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紫*青

27、第二十六章 酒现真颜

　　抬头相视的那一瞬，仿佛万物凋零皆化虚无。
　　不知道什么时候，彼此眼中的淡漠成了汹涌的炽热，然后，是忘却了一切的纠缠。
　　他带着微熏的醉意扑进了我怀里，我用毕生从未有过的力气紧紧拥住了他。
　　冷冷广寒，桂香幽沉，微风扫过一地狼籍，灯烛明暗若影。
　　“御……”他呜咽着，冰冷的手臂箍住我的脖颈，浑身颤抖不已，“我从没这么害怕过……天天让自己酩酊大醉，才不用清醒地害怕你出事……”
　　我抚着他的头，一点一点温暖他裸露的肩臂：“我太没用，给不了什么，反欠了你太多。”
　　“你没事就好……我怕凤琬不放过你……”他似乎苦笑了一声，“我真是疯了，居然为了一个天界人，差点放弃活下去的念头……”
　　“徜蛾，”我揽住他的肩，在他耳边轻语，“好好活着，别想太多……”一起活下去，一起积蓄力量，等我足以对抗那个男人的时候……
　　“御，我的御，”他靠在我颈边，冰似的双手探进我的后衣领，汲取着温度，“为什么你这么暖和，我却一直很冷……”
　　我解下外衣披在他身上，抬起他消瘦的下巴，轻轻而羞涩地亲吻他婆娑含泪的双眼。
　　敢给你的，只有这个轻轻的承诺。
　　我会把你从这广寒之中救出来，让你不再触到一丝寒凉。
　　他似乎听懂了，睁开一双秋水漾漾的眸子，抬手细细摸着我的脸颊：“你瘦了，不过好像比以前有精神了……”
　　“是么。”我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不舍得放开。
　　“御，”他倚靠在我的肩膀上，“这宴席碍眼的人都走了，我想和你喝一杯，可以么？”
　　我点头，搂住他纤细的腰，在他额头印下一个轻吻：“多少杯都行，此生只与君共酌。”

