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斋异闻录》奔跑的大橙子

5、俏玲珑(五)

　　林小桃觉得掌柜的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乖乖回答道：“郎才女貌，情投意合，自然是极好的。”

　　“极好？”白大掌柜的轻声重复了一遍，下一刻便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林小桃此时还蹲在自家掌柜的脚边，听到掌柜的笑声，下意识抬头向上望去，便又接触到那一双幽深莫名的黑眸，前不久浑身战战之感又窜上心头。

　　只是还不等她感到害怕，白八泽便已移开目光，长睫微垂，修长指尖捻起玉笔又在纸上涂涂画画，唇角微勾一弧度，轻哼道：“心怀挚爱，怜不为妾，圈为外室，还真是极好的姻缘。”

　　他这句话太过咬文嚼字，林小桃再怎么天资聪颖，也不过堪堪入门，自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用小手攥着自家掌柜的衣角，心想着，若是掌柜的这副微笑模样被京中女子看到，怕是又要被投掷锦囊香包了罢。

　　“小丫头，帮我去把那一双贪睡的儿女叫醒来吧。”温暖的掌心轻拍了拍她头顶，林小桃答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后院。

　　也是真的巧了，就在林小桃推开卧室房门走到床边的那一刻，原先来抱在一起酣梦的一双奶娃娃，这时候竟都同时睁开了眼，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看清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后，纷纷咧嘴笑了起来：“小桃姐姐！”

　　林小桃应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弟弟妹妹们叫化成一波春水，上前一步就要为两个小娃娃穿衣服。

　　小娃娃们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谁都不肯先起来，相互拱了拱，终究是哥哥元宝力气大些，先把妹妹铜钱从被窝里拱了出去，让她先穿衣服，自己则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小呵欠，又往被子里爬了爬，阖上大眼睛，竟是又继续睡了起来。

　　“坏哥哥！就知道欺负我！”妹妹铜钱眼泪汪汪地撅着嘴，“我要告诉爹爹！”

　　见哥哥并不理会她，依旧睡得香甜，铜钱小嘴撅得更高了，爬到哥哥身上，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又喊了一声：“我要告诉爹爹！”

　　元宝这才睁开眼睛，哼了一声：“你才坏！小告状精！你身上肯定长了四只嘴巴，每天才能说那么多话！”

　　“坏哥哥！明明是你欺负我，我才告诉爹爹的！”

　　“坏妹妹！告状精！”

　　“坏哥哥！”

　　“坏妹妹！”

　　林小桃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奶娃娃竟然就在床上扭打在了一起，顿时吓得她心惊肉跳，连忙上前就要把他们拉开。

　　但林小桃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两个不过五六岁的奶娃娃，竟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她一个快九岁的大孩子，竟然分毫都拉不动！可是前些日子，她明明记得这两个小娃娃并没有现在这么大力气呀？

　　林小桃急得眼圈又红了，一时间心生无措，连忙又跑回前院把这事儿告诉掌柜的。

　　白八泽见这小丫头拉着他的衣角使劲儿往后院拽，便知道她这是真着急了，干脆一把将她抱在手臂上坐着，长腿连迈，很快便到了卧室。

　　一瞧见卧室内景象，林小桃又忍不住“啊”了一声。

　　却见这两个小娃娃，短短不过片刻间，扭打得更加厉害，两双原本黑溜溜的大眼睛，不知为何此时竟隐隐泛出红色光芒。

　　林小桃连忙跳下地要去制止，却有一股力道制约在她肩头让她不得前行半分。

　　“小桃儿，你去前面看店。”白八泽凤眸微眯，淡淡说了一句。

　　林小桃面色很快便恍惚起来，点了点头，一眼都不再看屋内景象，晃晃悠悠回了前院。

　　只剩下白八泽看着两只娃娃愈发狠厉的出手，缓缓叹了一口气。

　　长袖拂过，原先来厮打成一团的奶娃娃纷纷停了手昏睡过去。

　　白八泽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对兄妹，喃喃：“就算添了那青蛇的修为，都快压制不住了么……”

　　他缓缓抬起手，掀开衣袖，露出一截极白手腕，愈发衬得手腕上七横八纵的疤痕触目惊心。白八泽面色不变，指尖轻触手腕，便又有一处肌肤破开，滴滴金色汇做两股，分别喂进兄妹嘴中，兄妹俩红得有些过分的面色方才恢复正常。

