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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于复兴日再度启程 ...

  •   结果已近在眼前,南却选择戛然止步。得知此事,云图问她,“想好了?”

      南点头。见她心意已决,他只是挑了挑眉,不再多说什么。

      算算日子,南已于璀璨尖顶逗留一周有余,她自觉叨扰已久,向云图辞行,对方却出言挽留:“明天就是阿琉尔复兴日了,不如在学会和我一起过完再走?”

      阿琉尔复兴日与天启节同为星国法定节日,然而后者是宗教戒日,有着极为详尽的忌讳与禁令;至于作为“国庆”的前者——各地应如何庆祝却未有法典明文规定。除了收看第一天上午准时开始、全星网同步转播的执政官宫厅讲话以外,在不同星区甚至不同星球,欢度节日的仪式与流程都完全迥异。

      与外界严格隔绝的璀璨尖顶又拥有怎样的节日传统,南想了想,她确实有点好奇,面对云图挽留,便顺势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上,南准时抵达云图位于第一尖顶的办公室。

      云图似乎格外喜欢旧东洲风格的东西。南记得尚在神庙之时,他就是各式各色深衣古裳换着花样穿,脚蹬一双古式木屐,在冰天雪地里也赤胸敞怀,伴着身边一盘残棋或一壶新酒,好不悠闲。

      所以,看到云图在办公室里摆好一座红泥小火炉并一只铜壶,又掏出一把半旧蒲扇扑哧扑哧地扇起来,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老师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践行啊,”云图眯着眼笑道,“煮酒以送故人,听上去是不是很有古籍中描述的意境?”

      她还以为是学会古典流派学者欢庆阿琉尔复兴日的习俗呢,南摇摇头,在一旁坐下来。

      办公室正北边墙壁上,与星网保持联结的巨大光幕已经打开。雷霆时间上午十点刚过,信息光点四散飞舞,执政官爱因塞尔特即缓缓现身于广域投影中。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然而她此时为仪仗队重重簇拥立于最高处,深色冕服之上黑火图腾张扬又狰狞,身后则是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波明德娜宫——与南在贤者殿中所见那位距离不近也不远的宽厚长辈相比,似乎又有那么点不同了。

      “蒙贤者殿诸位英灵之教化,承主神格罗塔黎亚之圣名……”

      随着这句例行的开场白,一年一度的执政官宫厅讲话终于正式开始。

      整个园区都十分安静。南沉浸其中听了好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道:“欸?外面怎么没动静?学会都没有狂欢庆典吗……或者游·行之类的?”

      说着,她站起身向窗外眺望,发现庭院里除了几只鸽子以外,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无论哪个节日,学会都没有过节的习惯哟。想要庆祝的人会三三两两聚到一起,在私底下庆祝的。”云图朝她眨眨眼,“我不正在温酒吗?这就是庆祝了啊。”

      “一般来讲,璀璨尖顶所在行星每年从六月底便会陆续开始下雪。一边赏雪一边喝酒,岂非人生一大乐事?”他看了窗外依旧充满绿意的树木一眼,“可惜今年气候太过温暖,你来得不凑巧。”

      南的故乡从来不下雪。在深雪之巅神庙修行的几个月里,是南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雪。

      有些时候,她会拎着几坛不死者亲手酿造的烈酒躺在雪地里,摒弃一切修行上的烦恼、迷途中的苦思,喝个尽兴。她必须承认云图说得有道理。任由这纯白的无边世界淹没自己,更有“酒精麻痹”做借口,她便可以短暂相信——这一生只有欢欣,没有烦忧。

      想到这里,南望向那座红泥小火炉上正热着的酒,略微矜持地问道:“老师,那是您从神庙带过来的吗?”

      喝过出自不死者之手的酒以后再喝其它的,只觉平平无奇。南离开神庙时本想多带点走,奈何这是限制供应品,每年产量有限,她拿到的那几坛早就喝完了。

      见南眼神熠熠,云图笑道:“没错。”

      “好吧,”南迅速接受了学会没有复兴日庆典的事实,坐回火炉旁,“还要多久啊?”

      “急什么,等慢慢喝完这一壶,你接着上路,我也得回去喽。”

      “老师这么快就要回神庙吗?”话出口,南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准确。潜能种流派划分严格,云图隶属学会高层,纵然与教会神庙常有往来,但他应该是“去”,而非“回”。

      她回想起他坐在雪地里远望云天,任雪花落满肩头,神色寂寥的情景——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云图出身学会,但她却总是下意识认为,他属于神庙。

      大概是因着他身上那股“世外高人”的气质吧。当然,前提是不要开口说话,一开口就什么都没有了。

      “注视一望无际的雪崖,令人心情平静。这是身在凡尘绝对不会有的体验。”对方回答,“所有过往犯下的错,都在此刻无所遁形,清晰可见。”

      所以比起学会,现在,在长久的摇摆不定中挣扎的他,更喜欢呆在神庙。

      南愣了愣。“世外之地确实是个让人反省自身,拨开迷雾的好地方。”

      事实上,也是她修行之路上最重要的地方。老师居所处的神殿,典籍浩瀚的藏书馆,寥无人踪的观星崖,与望不到边际的寂静雪地……都是为她打开另一处幽深世界大门的重要之地。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吗?”盯着炉中跳跃不熄的小火苗,云图问她。

      “呃,为什么?”她早先以为是让自己了解学会庆祝复兴日的习俗,但她现在知道了,学会根本就没有过节的传统。

      “因为我清楚,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却不敢问。”云图依然悠闲地摇着蒲扇,“趁我今天心情好,趁今天过后咱们很可能不会再见——赶紧问吧。”