　　残席杂秽污了的殿堂，我把外衣铺在灯树旁的冷阶上，背靠着一面熏黄了的纱质画屏，席地而坐。徜蛾取来一个裂了缝的玛瑙壶，两只犀角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
　　“这是……‘千秋寒’？”我端起那熟悉的壶，“我以为，你那天把它摔在丹房中，一点也不剩了。”轻轻掀开壶盖，刺痛人心的冷香气息扑面而来。
　　徜蛾接过壶，一点点倒进两只杯子，清冽的酒水泛着珍珠似的色泽：“也只剩了这一点……幸好，陪我喝的人，还是你。”
　　淡淡笑过，他将凌乱的发丝拢去脑后，拿起斟满的两杯酒，给我一杯。我接过被冷酒填满寒意的杯子，指尖滑过他同样冰冷的手背，心中一阵不舍，抬起胳膊拥他入怀。他温顺地倚进我怀里，枕着我的肩膀，侧眸对我轻叹：“从前，我总是被丢弃在废墟里，没人管我温饱……小时候，有个人施舍了一件旧衣服，裹在身上很暖和，我便甘愿为这个人鞍前马后……”
　　与他轻触杯沿，我浅浅抿上一口，沁凉入喉，瞬息寒遍四肢百骸：“我连这温暖也给不了。”
　　他笑了：“但你是唯一一个愿意陪我待在废墟里，一起受寒的人。”
　　我终于懂了，那些迷恋他的人，却没有与他同甘共苦的勇气，只给予了触摸不到的一时温暖。
　　他轻抿一口酒，闭上眼静静感受千秋之寒，恍然眼角湿润：“御，我的名字是‘蛾’，永远追逐明火温暖、却只配与清寒为伍的飞蛾……‘徜蛾’，是凤琬改的。他是凤，执意要用自己徜徉九天的鹏翼托我上青云，也不管我会不会被天界罡风拆得支离破碎……”
　　“徜蛾”的名字成了他沦为奴的烙印，宣告这是凤琬的恩赐。
　　“蛾……往后我只叫你‘蛾’……”我放下了酒杯，侧头亲吻他的脖子，如玉的触感不禁让我浑身着了魔似的发烫。
　　“御……”泪珠滚落他的脸颊，和他的身体一样渐渐有了温度。他敞开的襟口露出白皙的胸膛，一点一点贴近我的身体，胳膊绕上我的脖颈，执意地缠在一起。
　　不知何时，他半褪的衣衫已滑落一旁，乌亮的长发缠住我们的躯体，冷冷的酒香此刻竟化为烈焰般的滚烫，随着彼此的亲吻，一点点意乱情迷。
　　是酒意还是天意？叫我与他痛苦地纠缠难分。
　　幽幽风至，灯树的烛火晃动如影，夹杂着桂香的寒气闯入，仿佛冷水般扑灭了我欲燃的欲望。
　　“蛾，”我放开了他，小心地替他披上衣袍，自己努力让恍惚的神智清醒，“忘了告诉你，我打算离开太虚殿了。”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抓住我的手腕撑坐起来：“你要去哪里？”
　　看着他晕了酒意而更加妖冶的脸庞，我慢慢给他系好衣带，凑近他的耳畔轻轻说：“龙神宫。”语罢，执起一旁未饮尽的酒，闭了眼，尽数灌入喉中。
　　“不可以！”他抓住我的肩膀，迫使我正视他，“你忘了之前我告诉你什么吗？！凤琬正愁没有理由杀你！”
　　“有了权势和力量，他便没那么容易对我下手。”我淡然一笑，眼里不由得添上了认命的残酷。
　　“权势、力量……你会变成他那样的……”徜蛾满面哀怨，身子在发抖，“我喜欢干干净净、甚至是木讷的御……不是对权力趋炎附势……”
　　“放心，”我握紧他的手，“我只要能够保护你的力量就可以了。”端起玛瑙壶，将最后的一点酒倒满杯子，想让那入髓之寒再麻痹自己一回。
　　杯子刚举至唇边，徜蛾却一把夺下：“由凤琬和鲤芳这两个罪人自己去斗便好了，你跳进去，只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我不想再像个废物一般，懦弱地躲下去！”
　　“我从来不觉得你懦弱！”他皱着眉打断我，手里的酒差点倾洒出来，“敢在大殿以下犯上地驳斥我，敢对飞扬跋扈的风长三君言辞犀利地警告，敢向天界无人愿惹的徜蛾扇一个耳光……我虽不希望你强行忍耐，但也不准你那么冲动！”
　　“蛾！”我捉这他的手，想让他冷静地听我讲完，“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你不知道！全是你自己在异想天开！”他猛地挣脱我的手，杯中的酒在强烈的震荡下飞洒而出，全部泼在了我的脸上！
　　“啊！”带着寒气的酒泼进了我的双眼，霎时眼中如毒虫噬咬一般钻心地痛，冰凉的酒液竟炙如火灼，似乎融化了我的眼睛，火辣辣的刺痛激得我头晕目眩，连忙捂着眼弯下身去。
　　徜蛾吓坏了，丢了杯子赶紧扶起我：“御！怎么样了，我不是故意的……”
　　“好痛……”我痛得满头是冷汗，炙热的疼痛似乎要烧毁我的双眼，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曾经我屡次被这冷冽酒气熏痛了眼，却不想寒酒入眼竟如剜目般折磨！
　　“这酒是修罗界至寒之物，入眼必会寒彻骨……”徜蛾扶住我的肩，小心地用袖子替我擦拭双眼，“还痛么？”
　　经他轻柔地擦拭半晌，疼痛才逐渐消去，我揉了揉眼角，勉强试着睁开，“至寒？可是这酒像火一样，烫得眼睛像化了水一般……”
　　“是么？我看看……”
　　微睁的眼，看见徜蛾模糊的脸近在咫尺，渐而清晰起来。借着微弱的烛光，只见他脸上的关切之色逐渐消失，变成一抹讶意，深黑的眼底恍惚浮现一丝惶恐。
　　“怎么了？”我按着额头，坐直了身子，奇怪地询问。
　　他似乎呆滞得说不出话，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住了我的眼：“你……”
　　“我？”理了理凌乱的衣裳，我站了起来，仍觉得头隐隐作痛，连气息也有些虚靡，“蛾……我有点不舒服……待下去怕被外头的隼卫发现……”
　　“那你——”他呆坐在原地，神情恍惚地随口应着，心不在焉。
　　我俯下身，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再有机会，我还会来。”
　　他没有多说什么，微微抬起的脸上，神色复杂。忧虑和害怕交织，酒醉的容颜霎时苍白惨淡。
　　我扶着墙壁走向殿门，忽而觉得灵气提不上来，脚下也开始发软。不管怎样，先得离开此地，让凤琬的手下发现就不妙了。
　　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出，低头喘着气往石阶下走，昏沉的夜色蒙住了眼，只凭着感觉匆匆跑下。冷不防一脚踏空，四肢一阵颤抖，完全使不上力气支撑，身子直往前摔去！
　　“小心。”
　　差点摔倒之时，竟有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手的主人站在我身前，风清云淡地笑了一声，慢慢把浑身无力的我扶到石阶一侧的宫灯石柱旁。
　　借着灯光，我吃力地抬起头，看清了那人的脸：“缘蜂！”
　　缘蜂把那玩味的笑意凝在了唇边，向来温淡的眼睛忽而亮如灿星：“阁下……如何会来这里？”
　　我推开他的手，自己撑着石柱站立，烦躁地瞪他：“御也想请教，仙君为何会在此处！”难道，他一直都没有离开，在殿堂之外把我和徜蛾的事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如既往地谦谦有礼，只是那诡谲的笑容犹如罗刹，一双眼直钩钩地盯住了我：“本君，只是在等……”
　　“有什么好等的！”等着捉拿我？
　　“呵呵，还记得上回阁下向我询问的事么，”他忽然抓住了我的右手，撩开袖子，露出我手臂上那个印记，“要解阁下的惑，唯有待时机来临。”
　　我使尽最后的力气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仙君的高见，恕御驽钝而不能参透。”
　　他抿唇一笑，神色渐而犀利如芒：“本君已经等到这个时机了。”
　　什么？！我诧异地瞥他一眼，四下张望，顿觉有一丝异样。这时候拦住我大谈什么时机，莫不是想拖延下去，等卫兵来抓我？
　　“仙君真有兴致，可惜御早已不想解这惑。”我再提一口灵气，拱手回敬，“告辞。”说罢，用尽这仅剩的灵气驱风遁形而去。
　　隐隐，似乎听到无动于衷的缘蜂喃喃自语：“果然是他……”
　　无暇多想，我趁着气力尚存，迅速逃出了月上行宫。

