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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云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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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神出鬼没又喜怒不形于色的亦巽,总是点头哈腰干活的黄伯黄婶奉昌,这两进小院里总共就有九个人了。走两步就能遇见个人,想自己躲着清静会子都不可能。
蒙晗珧蹲在围墙下面玩墙角的枯草,还没静一会儿呢就见个人影子在跟前晃。
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如此吧。
站起身拍拍屁股,低着脑袋大踏步的走,眼珠子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都快成一顺儿的了。
“吃饭了。”
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嗯字来,斜着眼睛瞟濯华,人家一副神色安然无喜无怒的模样,哪里像他,活像个被猫戏耍着的老鼠,不不,是鱼,惊恐的翻着尾巴。
“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回答的极快,似乎不假思索。“我……我……我去吃饭。”撒开腿几步就跑远了。
濯华微微一笑:“躲我?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躲我。”
举起右手拍墙,泥土垒出的院墙扑梭梭往下掉灰。一个人影哎呦一声从墙那边翻过来,邪艳的面容上落了一层黄泥。
“玉公子,戏演得还满意吗?”濯华似是一朵娇艳花朵盛放,整个人都焕发着明艳光彩。
“满意满意!阁下精于表演,那几句软话说的我的小心肝儿呦,都是一颤一颤的哎。”玉蝶儿唱作俱佳,捂住自己胸口做震撼状却一步步向后倒退。
濯华猛地前踏一步,面上神色全敛,只余双目灼灼精光四射。
玉蝶儿见风使舵反应极快,立马厚着脸皮讪讪笑起来:“可是谁想到这混小子全不上套啊……我那一招可是百试百灵的啊,就是他师叔,一看见我手上的疤也心软了。软硬夹杂着哄着点,就是九天上的仙女也服服帖帖的了,谁知道你家这个混小子荤素不吃啊,他是不是觉得饿死也无所谓啊真是的。你还没咬他,他倒是跟烫了屁股一样跑得快……”
濯华捂住额头无奈,哼一声转身就走。他如今极是后悔,怎么会听信这淫贼的说法对蒙晗珧露了软,闹得现在上无前路退无台阶,两个人像独木桥上的毛驴,停在桥中间,傻乎乎的没办法。
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的下饭,索性回到屋里,大字型倒在床上,头埋在枕间,图个清静。
咚咚咚三声门响,不待他应,就有人推门而入。白衣蹁跹面若冠玉,十足一位浊世佳公子。
“白大人。”
濯华抬头瞟一眼唤一句,又重新倒回床上,视而不见。
白如墨却是毫不介意,自顾自走到床边,挨着濯华身子坐下,热乎乎的靠着。
“濯公子不去用饭吗?”一只白素手搭在濯华肩头。
濯华睁开眼笑道:“濯某若是用饭去了,哪里还能见到白大人如此妩媚淫邪模样?”
白如墨眉眼一僵,马上又灵活起来,两只手齐上阵:“濯公子说的是啊。”
深深叹口气,再看去眼神中就带了几分怜悯:“白大人请莫病急乱投医。濯某不是玉蝶儿,对大人这幅身子没兴趣。只是要告诫大人一句话:贪嗔痴害人匪浅,总有红莲真火焚尽,待求得醍醐梦醒,却已如镜花水月,总是一场梦幻空空。”
推开白如墨身子,合眼而卧:“濯某已然话多,白大人请切记。”
如墨平静无语,终还是推开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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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家里,全家齐聚围桌吃饭,当是最幸福的吧。可是眼下的白府,说是暗流涌动也不为过。
亦巽带着奉昌回自己府上了,黄伯黄婶的身份又上不了席面,剩下的五人中四人埋首吃饭,就一个玉蝶儿跟没骨头一样,拼命往武莫崖身上蹭。
蒙晗珧心里像长了草,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饭粒,连来到白家几天来好不容易见到的猪肉也入不了他的眼。
左右两边各伸过一双筷子来,左边是块齐齐整整的烧肉块,右边是根肋排骨,都停在他碗边上不动弹。
蒙晗珧左右看看,把饭碗向左移,对师叔甜甜笑笑,任师叔把烧肉块放进碗来,然后低头,就着肉继续扒拉饭。
那根肋排跟长在筷子上一样,坚持不懈屹立在碗边,摆出一副任人采撷的姿态,你不摘我我就长到你面前,我看谁耐性好。
蒙晗珧叫苦不迭,黄婶的糟豆腐做的极好,和娘亲做的味道相似,他刚刚才只吃了一勺。如今想那味道想的口水都要下来了,却就是不敢把饭碗从眼前拿来——还有一根肋排在碗后面等着他呢。