      她确实有许多困扰已久的问题,甚至要从尚处奎因老师殿中时说起。

      南认为自己将要说的这段话是禁忌之语,尽管两位老师也曾提起过相关话题,却俱都说得隐晦模糊。然而,她有必要再问上一问,并且是正面地、直白地发问而后得到正面的、直白的结果:

      “我们……真的会与不朽者联合吗?”她终于还是宣之于口。

      贤者殿与不朽者基地间的秘密通信,人类与不朽者外貌的相似性,二者本源信仰的对立与统一……历经神庙修行与璀璨尖顶调研后,南真正认识到,无论他们所在是否是一个“神造的宇宙”,人类与不朽者,都必定存在关联。

      以人类十六万年对“无上造物”持续不懈的的狂热追寻来看,在许久许久许久之后——这分属两支的“不朽”之信徒的联合,是势在必行。

      所以,她不确定的,其实是那之后的事——居于被支配阶层的普通人类,将对他们一直以来视作庇佑者的贤者集团的决定,抱有何种态度。

      “你为什么要担心?”云图理解了她的潜台词。

      “当然是因为那一段往事了。”

      不朽者见于星国官方资料的记载很少。唯一被史书提及之处,便是十二万年前那场与泰亚虫族共同发起的,导致皇庭覆灭、大混乱时代降临的战争。

      并且,在这段仅有的记载中,不朽者占据的篇幅也远远不及泰亚虫族:

      不像以野蛮凶残著称的虫族勇士被大量投放于各个星球,执行虫海战术,不朽者更讲求结果与效率,舰队从来不做无意义的停留,更不与人类军团纠缠,它们长驱直入,深捣要害,对人类帝国造成的创伤更剧,同人类的正面接触却很少;而在攻下母星阿琉尔前,不朽者又突然撕毁盟约离去——从进犯到撤军,整个过程都堪称神速。因此,在这场宣告“潜能种正式走上历史舞台”的战争中,人类大部分时候面对的,是肉身强悍而科技并不多么发达的泰亚虫族。

      学界悄悄流传的“若非不朽者中途撤军,人类早就灭亡了”的说法,也正是由此而来。

      “除此之外呢?”听南复述完这段耳熟能详的历史,他又问。

      “除此之外?没有了。对人类而言,不朽者是个非常神秘的种族。”

      “没错,不朽者留存于史书的记载很少。”云图便说道,“而历史,归根究底由人书写。”

      换言之,当它不再被当代史书书写之时,历史也将真正成为“历史”。

      “就像从古至今所有‘知识’都被教会垄断一样,你知道的,只是你应该知道的。而所有你不该知道的——它们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稍作停顿,云图继续道:“何况潜能种本质慕强。面对更强者,我们到底是敬与畏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他表情平淡地瞥了南一眼,“我想你很清楚答案。”

      在这个以寻求不朽为最高教义的国度里,所有爱恨终会随时间消散。得以留存到最后的,是“价值”。

      人民当然会有短暂的迷茫与困惑。因为被支配的人民永远是愚蠢的人民。但没关系,时间自会证明一切,证明——贤者神威之正当性与正确性。

      “现在的你可能尚且无法想象,贤者集团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云图移开视线,眼神飘忽,终于还是正面作答,“能毁灭他们的……大约只有‘毁灭’本身。从这一点来讲,我承认他们是‘神’。”

      那您也是很敢讲了,南默默想。

      不朽,人类无数代薪火相传而奋身以求的事物,真理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至此终于有被摘下的可能。

      “您曾经告诉我,所有的终点都是起点。那么,在不朽之后,我们又会寻求什么?”

      但这一次,云图不再直言:“首先,提问的人要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就关系到参观璀璨尖顶期间,云图数度若有若无提醒南正视的那个有关自我定位的问题了。

      狂妄一点想,云图老师是在询问自己有没有踏上这条“伟大道路”的野心吧……咳,她可以确定,基本如此。

      顺便,南心底有一点隐约的猜测,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问自己;与其说是意图了解她的想法,不如说是——希望借由她的态度,来审视自我真正的答案。

      每一位被准许走向教会上层的潜能种,都是问道者。

      奎因老师已决意加入贤者集团,继续她以凡人之身无法继续的旅途。而云图,此时此刻在教会中地位比奎因更高的云图——

      南不知道。

      有些时候,她觉得这位老师实在高深莫测;有些时候,又觉得他赤诚有如孩童。

      他说“学者们的毕生夙愿在于望见终焉的尽头”,他也说“人类寻求不朽恐怕是自取灭亡”……

      在两个只隔一线的答案之中,他会选择倾向哪一方,南无法预测。

      “如果可以,我也想活到那个时候。”思索过后,南这样回应道,“但我和您不一样,您毫无疑问是时代的推动者,而我……”

      “你觉得我是吗?”云图打断了她的话。

      “您不是吗?”南表情诚恳地反问。

      云图不答。于是南继续说了下去。

      是云图为她挑明的那个问题,让南开始认真思考将来应去往何处。

      就像爱斯卡希望转职前往神庙修行,而罗吉打算远赴拓荒者部队,她不可能永远留在异端仲裁所。

      在云图询问她是否想要看到“这伟大的游戏的终局”那天晚上,南恍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心中所求,非仲裁所也非学会所能满足。

      她会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即使只做旁观者……”她轻声说道,“我不了解的东西,也还有太多太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于复兴日再度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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