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就该抱住你》湛夏

14、第十四章

　　改装精良的城市越野开着两盏远光灯，车速嚣张，颠簸穿行坑洼曲折的土路，扬起漫天烟尘，停下时方形的挡风玻璃蒙了一层薄泥。

　　席漠燃降下车窗，跟站岗的哨兵对视一眼，身姿笔挺的哨兵无声敬礼，挡在车前的横杆抬起，席漠燃随口道谢，踩了脚油门驶入营区。

　　基地一共有三栋建筑，一栋宿舍，一栋室内训练中心，一栋行政楼。
　　食堂在宿舍一楼，二楼才住人。室内训练中心有两层都是电子对抗专用机房。楼前立着旗杆的是行政楼，外形方方正正，顶上挂着耳熟能详的十二字标语。

　　席漠燃是连夜从市区赶回来的，马不停蹄还是到晨曦微露才抵达，开门跳下车，起床号正好响起。
　　他把车留在行政楼下的空地上，徒步往宿舍走，打算趁他们整队集合讲一下周计划，结果等了足足两分钟，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算上他走过来的时间，已经有三分钟了。

　　他不禁蹙起眉头，但没多久就明白出现了什么状况，到操场一看，果不其然，一干兵被练得人仰马翻，却偏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咬牙扛着，时不时爆出一声精疲力竭的嘶吼。

　　早听说上面会派一个全能人才给他当副手，没想到是郑鸿毅。
　　郑鸿毅的大名在系统内如雷贯耳，年少有为，履历相当漂亮——少年班高材生，毕业前一年却任性地弃文从武，一到部队就因百步穿杨的射击技术被选进特战队当了狙击手，后来成了指挥位。侦察能力一流，野外生存经验丰富，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因此被各任领导捧着，推优宣传的名额全都给他，是无可置疑的传奇人物。
　　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傲。
　　所以有些领导觉得他难堪大任，这才把他调过来进行考验。
　　合格，拔擢。
　　不合格，这辈子都别想再升了。

　　席漠燃去年和他在演习中有过一面之缘，还险些被他擒住，最后颇费了点力气才取胜，印象很深。

　　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他对郑鸿毅挺欣赏的。
　　这个人遇事冷静果断临危不乱，没什么豁不出去的，说以一敌十也不为过，有点利刃出鞘的意思。
　　可一来就鸠占鹊巢，把他的地盘搞得宛如人间炼狱，是不是有点乱来？

　　席漠燃靠近时郑鸿毅正在跟政委孟淮说话：“我听说每个月底有考核，没通过还能回原部队？既然这样，他们这么懒散，多半是归心似箭了。原部队多舒服啊，没竞争对手，轻轻松松躺着就能赢，哪像现在吃苦受罪，功劳还都给了刑警武警特警。说出去他们是解救人质，我们的奉命杀敌，问番号不敢光明正大地报，出事背锅倒是常事，只怕早就一肚子怨言了吧。”

　　怎么能这么嘲讽自己的战友？
　　就算心里这么想，直接说出口也不适合。

　　孟淮给人做了这么多年思想工作不是白做的，脾气好得很，和和气气地说：“郑教官，你不能因为你优秀，就妄自揣测别人是隐藏实力，你把要求定那么高，本来也很少有人能达到。”

　　郑鸿毅面容冷峻，不可一世地讥诮道：“我能达到，席漠燃能达到，他们怎么就达不到？横竖我都不会在你们这待太久，你没必要瞒着我，就实话跟我说吧，你跟他搭伙这么多年，应该了解他，他是不是不待见我？打从我来报到就没见到他人，说是请假，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算他没这个心思，这么点责任心都没有，还当什么兵。你见过那个负责人为自己那点破烂私事一休休三四天？真当我是来给他打工的了。”

　　孟淮连忙解释：“你说他一个中校，好歹是个军官，每年假期有个那么几十天，可一年到头他也就只请了这几天假，还是因为家里老人过世才回家看看。”