试探着把碗斜一点,本以为会看到一张铁青的脸,谁知濯华一张俊颜正温柔浅笑,盈盈黑眸中似有浮云掠过般斑斓灿灿,恍的蒙晗珧跟踩在棉花上一样浑身发软,傻乎乎就把碗放下来,任濯华把那排骨丢进碗里。
谁想到排骨跟长了翅膀一样,嗖的又飞出碗去,精准无误的飞进玉蝶儿嘴里。那丰艳小嘴一张一闭又一张,一根光溜溜的骨头就脱去了肉的外衣掉在桌子上。
“肉凉了再吃会拉肚子的,小子,我可是为了你好。”玉蝶儿咂吧咂吧嘴,极满足的打了个嗝,腰一歪就向武莫崖身上倒。
他快武莫崖比他更快,身子一侧站了起来,玉蝶儿扑了个空,哎呦一声倒在凳子上。
这一下连最沉默的白如墨也笑了出来,沉寂一天的白府上空登时扫去了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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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天黑的早,待众人用过饭,星星们都跑出来眨眼睛了。
蒙晗珧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才觉得嘈杂的心灵静了些许,跺跺脚,往手上呵一口气,向屋后的柴房走去——黄伯毕竟年纪大了,收拾柴禾的力气活儿还是年轻人帮忙好些。
白府和洛平王府比邻而居,都落户在临安城西市,平日少有人来此,白日里尚显得冷清至极,更别说这寒冬腊月的晚上,诗书中说落雪可闻也就是这种情景了。
离柴房尚有一段距离,就隐隐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对话。
调匀了呼吸放轻了步子,蒙晗珧小心翼翼向声音来处走去。
“……他还是个孩子呢。打小就娇惯些,有时任性过头,你也莫要气他。”
“到底是我气他还是他气我?他是良心都被狗吃了,谁对他好他咬谁。”
“鱼儿就是这样性子,他喜爱谁才会对谁发脾气。等到开春,他就要十五了,这孩子这么多年来,也就对他爹娘,我,还有你才如此。玉蝶儿也算是与我们相熟的了,他几次惹得鱼儿冒火,鱼儿也没有和他正面冲突过。倒是你,你们初次见面就闹的不可开交呢。”
“呵,我难道还要荣幸?!”
“原来你也是个口是心非的。”
“比之阁下,我还是差得远些。怎么,一手蒙晗珧一手玉蝶儿,武大侠玩的可开心?”
“濯华,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待鱼儿如何你是心知肚明的。”
“你急什么。我还应该谢谢你才对,若不是有你这个对比,那个傻小子也不会发现你我的不同。”
“我是他师叔,与你怎会相同。”
“可是一开始,他确实不明白。他对你,是单纯爱恋依赖;而对我,却是又爱又恨的。正如日夜光暗,很多时候,有恨了才会明白爱。”
寂静的夜里突然爆出一声枯枝断响,武濯二人似是没有听见,任那急促脚步匆匆而去。
“你吓住他了。”武莫崖远远望去,少年纤瘦的背景已经跑远了。
“他不能总是迷糊,这对清醒的人不公平。”
“是啊……濯华,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把这些心机用在鱼儿身上了。这孩子娇憨老实,玩不了你这些机巧。”
“你以为我想么?”濯华苦苦一笑,“若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了,我又何必呢……”越说声音越小,武莫崖奇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些招数我还是跟你的玉蝶儿学的呢。他教我不要舍不得,舍不得手套不得媳妇。”
“扯我做什么?!我和玉蝶儿没关系。”武莫崖暗自咬牙:我就说么,他一个武学高手,怎么如此轻易就被个陶罐烫伤了关键的手?!
“濯华,反正你目的也达到了,就别在这添油加醋的了。怎么,你还觉得你泻药下的不够,要把他那些混事都抖搂给我?”
“哪里是泻药呢。玉公子吃了凉肉,濯某是怕他伤了脾胃,才特意用了些润肠药物。”
“既如此,玉蝶儿真是谢谢濯神医好意了!”话题主角玉蝶儿眉眼扭曲,鼻子嘴巴都挤在一起,捂着肚子从房顶上跳下来,挺白净的小脸已经拉成青色的了,呜咽着往武莫崖身上蹭。
“活该!”莫崖骂一句,揪着他衣袖走了。
蒙晗珧一路跑回屋子,两只脚左右一蹭就把靴子脱下来,抖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囫囵个儿的包进去。
心跳的快要蹦出来,脸上的热气熏得他连呼出的气息都喷着热浪,全身火辣辣的,整个人像坐在火炉子上,脑子就是一锅煮开的粥。
很小的时候,有次随爹进城听戏,那眉眼精致的戏子扮作个思春的小尼在台上甩着水袖子,咿咿呀呀唱到:“隔墙相望,郎执手许我地久天长兮人共死,比翼连枝情意长。小女儿脸羞情更热,心如脱兔难思量。”
蒙晗珧猛地捂住自己脸,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和那个小尼姑一样?
有一句话在他脑子里不停打转,他却连一眼也不敢去看:原来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