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长乐未央

16、十六

　　红霞满天的傍晚，流霓坊已是红灯高挑，车水马龙。眼看银子随人滚滚流入，一向视财如命的老板娘却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其罪魁祸首就是对面这个举坛牛饮的大将军。
　　唉……。
　　“青姐，你又叹气啦？”于兮方进门就听见唉声不断。
　　“你来得正好！快快劝劝他。”青蔻如见救星般地拉过他。“回国也好，回馆驿也罢。总之，把他拉走！”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于兮在青蔻边坐下，看看冼佩，“大哥，渡霞的人找过你几次都被我挡了。可你总要露面啊。”
　　冼佩不予理睬，仍喝着他的酒。
　　“你看到了，我就说我也没办法吧。”于兮也不觉尴尬，自己也端起一坛，仰头就喝，“噗”
　　才沾舌头就让他喷了出来。一边擦嘴一边责难身边的老板，“这种酒你也拿来喝？”
　　刚还气煞着的人，此刻从旁拿出一套白玉酒具，优雅地自斟自饮，“我当然不会。”下巴指指对面，“不过对那种只求一醉的人，什么酒都无所谓了。”
　　“我认识冼大哥也好多年了，还没见他这样失常。”本以为他要大发感慨，没想到紧接着八卦地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把他迷成这样？”
　　“于少爷，你这副嘴脸如果被令尊看到，可免不了家法伺候。”于兮的父亲就是生雷的首辅相国，目前虽然已是半隐，但声威不减，深受君民信赖。
　　“好姐姐，告诉我吧。看在齐哥份上。”朝堂上耀武扬威的他在生活中仍是个少年，撒娇的本事一流，众人也都当他作弟弟。
　　“你呀。”一点他额头，青蔻无奈地笑笑，“就仗着我主子宠你。其实，我也不没见过。不过听说她是渡霞第一才女，才貌双全，又出身名门，当初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呢。”
　　“那冼大哥是看上她的美貌？”
　　“他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啊。”
　　“才华？”
　　“大王介绍的几位千金也是多才多艺。”
　　“要不就是．．．．．．”
　　两人当着本人的面开始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来，直到于兮不知死活地说，“索性今夜我前去一探。”
　　“你敢！”虽有酒气但语调清醒，冼佩低沉开口。
　　“大哥，你总算说话了。”少年兴奋地跳到他身边，“我们走吧，你已经在这三天了。青姐都快疯了。”
　　“不行。”说着又要喝酒，却被青蔻早一步拿起。“冼将军，”她正色说，“三日已是极限，我生平最看不上自暴自弃的男人。你是我主子敬重的大哥，我自是不敢怠慢。但，你若要继续借酒消愁，就请离开我这流霓坊，随便哪里去。”
　　“我．．．．．．不是自暴自弃。”抬头看看这两个或急或怒但又不掩关心伙伴，他长舒一口气，决定说清楚，“我要让人们以为，我对她只有利用，现在已经沉溺青楼，另结新欢。只有这样，渡霞的人才能放过她。流言不会伤到她，阴谋也不会卷入她。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只有这些啊。”拿过青蔻手里的酒坛，他继续豪饮。
　　半晌，另外两人才开口，说的却是不同的话。
　　“我．．．．．．多嘴了。”青蔻。
　　“我．．．．．．多事了。”于兮。
　　两人对视一眼，于兮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的计划，对外隐瞒了你在这的事。”
　　“无妨，今天就去把消息传出去。”
　　“将军，你确定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你真的爱她。”
　　“是她让我走的。”想起那晚她凄楚的神情，心口又扯痛起来，他大口灌下酒，期盼能麻痹自己的身心。
　　“女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青蔻目光转向窗外，“许多事，迫于情面，困于道德，她都无法明言。她不说，并不代表不想。半推半就，欲迎还拒，是女人的矜持，也是男人的猎奇。好的情人，应该有这种眼力才行。将军你百步穿杨，不会一叶障目吧。”
　　“青姐，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还真是尽得齐哥真传啊。”于兮崇拜地看着她。冼佩却犹豫了，如同原本准备慷慨赴死的人忽蒙大赦，不敢相信，“不会的。她不是那种做作的女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开了无数通气孔，畅快起来。
　　“大哥。”于兮拍拍他的肩膀，“青姐可是经验丰富，你不能不听。”
　　正准备加强攻势，敲门声传来。青蔻打门，从屋外婢女手中接过一个锦囊。掩门打开，她一目十行，冼佩他们只觉她脸色越加难看。
　　“什么事？”
　　“密探得报。”青蔻咬咬唇，不知该如何说，“今日渡霞严国老去了宋府．．．．．．”
　　“他是乔音的师傅。我知道。”她的资料他都看过。
　　“他是去．．．．．．劝她自尽的。”
　　“什么？！”冼佩猛地站起来，抓住青蔻的肩，“你说清楚！”
　　“据他府内亲信声称，他要乔音自尽明志，上报国家，下报夫君。”青蔻立刻简要说出情况，生怕说慢了自己的膀子就断了。
　　“他竟敢？他竟敢！”冼佩气得全身发抖，怒气张扬在空中，“乔音！”他想到此刻最重要的事，于是拨开青蔻，冲出了房门。
　　“晚了。”青蔻被于兮扶起来，喃喃地说，“密报说，严国老离开多时了。她怕是．．．．．．”
　　冼佩听不到青蔻所说的，他满耳满心只有一个人，一件事——乔音，等我。

