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26、鹅毛雪片

　　玉瓶悄悄地把红药扯出去问明了午后的事情。也不觉得有何异样，便暗自留了心。傍晚，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老太太便没让蒋萱去她屋子用膳。蒋萱晚饭就只用了半碗茯苓米粥，动了几筷子素菜。
　　玉瓶见此，忙关切的问自家小姐：“姑娘可是哪里不舒坦？”
　　蒋萱惊了惊，恍惚的道：“无事，今日有些没胃口。”
　　玉瓶虽觉得不妥，却也不好硬是强迫蒋萱再用一些。只得命红药撤了残羹。便连钝钝的红菱也觉察到，无措的与红药对视一眼，低头按部就班的领热水去了。晚间洗漱已闭，玉瓶不放心，今日本没轮着她值夜，玉瓶怕红菱不警醒，还是与她换了。落下帐幔，蒋萱忽然道：“玉瓶姐姐，咱们一处歇息行不行？”
　　玉瓶踟蹰了一瞬，自来也没这规矩，。然而今夜她本不放心，便依着蒋萱，把自己的枕头被子铺在蒋萱外头。正要去熄了烛火，却听蒋萱又道，：“别、别吹灯！”自己觉得声音在这雨夜里很刺耳，便怔忡的将玉瓶望着，祈求道：“姐姐，今晚留一盏灯可好？”
　　玉瓶点头答应，解了袄子睡在了蒋萱的外侧。放下帐子，扭身又给蒋萱掖了掖被脚，才躺下，心中盘算，若自家姑娘明日再如此，定要禀告老太太了。
　　蒋萱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又回到了只有自己的那个家里，那个阶段，父母都各自有了新生活，暑假，她还没有去奶奶家。天气特别热，她从外面“噔噔噔”的一口气爬上六楼，打开门，顶层蒸腾的热气也不输外头。开了空调赶忙冲进卫生间，在花洒下想痛痛快快的洗去粘腻的汗水，却感觉更热了。匆匆忙忙的擦干净出来，本想直接出去吹空调，可鬼使神差的，她在洗手台前停住了。镜面被水蒸气弄得白茫茫的看不清楚，她用手一下子抹干净一大片，但镜子里却反射出一个小女孩的脸——
　　“啊！”蒋萱一下子惊醒，只觉得四肢沉重酸痛，嗓子干涩，浑身发烫。心知不好，可能是感冒发烧了。同时睡在蒋萱旁边的玉瓶也立即做起来，低低的问：“姑娘，可是做噩梦了，不怕啊。姑娘？”
　　蒋萱哑着嗓子开口：“姐、姐，我好难受。”
　　玉瓶闻言一惊，连忙探手去摸蒋萱的额头，这一摸不要紧，入手滚烫，玉瓶暗叫不好，这是起热了。忙忙勾了帐子，趿着鞋便掌了所有灯烛回头来看蒋萱。就见蒋萱面上烧的通红，神态萎靡。这时候外屋上夜的红药也披衣进了来，玉瓶回身交代她：“快去邹妈妈那，请她老人家过来一趟，姑娘起烧了。”
　　红药赶忙穿好衣裳，小跑着匆匆去了。次第有光亮在蒙蒙细雨中燃起……
　　邹妈妈先过来看了蒋萱，看着蒋萱病势沉重，遂去禀了老太太。老年人本就少眠，被值夜的丫头吵醒，就起了身。老太太一醒，老太爷也不得安宁，一并全穿好衣裳。邹妈妈只粗粗的绾了个纂儿，跟老太太说了蒋萱的事情。二老听了便要一起来看蒋萱。三更半夜，哪里去请大夫。亏得老太爷粗通药理，望闻问切了翻却得出一个结论，蒋萱这是因惊恐才引动了这急症。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蒋萱的丫鬟们。大概对老太爷得出的结论十分怀疑。老太太也说：“好端端的，哪里便惊着她了，怕不是还有旁的缘故罢。”
　　老爷子很坚持，已经开始拟方子了。老太太接过方子，略扫了一遍道：“上月太太那边配了一些‘八宝惊风散’，怕小孙子万一有个不妨。老太爷看用些惊风散可使得。”
　　老太爷点头：“也可，先用它急救，待明早再去请大夫来仔细瞧瞧。”然后便先领着人去了前头的书房补眠。