　　白八泽又叹一口气，缓缓将衣袖放下。

　　此法如饮鸩止渴，虽能暂时压制，却容易留下踪迹，只怕，距离他们父子搬离京都已是不远了。

　　八斋掌柜尚在忧愁之间，被他遣去看店的林小桃此时却是已然没有了方才记忆，只记得掌柜的去叫元宝铜钱起床，命令自个儿看店之事，故而此刻这小丫头正心无旁骛地忙里忙完，半点不见方才的焦灼之状了。书斋里的客人们向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分毫没有发现林小桃方才的微小异状，此时还都坏心眼地在逗她：“小桃儿，这么胆小可不行。我听说，那黄公子可是喜欢白掌柜的相思墨喜欢得紧，若是今儿个拿回去用得高兴了，又想过来再买些许，现在前头就剩你一人了，你可还应付得过来？”

　　这话显然缺乏逻辑因果，那黄公子身份尊贵，今日亲自来拿墨也不过是前些日子病得久了觉得憋闷，故而出来散散心罢了，自然没有再回来买墨的道理。只可惜林小桃年纪尚小不明白，早上的事情又给了她极大阴影，这话恰恰就戳中了她的死穴。一时间，林小桃的眼眶又红了起来，一双眼睛又是恐惧又是无措地看着门口，好不容易被哄回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显然是生怕那黄公子再过来了。

　　先前说话的客人看她怕成这样，一下子也知道自己这次找错了乐子，刚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安慰这小姑娘的时候，却已听到八斋掌柜的声音：“莫怕，一月之内他不会再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八斋掌柜斜倚在门框上，愈发显得风流无双，两个精致得如同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娃娃一人一边揪着他的衣角，歪着头看向众人。真真让所有人感叹，上天可谓是极为厚待这父子三人了。也不知能和白大掌柜的情投意合，又生出一对如此精致可爱双胞胎兄妹的女子，该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掌柜的，你又怎知他一月之内不会再来？”众人感叹过后，又对白八泽方才笃定的说法感了兴趣。

　　白八泽微笑着晃了晃自己的手指：“掐指一算，卜卦得知。”

　　众人自是不信，只当做玩笑话揭过不提。

　　白八泽却是淡笑如初：“不若你们与我打个赌。准与不准，静待便知。”

　　此后一月，那黄公子果真没有再过来书斋一步，甚至传言道，那黄公子竟然连府邸门都未跨出一步。有人说，这黄公子乃是大病一场后发愤图强，势要埋头苦读个状元出来，也有人说，乃是因为娇妻在侧，又怀有身孕，自然是要留在府里陪老婆孩子的。但真正的原因，其实还是无人得知。

　　尽管黄公子不再来，但八斋的客人依旧每日络绎不绝，甚至更为热闹起来。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八斋掌柜新撰话本的上半部已经开始售卖。话本名为《青蛇记》，讲的乃是一只修行千年之青蛇效仿其祖辈白娘娘嫁人报恩之故事。八斋之离奇异传，便是不识字之人，也心有垂涎。因而不出三日，话本已被各茶馆高价买去，请一说书先生，讲与茶客来听。

　　“那青蛇泣曰：郎有如花美眷在畔，妾自不敢攀，唯愿郎此生安好，妾自别过。

　　书生大惊，不舍之下脱口而出：若小生尚无媒妁，畔无正妻，可有机会迎娶娘子？

　　青蛇曰：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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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生娘便于第二日子时躲于正妻窗下，老眼微眯着探头瞧去，便见一粗如油桶长若悬河之青色蟒蛇，此刻正盘旋在正妻床头吞云吐雾，那正妻面色隐于云雾之中看不得清，想必定不会好。老妪大骇，心道定要将此事告知于儿。”

　　一声惊堂木响：“今日讲毕，欲知后事，且待《青蛇记》下部。”

　　茶馆中静寂一瞬，而后便哄然炸开，论声阵阵。

　　“这八斋掌柜着实可恶，怎的偏停在此处，让俺心痒。”

　　“本以为又是一出嫁人报恩之戏码，未料竟有多处跌宕，原来那青蛇为了当上书生正妻，竟是杀了其原妻，方才得以嫁进门去，着实歹毒万分。这样的报恩，又有哪种凡人可以承受？”

　　“此言差矣，那书生妻卧病已久，颜色全无，又无子女傍身，只怕早已被书生厌弃。反倒是那青蛇所化之女子，美艳如花，三从四德，把那书生伺候得舒服，只怕书生心中，也定是希望青蛇能取而代之。故而，青蛇有错，那书生又岂是无辜？”

　　“万事皆有转机。那正妻死后，青蛇虽得以进门，然书生老娘已对其身份心知肚明，约莫是要找机会告知于书生。我们且静待下部，看看真相究竟为何。”

　　“…都怪那可恶的八斋掌柜！也不知下部何时出来！”

　　被人抱怨着的八斋掌柜此时正舒舒服服地趴在柜台上数银子，一张本就好看的脸在金银的取悦下露出愈发灿烂的笑意，随手给了身边的林小桃一锭，道：“小桃儿，你带着元宝铜钱同去，帮叔叔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