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冥》从也

8、第 8 章

　　三楼卧室里。
　　周于站在阳台上，不停按亮手机确认有没有新消息，距离周昱送顾惟去医院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当时慌乱之下，她只知道要找人，具体找谁，她不知道，就像那次爷爷倒在地上，她叫着喊着哭着哽咽着，拨通120后跪在地上只剩无助，因为她清楚没有谁会帮她。
　　不过，空白的大脑在顾惟扒开她的手时终于想起了一个人。
　　哥哥。
　　如今她还有一个哥哥。
　　那一刻周于已经忘了顾惟这个人是谁，她只知道要抓住他，不能让他走，于是她紧紧抓着，等到了周昱开车出来。
　　周昱出现的时候，阴着一张脸，眼神是周于从未见过的复杂，他从停车起就盯着顾惟，看上去对顾惟很失望。
　　周昱呵斥周于夜里不应该一个人在外面乱跑，没有让她一起去医院。
　　这是周昱第一次对她发怒，周于吓得不敢说话。
　　周于没辩驳，只是担心地看了眼顾惟，她担心小变态不屑她们兄妹两人的帮助。还好他只是慢慢抬眼，漠视周昱不善的眼神，自觉上了副驾。
　　周于站着要目送他们离开，周昱却迟迟不动，周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开口问：“哥？”
　　“前面快绿灯了。”
　　周昱皱眉，扬着下巴示意她看向身后：“那又是谁？”
　　周于愕然，转身才看见陆齐还在。
　　他发车：“算了，你赶紧进去。”

　　如今，一个小时过去。

　　快零点的时候，楼道响起脚步声，周于知道周昱来找自己，立马起身。
　　得到进门许可后，周昱推开门，见周于那双清明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咕噜咕噜转，他语气比起之前缓了不少，他无奈地揉着太阳穴，说：“果然没睡。”
　　拉了椅子坐下，他交叠起腿和手，先交代顾惟的情况：“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周于点头，她等到现在，一方面是想知道顾惟有没有大问题，另一方面是今晚周昱满身的怒火让她不安。
　　周昱犹豫着，想着怎么问比较合适：“听说爸让你带他上学？”
　　周于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继续点头。
　　“不过，也不算我带他，他身边还有个叔叔。”
　　“爸说他眼睛不好，两家是好友，顾惟脾气怪，没有朋友，让我多照顾他。”
　　周昱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整个人表现出对周川这些行为的看破不说破。
　　终究是不愿让孩子了解大人间的事情，他只是简单吩咐周于：“以后爸说的话，应下就是了，不一定全都认真去做。”
　　“有些事情他也只是随口说说。”
　　“顾惟身边有很多人照顾他，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掺和。”

　　周于在他离开前，试探地问：“哥，顾惟，是不是很不听话？”
　　没办法，她已经在尽力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可顾惟这个人太神奇了。一方面大家都在刻意屏蔽他，另一方面有关他的一切又无处不在，跟他有关的任何小事都能引起每个人的一惊一乍。她想不好奇都难。
　　察觉到周昱审视的眼神，周于低下头，小声解释：“同学们似乎都有些怕他。”
　　周昱默了默，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不简单，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做不了他朋友。”
　　周昱避开话题，并不想过多透露顾惟这个人，他说：“顾家盯他盯的很紧，我们乱搅和只会给人添麻烦。”
　　“知道了吗？”

　　“爸还是太心切，糊涂了。”