　　一路上，只觉得灵气随风流失，胸中憋闷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似火一般烧遍全身。我狼狈地逃回太虚殿，躲避了众守卫和侍从，生怕自己这样子引来麻烦。
　　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太虚湖畔，就如抽尽了浑身血气，瘫倒在湖边。
　　怎么会这样……一杯千秋寒，竟让我身处炼狱……不过是至寒的水酒……等等！至寒……水……
　　我猛然想起什么，连忙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到临湖之处，拼命撑起半个身子去看湖中的倒影。
　　恍如虚幻的水烟，朦胧地将我此刻模样现在眼前，漆黑凌乱的头发，苍白若纸的脸……
　　还有，一双殷红似血，妖艳璀璨的眼瞳……
　　仿佛失了魂，我双手软瘫着失去力气，身子重重摔在湖畔地上。我不知道埋在草丛中的脸上，会从那赤焰红瞳中流出什么颜色的恐惧。
　　他们看见了……徜蛾，缘蜂，他们看见了我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终于明白他们怪异的反应。致命的把柄暴露在外，自己还浑然不觉地张扬于世，真是可笑！
　　心慌湮没身体的刹那，我猛然感到自己所有的仙灵之气荡然无存，身体里竟生出一种陌生而霸道的邪魔之气！
　　无力而垂落在眼前的右手，腕上的异族符文仿佛一张嘲弄的面孔，耻笑我的无知狼狈。
　　太虚湖水如潮浪般荡起幽幽波鸣，像是祭典的祷祝仙乐。而我，被这莫名涌出的邪魔之气束缚成蛹的狼狈之徒，睁着一双妖邪红瞳，努力想看清太虚大境的虚实真伪。
　　看清了虚实，便是一片穷途末路。

作者有话说

　　御的身世即将揭晓～本文第三男主角下回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