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雄兔脚扑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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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歌声戛然而止。
“大少爷，国防部和警察局的人到医院门口了，听说是南京有人来看望您。”是何叔推开门，轻手轻脚走到明楼床前。
“他们，来的倒快，”明楼慢慢睁开眼，看向何叔道，“哪一位，朱家骅还是陈方？”
“是陈方。”
明楼一笑，总统果真是谁也信不过。
“大少爷放心，我自会应付他们，您安心休息就是。”
明楼点了点头，视线中却不见了木兰。还未等他发问，何叔便心领神会的悄声说：“谢家小姐刚才看见我进来，就避到里面的隔间了，大少爷好眼光，言行有度，举止合宜，确有大家闺秀风范。”
明楼斜睨了他一眼，问道：“何叔，你是不是早就来了？”
方才在房门外偷听得很欢快的何叔，自然不会接话，他指着小隔间的方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回身出了房门。
陈方不是第一次来北平了，但是踏上北平协和医院却是头一回。当下东北战场一触即发，北平也是岌岌可危，美国人态度暧昧，对国民政府的援助不置可否。总统更是放心不下李宗仁，才派了自己前来安抚，可这币值改革的第一天，北平便闹出如此一幕耸人听闻的闹剧…..
争帝图王事已倾，八千兵散楚歌声。
陈方心下不禁暗叹，昔年有楚汉之争，今日国共对垒，不过是情*事古今同罢了。
走在他身边的徐铁英脸色有些难看，来协和医院慰问被自己秘书打伤的明长官，自然非他所愿，但是陈主任开了口，又不得不来。另一边的曾可达倒是殷勤热情，不但找来了明楼的主治医生，还亲自头前领路，周到备至。
北平协和医院是洛克菲勒基金会于1921年建成的，当年的建筑师柯立芝考察了豫王府，决定建造一座中西合璧有着宫殿式外观的医院。因此，洛克菲勒财团购买了原豫王府的全部财产，来装点这座绿瓦高墙的顶级医学院。医院的贵宾病房设在三楼，而明楼的病房就在走廊的尽头。
护士打开房门，一个头发花白的精瘦男人正坐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看报纸，房间的窗户半开着，隐约传来淡淡的桂花香气和阵阵的凉意。房间里的人看的很是专注，眼中似有泪光闪过。以至于众人进门的三秒钟后，他才放下报纸，起身迎了上去，“曾将军怎么来了，难为您日理万机，还天天来看望我们大少爷。”
“何先生客气了，今天是总统府四组陈方主任特意来看望明长官，我和徐铁英局长作陪。”曾可达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刻意加重了“徐铁英”几个字。
何佑堂似乎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刻意，转向居中的陈方道：“原来是芷公大驾光临，失敬失敬。记得去年春节行政院张群先生送了大少爷一幅墨竹，听说正是芷公大作。我有幸在大少爷的书房见过，如今得见作者本尊，三生有幸。”
陈方十二岁时就被誉为江西才子，好书画，画竹尤为得意。听得对面人言，心下甚悦，客气道：“老先生谬赞了，想不到明公子也同此雅好，改天定当切磋一二。”
“唉，如今我们大少爷……”一提到明楼，何叔瞬时淌下泪来，“昨天流了那么多血，子弹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到今天早上也没醒过来，我这个心一直跳的厉害，明家老爷太太去得早，当年大小姐也是支持抗日为国捐躯了，如今，大少爷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啊……”
曾可达一惊，回头望向主治医生道：“怎么，明长官还没醒过来？昨天手术之后，不是说没有性命之危么？”
医生看了何佑堂一眼，才缓缓答道：“子弹嘛，的确没有打中要害。但是伤口创面比较大，对腹腔内主要脏器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冲击。鉴于病人到现在尚未苏醒，那情况会比昨天预料的更严重一些。下午Dr. Willison 回来，要再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
“大夫，您可得救救我们大少爷！”听得医生的话，何佑堂已是泣不成声，他回头擦着眼泪，眼光似乎无意识的扫过刚才放下的报纸，少顷，才转过头对着陈方道，“我家大少爷当的是国民政府的官，抗战之初就加入军统，跟日本人虚与委蛇，舍命周旋，等到抗战胜利了，为了国府经济也算得上是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可昨天怎么就，怎么就让个小小警察给打伤了呢？您看今天的报纸，都说是北平警察局里有人贪污亏空，意图强抢金库，我就是不明白了，这警察局不也是国民政府的警察局吗？难道不归蒋总统管辖？这些个局长秘书就如此胆大妄为，竟敢青天白日之下公然抢劫伤人？”
陈方没有答话，慢慢的看向徐铁英。此刻徐铁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没想好该如何辩白。昨天的一切，全是因他而起，他算计着威胁谢培东交出账册，不成想却惹出这么大事端，被叶秀峰骂得狗血淋头，一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更没想到的是，今天还被各个小报上了头条。只是，他再没有机会问问孙秘书，为何会冲动至此，在金库门口开枪伤人，搭上自己性命不说，还伤了这么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突然，众人背后的房门豁然打开，一个人风一般的冲了进来，停在曾可达面前。
