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卷刃》宇文觉

9、第 9 章

　　陆小凤还在絮絮地说着话，叶孤城自己突然以手撑案，起身离坐，向外疾走。
　　“哎？”陆小凤不明就里地看着白的衣袖和后摆突然擦过身边。
　　叶孤城刚出门一拐，迎面撞上练剑回来的西门吹雪。以西门吹雪的身手，完全可以瞬间让过，但西门吹雪看他脚步虚浮神情有异，下意识的没往两边让，就像当初月下他拦住飞速逃亡的叶孤城一样，他依然站在他面前。
　　叶孤城也看到了西门吹雪，勉强往旁边一闪，但并没有成功，西门吹雪从正面把他一把抱住，不让他冲入屋外的寒夜里。
　　既然避不开，他也就不做无谓的回避了。
　　西门吹雪是知根知底的，一手托住他后心，抽出另一只手，在他剑突下鸩尾穴推揉，掌心加了一点内力暖着，直到他神色稍缓。
　　这时陆小凤从后面跟出来，和西门吹雪的目光撞个正着。
　　“西门我帮你都问完了——”
　　陆小凤突然觉得气氛不太自在，也不便居功。
　　“问得好。”西门吹雪冷冷道，像是在称赞，又不像是在称赞。

　　“抱歉。”西门吹雪在灯下独自拭剑的时候，陆小凤走过来说道。
　　西门吹雪道：“有些事，你怀疑也罢，知道也罢，却不该问。”
　　陆小凤有点懊恼：“我跟他谈了很多，也告诉他欺君之罪并没有那么玄乎，至于那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要杀他，我也是灵机一动的推断，没想到他突然反应这么大。”
　　西门吹雪叹了一口气。
　　他冰冷而凌厉，仿佛世间已经无物可以触及他心肠，却又常常会突然变得寂寞而忧郁。
　　“那件事，你这样的浪子可能不会懂。”
　　陆小凤诧异道：“难道有什么你能体会，我却不能体会的事情吗？”
　　西门吹雪道：“若是一个人踏遍荆棘路只是为了拯救故乡，听你那样问，难免不作他想。”

　　——比起不曾拥有或者曾经失去爱情、亲情、友情这种事情，你被付出心血乃至生命的理想打过脸么？
　　——大概三次吧。

　　死去的庄客没有家人来认领的，万梅山庄负责葬了。这里待人还是厚道的，若是忠仆，山庄会负责他们的生老病死。冬天天寒地冻不宜动土施工，过火的房子又不宜居住，西门吹雪生活讲究，自然另外寻了舒适的院子。
　　江湖上各种消息不胫而走，陆小凤很快就听到老实和尚告诉他，京城武人已经开始传说万梅山庄藏匿钦犯的事情了——悬崖格斗生死一线的故事越来越传成了种种奇谈怪论，朝廷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万梅山庄终究只是个地方豪门，朝廷不至于降尊纡贵亲来质问。再说九月十五的事情，武林中人津津乐道也就罢了，传到平民百姓耳中，紫禁之巅竟成了江湖人的猴儿戏场，那禁城威严何在，王法的威慑何在，所以朝廷打心眼里并不乐意宣扬。朝廷不提，仅凭地方官的权力能力，可就不敢轻动万梅山庄了。结果是不论江湖如何传话，从京师到地方，却没有什么官面上的来找麻烦。