　　老太爷发了话，邹妈妈便亲自去了太太的院子，讨来药，让昏昏沉沉的蒋萱服下。折腾了半宿，老太太略有些疲乏，众人围着蒋萱也是干着急，便全让老太太打发了，留下邹妈妈压阵，自己先回屋子里歇一歇。
　　蒋萱又陷入梦魇：不论她怎样跑，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都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想大喊“鬼啊——”，可是好像被什么哽住了喉咙，起先她还想挣扎，但潜藏的意志让她忽然想起不知曾经在哪里看过，对待鬼最潇洒的论述——“见鬼莫怕，但与之打。”
　　人问：“打败奈何”
　　曰：“我打败，才与他一样。”
　　蒋萱忽然醍醐灌顶，对着那跗骨之蛆开始滔滔不绝：“你以为我想占用你的身体啊，这是我主观能控制的吗？你不满意把我挤出去呐，你不能吧，同样我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你冤你不甘心，找牛头马面阎王老爷去啊……”她掐着腰大骂特骂，顺手抓来一碗什么解渴，喝了以后只感到身心从里到外的舒坦……
　　早晨，蒋萱睁开眼，便见玉瓶正拿温热的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玉瓶见蒋萱醒来，高兴的了不得，忙问蒋萱：“姑娘可觉着好些个了？您要什么？是水，还是要去净房。”
　　梦中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想通了以后，蒋萱自然浑身充满正能量，感觉啥都不可怕了。又想起罪魁祸首，人家甭管有啥神通，只是自己心术不正才生的这场病，以后少与他说话就可以了。
　　捋顺了心绪，自然一改病容。蒋萱笑望着凑过来的红药和红菱，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关切的问东问西。才去看婆子煎药回来的邹妈妈，见了忙呵斥她们。邹妈妈过来，用手试了试蒋萱的温度，果然不热了。细细的给蒋萱掖好被子道：“姑娘先用些清粥，待会子药就煎好了，用完膳再服药好不伤脾胃。”
　　果然，立时红菱就捧上托盘来，玉瓶给蒋萱只穿上袄子，在她背后垫上了两个大迎枕，端起米脂，一勺一勺的来喂蒋萱。起先蒋萱还有些不自在，记忆里从她上幼儿园以后就没被人喂过了。又不是没有手。可看着玉瓶认真的表情，她也不好说什么。用过早膳，歇了两刻，蒋萱又捏着鼻子把药给干了。饮了一大口温水漱了口，吐在红菱递上的漱盂里。蒋萱上辈子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感冒发烧。老太太自然又来看过她，就连大太太和陶娥也来过。其实请来的大夫十分妙手，才几贴药下去，蒋萱就感觉她又红蓝满格复活了。但老太太却让她停止一切活动，好好在屋子里养些时日。在有限的范围里，没有网络和肥皂剧，是能激发一个人脑洞开的大小的，所谓无聊透顶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蒋萱拿着大夫给她开的方子，想看看古代的医生的处方也像传说中火星文一样吗。别的大夫她不知道，但给她看病的这位，书写很工整，一一扫过，蒋萱见里头有许多生僻字，便在那支着腮琢磨着。里头有一位龙骨，蒋萱开脑洞，古人就是爱把很的东西换上个高大上的名字，比如凤爪啦。不知这龙骨是什么？红菱见蒋萱看着方子发呆，便问自家小姐：“姑娘这是作甚哩？”
　　蒋萱便随口回：“无事，在认字儿呢。诶，红菱姐姐你晓得龙骨是什么药吗？”
