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叶]卷刃》宇文觉

8、第 8 章

　　陆小凤第一次进去的时候，看见的是熟睡的叶孤城的后脑勺，他就先退了出来。
　　陆小凤第二次进去的时候，看见人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打个招呼还是退了出来。
　　陆小凤第三次进去的时候，看见西门吹雪也坐在里面，并且对他说：“你要是再进来，就剃掉你的两撇胡子。”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真是的，这冰山难得找到同款冰山，把他金贵得跟眼珠子似的。我陆小鸡呸我陆小凤基友遍天下，还会占你便宜不成啊。
　　差不多过去一整日，陆小凤、西门吹雪、万梅山庄的管家在晚饭的时候继续之前三缺一的谈话。
　　管家本不能上桌，陆小凤招呼他也过来吃，这没什么，就是一个乞丐小孩，陆小凤请他坐在一起吃猪头肉夹馍也没什么不妥。
　　菜是西门家的风格，讲究、养生、扎实、稳妥，吃好了再练两套剑法也扛得住。
　　陆小凤吃着吃着突然道：“对了，光咱们在这里吃饭，你那眼珠子不能再饿瘦了啊。”
　　西门吹雪瞪着一对葡萄似的黑眼睛：“眼珠？”
　　陆小凤觉得今天自己的嘴比脑子快太多了。

　　稍晚的时候，陆小凤喝着餐后小酒，看着叶孤城全无胃口但是认认真真的吃饭。
　　“让我过你这么乏味的日子我可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陆小凤看着他道。陆小凤还是喜欢重油重盐的口味，煎炒烹炸也都得来点儿，再叫几个朋友来点儿餐后小酒。
　　叶孤城抬起头看他，满脸都写着“怎么是你？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他脸小都快写不下了。
　　陆小凤转念一想自己这话说的不对，这江湖上的江湖人恐怕没几个比白云城主更敢想敢做、过日子更刺激的了。
　　“这次这事儿，西门吹雪他怕他来问你，你觉得欠他人情，他也觉得欠你人情，所以拜托我来问你一点儿事儿。毕竟我们是朋友么。”
　　叶孤城不觉得西门吹雪是这种人，他估计陆小凤是自己来探他口风的，却也不动声色道：“蒙西门庄主两次施救，请你替我谢过西门庄主。”
　　“好的我会转达给他的，他也让我谢谢你。”陆小凤又道，“其实以你的伤，实在不应该和那些人交手。”
　　叶孤城放下勺子道：“如果我站着不动让庄客保护的话，我并不会更加安全。”

　　——而且万梅山庄还会死伤更多。平心而论，庄客的命，并不比侠客的更微贱。
　　陆小凤懂这个道理，不过直接鄙视了万梅山庄的防务，他不禁撇了撇嘴，他接下来本来要替西门吹雪和万梅山庄感谢叶孤城两句的，这话完全说不出口了。像叶孤城这种人，遇到江湖争执绝不会越俎代庖，他明明可以不管万梅山庄的事儿，他多半是为了西门吹雪才做这些事，然而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说话一点儿也不迂回，得罪所有人，就守着自己一个人的世界。比西门吹雪还夸张。

　　陆小凤只好道：“我们审问过俘虏了。你也知道，你们决战那天，盘口已经到了七比一，赌你赢。这个差距太大了，结果出来以后，绝大多数人输得倾家荡产，血本无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为了钱财，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江湖人，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光剑影、血里汗里拼出来的家业，一夕之间输光了，又不是什么要面子的名门大派，也就不要命了。西门吹雪让他们一无所有，他们不能把西门吹雪怎么样，还不能让万梅山庄死点人破点财吗？
　　叶孤城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人来路各异。不过既然是公平决斗，他们为什么迁怒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现在江湖上有人说，那一天，你的剑在西门吹雪之先。”
　　叶孤城沉默，这是事实，但能看出来的人极少。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陆小凤道：“因此他们怀疑这不是公平决斗，而是西门吹雪和你做了局。他们认为，当初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那么这场决斗本身是不公平的，所以他们的赌局也是不公平的。一个不公平的赌局，却决定了他们毕生的家业。他们不能把一个死人怎么样，只能迁怒西门吹雪了。”
　　叶孤城道：“所以他们来万梅山庄寻仇。”
　　陆小凤道：“但是你偏偏在万梅山庄。”
　　叶孤城自嘲道：“看来这倒是我应该偿还他们的了。”
　　陆小凤笑道：“你总不会为这个原因让了对方一先吧？”

　　“让先？”叶孤城道，“你如果是问那个施放暗器的人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道：“哎你知道我要问？”
　　“西门吹雪的管家多半会跟你们说，我不需要隐瞒。”
　　“那两个人，是南海来人。”叶孤城慢慢讲了那个年轻人说过的话，他们追随他而来，他们为了他向西门吹雪复仇……
　　“所以你不想动手，甚至想告诉他你是谁？”陆小凤惊道，“你……你会上这种当？”

　　虽然破了叶孤城和南王世子共设的局，陆小凤的心目中，叶孤城不但和西门吹雪一样是个冷淡如冰雪的人，同时还是一个心有七窍的人，特别是他暗示过南王世子成功的可能性之后。
　　“我知道他极大的可能是在骗我，但直到他发出那种绝杀的武器之前，他所说的即使有一分两分的可能是真的，我就不能杀他。因为他的话提醒了我。”叶孤城道，“我不应该欺瞒他们，欺瞒世人。况且，即使能欺瞒一时，我们也不可能永远欺瞒。如果因为我的欺瞒，南海的人无理地仇恨西门吹雪的话……这对他们，对西门吹雪都不公平，他们不应该怀抱空洞的仇恨，而西门吹雪也不应该承受这种责难。如果如此偷生，我无法面对他们。”
　　陆小凤道：“所以你决定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叶孤城未置肯否。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并不害怕任何仇家，你更担心他们被西门吹雪所杀。”
　　叶孤城不能反驳。
　　陆小凤道：“你可知道这会让西门吹雪有欺君之罪？被朝廷所怀疑，比被一两个仇家憎恨更可怕。你不可能想不到。”
　　叶孤城道：“我无法做到万事周全，我只做当做之事。”
　　看着对方绷直的嘴角，陆小凤突然笑了：“我不是怕麻烦的人，私刑杀人的事西门吹雪做的也不少，要说死罪，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朝廷其实并不想管我们这些人，所以什么欺君之罪，并不是不得了的事情。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那两个南海的人，已经认出了你，还向你出招，并不是戏剧性的误会，而是有意想要杀你的呢？”

　　叶孤城的脸色渐渐变白了，虽然他的肤色本来也很白。
　　陆小凤的话令他不愉快，但这种不愉快并非因为陆小凤，而是他想到了别的东西，他突然觉得胃口更坏了。
　　他本来为了尽快恢复体力而吃下的东西，突然变成了一种折磨。
　　他还非常衰弱，不过刚刚能穿戴整齐坐起来而已，但他是个体面人，他不想在陆小凤面前失态，他希望陆小凤能马上离开。
　　他也不可能摆出西子捧心般的矫情姿态，只能用手指用力抠住小束腰炕桌的边沿，默默忍受着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