　　周于是个极其敏感的人，听出了不少话外之音，按周昱的意思，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好意，可能给人添了麻烦。于是第二天上学，就自觉地晚了几分钟出门。等顾惟李扬两人离开，她才出门。
　　她跟在很远处，看着他先进校门。
　　顾惟才进学校，大家就围到一边三三两两聚了起来，看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部分人怕被顾惟发现自己在偷瞄，还伸着手佯装在遮太阳，透过指缝偷偷打量着他。
　　那个向来干干净净的少年，此刻整张脸青青紫紫，确实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哎，看来传闻是真的。”
　　由于声音过大，说话者被好友匆匆捂住了嘴，吱吱呀呀没再发出声。
　　而当事人顾惟却仿佛对一切充耳不闻，若无其事地走着，眼神轻飘飘落在前方，他前进一步，大家就避开几步，周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五十米后，心莫名揪了起来。突然，只见人流瞬间静止，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周于正要抬头，肩膀被人热情搂住，动弹不得。
　　“嗨！周于！”
　　张诗琪的脸以每秒100倍的速度放大在眼前，周于接住她，笑着回：“是你们两个，这么巧。”
　　林砚提着新包，无语地刮了她一眼：“什么巧不巧，来上学的不总要见。”
　　张诗琪圈着周于脖子，一副早就把周于当自己人的样子，走到她耳边，看着前方顾惟，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周于看过去，顾惟四周零零落落的站了不少人。
　　她眯起眼努力看，然后摇摇头：“我也没看到。”
　　张诗琪性子急，咂咂嘴改口：“不是，我说他怎么又受伤了？”
　　这个又字用的就十分巧妙了，周于心里想。
　　这她怎么知道，周于又摇头。
　　张诗琪不相信：“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这次换周于不解了，她哪里和顾惟关系好了。
　　张诗琪说这话时，前方有人错了个位置，周于正好看到顾惟的侧脸和他对面的人，只见顾惟弯眼笑了笑。
　　她不知道是突然洒下来的阳光刺的，还是他的笑容刺的。
　　她觉得世界都跟着明亮了，这个人竟然会笑。
　　张诗琪放开了她。
　　他嘴角的伤口还凝结着血痂，所以那笑容显得有些诡艳，偏偏他周身的气质又很干净明亮，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让人看了心头猛跳，说不出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她仔细盯着他看，看着他在远处含着笑薄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周于这才想起，从初见到今天，两人见了那么多次，她还没听过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除了那句低不可闻的“到哪”，就只有两次欠揍的报数。
　　她都快忘了，他只是瞎，没有哑。
　　张诗琪追问她和顾惟的关系，周于没忘记昨晚周昱对自己说的话，于是敷衍她：“我们是邻居，因为家里的关系经常接触而已。”
　　邻居？！这才说得通。
　　张诗琪咂咂嘴，同情地看了周于一眼，确实，她也听说过周顾两家关系不错。
　　她拉周于和林砚去凑热闹：“走，我们去看看那人是谁。”
　　这时顾惟已经离开了，刚刚站在他对面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摇摇晃晃地跟上去，步子很浮，很不稳，他试图再次跟顾惟说话，不过顾惟没有再理他。

　　那人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呆呆站在树荫下。

　　人群笑哄哄散开，张诗琪失望地嘟起嘴：“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十八班那个小呆瓜。”

　　林砚没听过：“小呆瓜是谁？”

　　张诗琪睨了她一眼：“你看你，还好意思说我除了陈年谁也不认识！他就是江叔叔家那个有轻微自闭症的哥哥。”
　　“和我们同级。”
　　“这你都没印象。”
　　“江世超啊！”
　　而她们口中的江世超，此刻正对着花园里边口齿不清地喊：“弟，弟弟，这里。”
　　周于抬眼望过去，看见了一个和他长得七分相似的人。
　　“江闻。”
　　江闻，这个她只来了短短一个星期就已经如雷贯耳的大名在耳畔响起，张诗琪“艹”了声，说：“江闻来了。”
　　“魏欣意那死丫头肯定也在。”
　　“我先走了，今天没化妆。”
　　远处江闻带着陆齐几人拽拽地走过来，站在江世超面前，接过他手中那件没送出去的恶作剧玩意，哼声笑了笑。
　　他鼓励江世超：“做的不错，又进步了很多，我回去一定会告诉爸，你今天做了一件很不错的事。”
　　“爸肯定会很开心。”

　　江世超不太开心地握紧拳头，提醒他：“下次——我不会听——你的。就算——你威胁——我——我也不会听你的。”
　　江闻又笑了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是提醒：“要记得，以后没我在场，没我示意，你不能和他说话，他是坏人，会在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