　　“姑娘说龙骨啊，，您要问我旁的我兴许不知，但这龙骨是最好认的，也就是些从土里挖出来的骨头。哦，姑娘稍待，我这就去小茶房拿来您瞧瞧，还剩一副药呢。”
　　红菱转身去了，不消多时就拿着个纸包回了来：“姑娘你看，这个便是了。”
　　蒋萱接在手中，垂眼一看，她突然像被雷给劈中了似的，半张着嘴，表情呆滞，胸膛里的一颗心却“噗通噗通”跳的飞快：她她她，难道穿来的使命就是要揭开一个朝代的秘密吗？奇妙的是，她手里拿着的这块石化了的骨头上正契刻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符号’。这就是甲骨文啊啊啊！
　　蒋萱撑大了眼睛仔细的盯着这片甲骨，抖着手去抚摸那上头三千年前的文字。她努力回想以前上网查阅的资料，一行小字浮出脑海——“发觉于河南安阳小屯村”。字体渐渐地加黑加粗，刻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蒋萱忽然抬头，若无其事的对红菱笑道：“好姐姐这个给我玩罢。我看这上头的花纹顶有趣儿的。”
　　红菱本就大大咧咧，摆手道：“这有什么，姑娘留着便是。若不是您提起，怕是过几日就被那些婆子给丢了呢。”
　　红菱哪里晓得蒋萱现下正头脑风暴中，笑眯眯的把她打发了。蒋萱把玩着手里的甲骨，暗自一步一步的盘算：她年纪太小，能做的事情太少，何况干这件事情，不单单有财力就能成。思来想去，蒋萱拿定了主意，是时候回报一下子陶家了。
　　十月十五下元节，也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小雪。蒋萱遣砚儿去打探了，今日午间老太爷是要回来用膳的。陶氏今日全体出动去宗祠祭祖。回来正好赶上饭点儿。蒋萱先去顾妈妈那里看看，好久没去，有些想念灶间的烟火气了。玉瓶说不过自家小姐，你才蹦出一个字儿，姑娘那三句话早说完了。拦不住，只得仔细着些，给蒋萱带好兜帽，一圈白白的兔毛衬的自家姑娘越发唇红齿白了，真如画里走下来的仙童一般。玉瓶一个厝神，蒋萱已然下了台阶，她忙忙跟上，再不敢走神了。
　　“我的好姑娘，你怎的来了，可觉着大好了？来来来，偎着炉膛这边坐，这边暖和些。”蒋萱生病时顾妈妈也来看过她，而且那些熬得烂烂的粥和花样翻新的小菜全是顾妈妈亲手庖制的。这不一见蒋萱，顾妈妈也有些小激动。
　　“妈妈你莫忙，我坐坐便走的。”蒋萱自己个儿熟稔的寻了个小凳子坐了。顾妈妈也在蒋萱跟前坐定，给她摘掉兜帽，见蒋萱还勒着个玫红色的卧兔儿，便笑道：“这可是冷不着了。”
　　蒋萱笑眯眯点头，四下看了看道：“妈妈，午间吃什么？”
　　顾妈妈撑着膝头站了起来，也笑：“怕是喝了这几日的粥，早馋了罢。”瞅瞅冒着热气的锅子接着道：“今日都吃豆泥馉饳儿，这个你可吃不得。”顾妈妈想了想，突然一击掌，把蒋萱和玉瓶都吓了一跳，顾妈妈从鸡笼橱里取出个瓷罐子，才又道：“你将将大好了，可还得注意着些吃食，‘男不离韭，女不离藕’。还是吃碗藕粉罢。既便宜，又不碍着回头用膳。”
　　蒋萱忙忙口中答应了声：“哎——”
　　“今年安宜县的藕粉比杭城三家村的还好些，等等啊，这个得用滚滚的沸水才能搅的浓稠。”顾妈妈先倒了些冷水，不让里头起疙瘩，这一点蒋萱也是懂得的。小茶炉上吊子里的水开了，顾妈妈边倒边搅合，最后舀了两勺糖桂花就递给了蒋萱。这藕粉果然不凡，遇着空气氧化后不是变成红褐色，而是微微发出一种淡紫，怪不得要用甜白的小碗来盛呢。来一勺闭上眼细品品，真的好像含着一朵落在荷塘里的流云。
　　好吧，补充补充卡路里，待会儿还得飙演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