是梁经纶……
“听说曾将军来了协和医院，原来徐局长也在这里，正好，我想问党通局几个问题。党通局如果拒绝回答，请预备干部局给我一个答复。” 梁经纶没有给任何人问话的机会，一开口就咄咄逼人。
徐铁英心中一动，或许翻盘的机会来了。他向前一步，迎上梁经纶的目光，“什么身份，是国民党党员梁复生，还是共产党员梁经纶？”
曾可达一震，赶紧回头示意背后的王秘书，把医生带出去。
“徐铁英，一周之前，你抓我的时候都没有问过我，今天又何必明知故问？”
徐铁英并不被梁经纶的态度影响，沉声答道：“那也好，我们就姑且听听之前的国民党党员梁复生，现在的共产党党员梁经纶怎么说。”
梁经纶继续道：“币制改革第一天，党通局全国党员联络处主任徐铁英公然闯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金库，请问，到底是为了剿共，还是为了党通局在平津地区的百分之二十股份？”
“如果党通局在平津地区确有党产股份，我要求曾督察在调查表格上填上党产并注明合法来源。如果党通局否认在平津地区有合法的股份党产，请徐主任明确回答擅闯金库的合理原因。”
“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崔中石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党通局为什么要突然将他秘密处决？谢培东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徐主任如果握有他是共产党的证据，为什么谢培东还在担任北平分行的襄理负责北平的币制改革？我想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北平分行握有证据，党通局在平津地区确有非法的百分之二十股份党产！”
“曾督察！”此刻徐铁英突然转向曾可达，“我记得你跟我明确表示过，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从来没有调查过党通局，现在这个人说的话，到底是不是代表预备干部局？”
曾可达并不答话，只看了梁经纶一眼，继续沉默。
此刻，梁经纶并未指望曾可达会帮自己说话，他定定望着徐铁英，继续道：“徐主任问我是不是代表预备干部局，我倒想问问你，你代表的是不是党通局，是不是总统领导下的中央党部？”
“昨天，是币制改革的第一天，你先闯入中央银行北平分行金库强行审讯谢襄理，又指使你的秘书打伤财政部特派长官，如此种种，不过是为了拿回百分之二十股份党产的账册。徐主任，徐局长，你口口声声剿共，为党国尽忠，做的却是囤积敛财，栽赃构陷的无耻勾当，你难道不会反躬自省，对不对得起党国的栽培，对不对得起北平千千万万挨饿的民众？”
“梁经纶，你，你就是共产党北平城工部的负责人……”谈话的发展并没有想徐铁英预料的那样，他抖着嘴唇，恶狠狠的指向梁经纶，“中华民国政府颁布币制改革法案，你作为北平城工部党员，怎么可能没有接到指示。你接到的指示，是否报告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如果没有，为什么不报告，难道你的任务就是依仗何其仓方步亭，挟持党国分裂党国？”
梁经纶不怒反笑，幽幽答道：“徐主任，若你真有证据，大可来抓我第三次。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在抓我之前，请先释放方孟敖，修好何副校长家里的电话，如此卑劣手段，为人不齿。”
“你！”眼看徐铁英已是怒极，伸手似乎去摸枪。
曾可达此时再也不能作壁上观，一把拽住徐铁英，未等开口，只见陈方主任迎上了梁经纶的目光，开口问道：“是梁经纶同志么？”
梁经纶一愣，刚才满腔的怒火全都集中在徐铁英身上，倒是并未注意此人，此刻见他一身中山装，态度温和，目光幽深，想来不可小觑，便答道：“我是梁经纶，先生台甫？”
“这是总统府四组主任，陈方先生。” 一旁的曾可达赶忙介绍。
原来如此，梁经纶心下凛然。自知被曾可达摆了一道，他也并不气愤，直直望着陈方道：“请陈主任指教。”
“客气了，梁经纶同志见识渊博，另辟蹊径，的确是后生可畏。”
梁经纶轻哼了一声，看看徐铁英，再望向曾可达，继续道：“既然与陈主任不期而遇，经纶心中所想，也不用隐瞒。中国是世界最大的农业国，四亿人的吃饭问题都靠着这片土地。可是几十年过去了，在国统区，占中国面积三分之二的农村，依然是不到百分之十的人占据百分之九十的土地，同样，城市的资产掌握在不到百分之一的人手里。经国局长正是看到了症结所在，在赣南实行土地改革，却被中央党部攻击，正如今天的北平，几百万的民众在挨饿，要看美国人的脸色活命，而中央党部，却有人堂而皇之的当街行凶开枪伤人，还有人直闯金库混淆视听，你们为了阻挠币制改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此刻，何副校长和方行长都等在家里，我是代表他们前来见曾督查。方大队长昨日所为，不过因谢襄理无端被疑，而一时激愤。请国防部，预备干部局考虑下情，尽快释放方孟敖。”
“还有，至于我刚才所说的一切，与何副校长方行长无关。曾督查如果还记得住，请笔录电发建丰同志。你们可以抓我，也可以开枪杀我，经纶随时恭候。”
说完，他一转身，便推开病房门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雄兔脚扑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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