　　江世超瞪大眼，使劲摇头，说出的每个字都用足了力气：“不，不，不是，他，不，是。”
　　江闻懒得和他争，摆摆手让他回教室。

　　江闻周于不了解，江世朝周于也不认识，但是，周于看着江闻身后的陆齐，眯了眯眼。
　　他不简单。
　　*
　　九月中旬，请假了两周的明星同学陈年再次出现在教室里，整个学校又一次炸了锅。一到课间，纪律委员都会坐在门口守着教室，指着桌上的警示牌，警告其他班同学不可以进来。
　　每天，窗上的脑袋像气球一样一排叠着一排，只为看偶像一眼。
　　周于被拉到了张诗琪两人所代表的名媛圈阵营里，每节课间做的事就是听她们对外面这些人的吐槽和抱怨。
　　原来这两人都是陈年的粉丝。
　　周于作为一个对陈年一无所知的人，感受到了格格不入。
　　可是相较于陈年，她还是对顾惟更感兴趣一点。
　　也许就是她对陈年漠不关心的态度，让林砚和张诗琪感到很放心。周于觉得这两人对自己是越来越好了。
　　下午广播通知学校临时给高一年级安排了讲座，讲座在傍晚六点半开始，晚上九点结束。周于跟着两人去食堂时，一路上听见的都是林砚对陈年会不会去参加讲座的分析，林砚说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会要化什么妆。

　　她说的正兴奋，冷不防被看手机的张诗琪浇了盆冷水，张诗琪收起手机，冷哼着抱起手臂说：“不用了，听说刚刚已经走了。”

　　林砚“啊啊”尖叫着，很不甘心，她气愤地跺脚：“课外见不到，课间还不能说话。”
　　“都怪那些女生，要不是她们盯着，我们至于这么怂嘛。”
　　周于听得脑壳疼，她放柔了语气提醒那两人：“美女们，再不走我们就没时间吃饭了。”
　　可惜大家最后还是不出她所料的，迟到了。周于本想从后门溜进去找位子，谁料后面全坐满了人，于是只能顶着众人目光，尤其是前方班主任和年级组长不善的目光，弯着腰挡着脸硬着头皮走向前。
　　她被几个大小姐推在最前方。
　　走到一半，索性也不要什么面子了，她放下手直起身子。
　　在后面拉着她衣服的张诗琪恨铁不成钢地拍她屁股，周于握住，不让她乱动，她压低了声音对张诗琪说：“姐妹，得找位子啊。”
　　“压着身子怎么找，反正大家都看见了，害羞什么。”
　　张诗琪安分了。
　　周于四处巡视着，心想这绝对不止是一个年级的人，因为压根没有空位。
　　张诗琪几人也发现了，这都快走到前几排了，还是没有位子。
　　正四处张望间，班主任已经沉着脸来到她们面前，班主任指着教师席旁的几个空位和第二排的某个位置，压着怒意低声说：“你们几个，给我赶紧些。”
　　“校长就在上面呢！”
　　张诗琪几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抢着跑到了教师席，留下一脸懵逼的周于。
　　周于缓缓转头，看向那个大家避之不及的第二排，在看到顾惟的瞬间，刹时了然。
　　哎，这些人真的是，何必呢。
　　于是她就这么在全场的注视下，淡定地坐到了第二排边上第二个位置，顾惟的身旁。
　　礼堂的灯光暗了下来，大屏幕ppt亮起，周于微微侧脸，看着顾惟眼里反射出的光，她第一次想知道，早上笑起来那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从来不笑。
　　她开始心疼他，被所有人害怕、被所有人孤立，他会难过吗。如果是她，肯定会的。
　　虽然他看着好像不会。
　　有老师从身旁走过，她注视着他，就在阴影和光亮从他身上交替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他淡淡开口，对她说：“同学。”
　　“你的眼镜，在明目张胆地对我反光。”
　　人声嘈杂，人影摇晃，礼堂闹哄哄的，明明应该很烦，可周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弯起了嘴角，那弧度还越来越大。
　　小变态的声音，竟然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