　　官面上没有麻烦，并不意味着官面下没有麻烦。
　　十一月上旬，陆小凤的住处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大内第一高手，潇湘剑客魏子云。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陆小凤觉得更冷了。他并不希望看到宫里来的人，虽然他们也是朋友。
　　“陆大侠想必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魏子云苦笑道。
　　“我并不知道世上所有的事情。”陆小凤也跟着苦笑道。
　　魏子云道：“现在很多人在说，有人在万梅山庄遇到了叶孤城。”
　　陆小凤道：“我怎么不知道，万梅山庄不光有人纵火闹事，还闹鬼了吗？”
　　魏子云沉声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这次是从宫里特意来查这事的。西门吹雪毕竟不是善与之辈，我担心他也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我当你是朋友，先跟你交个底，如果真是私藏钦犯，只要交出钦犯，我们也就不插手江湖事，不会找西门吹雪的麻烦。”
　　陆小凤道：“我也不开玩笑，叶城主的坟冢是在万梅山庄。但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要是想开棺戮尸，九月十六的情况你是见过的，别说你，就是我也过不了西门吹雪那把剑。”
　　言辞中有点剑拔弩张，魏子云也只好松解一下气氛：“我并不是来找茬的，现在京师这种说法不少。”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朝廷也没有颜面，你是私下给朝廷里那位来打听消息的。”
　　魏子云点头道：“陆大侠的聪明我们兄弟一向佩服。”
　　陆小凤严厉道：“那你可知道十天之前，有人趁西门吹雪和我外出，夜闯万梅山庄，杀人放火？”
　　魏子云犹豫道：“这消息虽然也听了一耳朵，不过总不敢相信……”
　　陆小凤道：“这是真的，你去山庄一看便知。制造流言的人，和杀人放火的是同一批人，他们恨不得置西门吹雪于死地，又奈何不了西门吹雪的武功剑术，所以才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来害西门吹雪，诬陷万梅山庄私藏钦犯。这些人行为如同江洋大盗，唯恐天下不乱，他们说的话怎么能信？朝廷要是信了这种人的话，可真是天下危矣！”
　　魏子云并不全信陆小凤的危言耸听，道：“他们为何如此恨西门吹雪？”
　　陆小凤突然笑了：“九月十五那场决战的赌局，你赢了多少？”
　　魏子云是支持西门吹雪的，他赢了不少，但这个不方便说，只好嘿嘿笑着不言语。
　　陆小凤不笑了，道：“有赢自然有输，你赢多少，加上庄家赢的，自然有人输了更多！那些钱够他们活几辈子了，他们如何不恨西门吹雪！”
　　上了年纪的潇湘剑客在思考，陆小凤说的有道理，并且这个解释可以向皇帝交差。不过，他想起另一件事。
　　“传说那天的当事人，还吃了一记天外飞仙，这总不会有别人能使……”
　　陆小凤哈哈大笑。
　　魏子云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边笑边反问：“要不我给你使一套？”

　　陆小凤的剑招虽然不是白云城主亲临，但也有几分神韵，魏子云是见过的，也不能不服。
　　魏子云嘀嘀咕咕道：“可是很多人这么说，就不是空穴来风。虽然陆大侠你会使，可那天你和西门吹雪外出，总不会还有别人有你的天赋……”
　　陆小凤正色道：“这江湖藏龙卧虎，何其多也，我的天赋何足道哉。何况传这话的人，恐怕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他见识短浅，打不过人家，就给人家乱说一通，真是天外飞仙，就算是出自我手的，他还能活着跑了？”
　　魏子云又道：“就算不是天外飞仙，可是传说万梅山庄那人出手极快，连挑十数人，万梅山庄如果真有如此高手，请来一见，我自然也就不怀疑了。”
　　陆小凤道：“万梅山庄从不留客，江湖上是知道的。那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朋友，拔刀相助，我到哪儿给你去找？”
　　沉吟半晌，魏子云道：“罢了，我信你。”
　　其实魏子云自己也不想惹这个麻烦，他有恰当的理由回复皇帝，足够了。
　　魏子云道：“既然你说坟冢在万梅山庄，可否带我去看一眼？”
　　陆小凤道：“你还不放心啊？西门吹雪如何刺的那一剑，你们兄弟和我四人都在场，那是能救得了的吗？就算救得了，还能挑人吗？不客气讲，换成您上个月您也下不了床啊。真当他是神仙了啊？人你也是见过的，风吹吹会上树的主儿……”
　　陆小凤真的能说，魏子云也觉得搞笑，反倒显得自己疑神疑鬼，于是解释道：“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去看看，虽然立场不同，其实我还挺佩服他的。”
　　可不么，能和陆小凤论计，和西门吹雪论剑，还长一副冰雕玉砌欺世盗名的模样，要不是碰上我二人，还不得横行一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