不错，自那日起，陶老太爷衣不解带的忙了十日，终于从上千片龙骨中发现了近五十片上有契字的骨片。这日天气晴好。冬至大如年，蒋萱穿上了红药给她新裁的袄子，里头是今秋刚收的好棉，十分暖和。早起在老太太屋子里用饭，终于碰见了“阔别已久”的老爷子。老太爷红光满面，并不像熬夜加班了十来天的样子，反而像是嗑了药。蒋萱正等着顾妈妈包的荠菜鲜肉馄饨。说起馄饨，蒋萱不免想起前世那种路边摊。面皮薄如纸，肉馅只用抹上一点，在手里一握就是一个，下在鸡汤里，洒上榨菜、香菜虾米和胡椒粉。吸溜下口水，好饿哟。刚刚吞咽了下，老太爷就风风火火捏着一叠黑乎乎的拓片进来了，还没完全转过屏风，便激情澎湃的道：“解语，我这便给内弟去一封书信！”
　　老太太忽然尴尬的呛咳了下，抱怨道：“当着孙辈的面，您喊什么呢。”
　　老太太原本不提蒋萱倒没注意，她的重点是放在老太爷的后半句话。这一来蒋萱才反应过来，原来‘解语’是在称呼老太太呢。想见在古代，这种爱称不可能当着外人喊出来的吧。老太太讪讪的乜斜了蒋萱一眼，见小女孩儿莫名其妙的样子才略好了些。老太爷也顾不得许多，又开始转磨，还自言自语：“这事若办妥了，岂只是圣上会龙心大悦，怕是我们二人的功德都要流芳百世了。”
　　老太太闻言却依然淡定，别说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是前世整理出甲骨文的发现人，也曾被众人驳斥为无稽之谈。老太太给老太爷让了座道：“去信还不容易，天大的事情也吃了朝食再说。”老太爷这才歇菜了，老老实实盯着手中的拓片看个没完。
　　老太太方唤来人通知小厨房上馄饨。
　　蒋萱搓手：是呀是呀，那些甲骨文都等了三千年了，也不差这一碗馄饨的时间嘛。
　　顾妈妈的荠菜鲜肉馄饨就是够意思，明明是小馄饨，却有龙眼大的肉馅儿。皮滑汤鲜，蒋萱是见着顾妈妈昨个就准备熬骨头汤的，平日里小厨房的高汤还是鸡鸭为主。所以是特意为了馄饨才有的骨头汤。猪骨头用小火熬了一晚上，煮得久了，汤是浓浓的。里头也洒了葱花、芫荽、虾皮、冬菜碎子，用酱油、醋、麻油、胡椒粉调的味儿。热气腾腾的，蒋萱吃的额头微微冒汗，胃里也舒坦。饭闭，老太太撵着老太爷收拾好了自己，领着儿孙们去祭拜祖先。蒋萱是不用去的，从字帖上寻到‘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几个繁体字，描下来后，又用朱砂钩了边儿，感觉有些单调，就在底下留白的地方添上一束白梅。数着花瓣，钩了九朵九瓣的梅花。蒋萱低头审视了翻，好像梅花都是五瓣的，这？哎——她这个就算是新品种吧。有描花样子的经验，蒋萱的白梅图还算有模有样。认真的又涂抹了几幅，选出两张，等干透了后，让红菱去顾妈妈那里借了个大圆盘子，扣在纸上，用画粉沿着盘子描了个圆，按着线减下来，让玉瓶帮忙裱在大红洒金笺上。回头送给老太太和陶娥一人一幅。
　　今日太阳十分灿烂，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老太爷、老太太都回来了，蒋萱领着玉瓶去送消寒图，正好陶娥也来上房用午膳，一起给她，省的差人另外跑腿了。一一与众人见了礼，最后还多了个不速之客，蒋萱平常心的与韩宪道了万福，之后便连个眼神也欠奉，只同陶娥一处打发时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