　　这下郑鸿毅不再冷嘲热讽了，皱了皱眉：“三百多天没休一天？公休呢？”

　　“哎。”孟淮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的私事你就别问了。”

　　听到这里席漠燃才找到空隙插话：“郑教官，有失远迎，是我怠慢了。劳烦你带兵，辛苦了。不过人家把儿子送来是来保家卫国的，不是送来任凭折磨的，你这个训法缺乏科学性，已经过时了。”

　　席漠燃这个人就是这样，严肃古板，毫无生趣，跟郑鸿毅相反，是个会藏拙的人。
　　但你又不能当他是老实人，不能招惹他欺负他，不然可能冷不防被他捏得粉身碎骨。
　　他从容又清醒，经常一语点醒梦中人，不动声色得第一，不声不响变王牌，悄无声息地做无名英雄，走得潇洒又坦然，可神坛上，永远铭刻着他的姓名。
　　他不贪图功劳，不争名夺利，但特别护短，郑鸿毅轻蔑的语气成功刺激到了他。

　　大家同为人民流血流汗，同样努力，同样优秀，都是英雄，怎么能用能力的高低来衡量这些战友的价值。
　　万一将来牺牲在战场上，难道也要用竞赛第一、竞赛第二这样的头衔刻在墓碑上吗？

　　难怪组织上要对这种人进行审查。
　　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枉有一身武艺，却无武德。

　　郑鸿毅当然是嫉妒席漠燃的，在没跟他交手前，但凡赏识他的上级都对席漠燃赞不绝口，而他长久以来都是被当成天才看待的，令人望其项背的佼佼者。
　　他锋芒毕露才得到的认可，凭什么有人不显山不露水就能得到期待和瞩目？

　　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与席漠燃一战。
　　打败他，成了内心深处最殷切的愿望。

　　所有人都觉得他骄傲，但他从不轻敌，在得知对方阵营里有席漠燃的那天，他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爬起来搜集跟席漠燃有关资料，做了充分的功课。
　　然而就在他胸有成竹，觉得万无一失的那一仗里，到嘴的鸭子飞了。
　　席漠燃恰恰没按以往的风格行事，依势而动，随机应变，反用他擅长的战术打败了他，狠狠打了他的脸。
　　之前辛苦做下的功课就这么付之一炬，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甘心啊。

　　那天席漠燃的队友有如神兵天降，助席漠燃突破了他的包围圈。
　　二十分钟后，席漠燃从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峭壁攀上他指挥部后方，里应外合端掉了他的大本营，实现了反败为胜的大逆袭。
　　那场演习如同在他身上烙上了耻辱的印记，从此夜夜噩梦。

　　接到调令来的路上他就在想，可真是冤家路窄啊，非得跟席漠燃打上一架再一较高下，没想到席漠燃请了事假，压根不在。

　　他等了席漠燃四天三夜，每天都把队里的战士往死里整。
　　第一天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儿撒，痛锤了一顿沙袋出气。
　　第二天开始焦虑，频频问孟淮人什么时候回来。
　　第三天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到办公系统找席漠燃的手机号码，才按了几个键就暴躁地揪了揪头发，没忍住爆了声粗口。
　　这是第四天了，终于等到席漠燃现身，他看席漠燃的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有，活像独守空房的深闺怨妇，阴阳怪气地说：“席队舍得归队了？还记得基地大门朝哪开吗？”

　　“我不是已经站在郑教官面前了？”席漠燃四两拨千斤地答完，又说，“郑教官，你嫌弃的战友可是把后背交给你了，希望郑教官不要辜负了他们的一腔赤忱。”

　　距上次碰面已经过去了八个月，风华正茂的男人理了最普通的寸头，衬得五官精致深邃，很和善的面相，却因锐利的目光平添了几分杀气，如凛冽的寒冬般肃冷。

　　郑鸿毅虎视眈眈地和席漠燃对峙片刻，忍辱负重似的说：“刚才是我失言，席队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