　　他在做什么呢？乔音问自己。很奇怪，为什么师傅说出那番话时，她没有丝毫惊讶，首先想到的竟是他——冼佩。想到他送的仙株，想到他送给的匕首。他教给她对生活燃起希望，教她保护自己。保护？师傅也是想保护她。只不过他的方法是，她抬手举起手中的玉瓶，映上门窗通过的光线，散发出一圈圈的光晕。
　　“这是‘归梦’，喝了它就像做梦一般离开人世，没有痛苦。”师傅的话犹在耳，“音儿，你是我渡霞的骄傲，更是为师的骄傲。我怎能见你充作献媚工具，被生雷的贼人糟蹋。事到如今，惟有一死才能全你的清白。音儿．．．．．．”
　　她要死了，那个说要保护他的人在干什么呢？还在生气吗？或者已经走远了，就像她说的那样。不，那不是她的真心。他没有骗她，而她却说了谎。她冷面对待劝她的一干人等，但心中却有个怯懦而丑陋的想法在落地发芽：也许她可以顺从了太宰他们，别人会以为她是被逼无奈，当她是个可怜的女人。这样，她可以和他在一起，又不会引起众怒。多么卑鄙的念头！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重视原则，尊重道德，一向是她的人生信条。现在，为了冼佩，她连这个都可以放弃了吗？那些她珍视甚于生命的价值观已经不及他了吗？
　　乔音笑了，她终于想通了。拔开玉瓶的瓶盖，素手倾斜，清澈浓稠的液体缓缓流出，一滴一滴．．．．．．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夕阳站在门中，如天神一般。冼佩大口喘着气，看着呆愣的乔音。她还活着。久悬的心终于落地，然而他看到了她手中还流着残汁的瓶子。“该死！”冼佩一声低吼，大步过去，抓住瓶子的同时也抓住她的手。“这是毒药，对不对？你喝了吗？”
　　他的手滚烫，还有些颤抖。“是毒药。但我没喝。我只是想倒掉．．．．．．”不等她解释完，整个人已被搂在了冼佩的怀中。玉瓶当啷落地。
　　“谢天谢地．．．．．．”他叨念着。
　　他的身体和他的手一样的炙热，热晕了她的头，热晕了她的心。乔音轻轻推开一段距离，让两人能够看到彼此的眼睛。接着轻解罗衫，她第一次主动地在男人面前敞开自己。素白的长裳，素白的中衣，直到露出精致的肚兜，冼佩还没有反应，显然是吓到了。真是个老实的人啊。心中感叹着，乔音纤手一勾，揽上了他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容她放纵自己一次吧，哪怕是虚幻一场，她有过也就知足了。没有她深思的时间，那个男人终于回了神，开始热切地回应，并立刻主导一切。她攀着他，娇喘不断，感受他的索取，也感受他的爱。她一定已经很爱他了。在兴奋的云端她猛然意识到，继而露出恬美的笑容，引得身上的人更加痴狂。

　　夜色已浓，冼佩看着怀中的人。她睡得正香，雪嫩的脸庞上红晕未消，淡粉的嘴唇微微挂笑。多想再紧紧抱住她，证实此情此景不是他的臆想，但他只是轻轻缕了缕她耳边的碎发，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乔音是他的女人了，并不是因为他占有了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接受了他。所以她是他的，同时他也是她的。
　　再次确定乔音睡得很熟，那么他暂时离开一会儿，她应该不会醒吧。冼佩小心地把她从手臂移到枕头，仔细地掩好锦被，起身穿衣，走向门口。刚开门就看到，心帘守在屋外，不知呆了多久。小女孩一见他就绯红了双颊，细蚊般地叫了声，将军。
　　冼佩也有些尴尬，故作自然地说：“你家小姐还在睡。嗯……你去准备吃的，她这几天想必什么胃口吧。”
　　心帘立即点头，一直的忐忑不安变为了欣慰感动。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小姐啊。抽抽鼻子，她露出由衷的笑脸，轻快地问，“将军要不要也用些宵夜呢?”
　　“不用了。我等她。你知道哪有笔墨吗？”
　　“小姐房里就有，在临窗的案上。”
　　冼佩点头回房，找到了笔墨绢书。
　　“伍儿。”对着空气一声低唤，立刻从暗处跃出一个少年。“将军。”少年单膝着地，垂头听命。“把这个火速传回。”少年接过后，无声离开。冼佩负手仰看星空，他知道还有不少亲信在周围。但此时此刻，他只想一人静静地梳理思绪，他不会放过那些伤害她的人。身为武将，冼佩更喜欢明刀明枪地在战场上一决生死，但为了乔音……。

　　醒后发现又是孤身一人的感觉实在很糟，尽管早有被抛弃的准备，但摸着身旁失去温度的被褥，乔音的心也渐渐冷却。太快了，即使是梦境虚幻也太快了。她的主动让他以为她是个随便的女人吗？所以才在激情过后疾速离开吗？她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而他已经要放弃她了吗？埋头被中的她没有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因此当冼佩的手摸上她的额头时，乔音生生吓了一跳。
　　“不舒服吗？”冼佩擦擦她鬓角的汗，担心地问。
　　“你……”凝视她的那双眼睛闪动着令她心醉的柔情，她想哭，又想笑，最后出口的是，“你去哪了！”很无礼地质问，乔音紧跟着就后悔了。温良谦恭，娴淑体贴，她应该表现的是这些，怎么可以像个悍妇？
　　“我去取这个啊。”冼佩无辜地抬抬另一只手上端的鸡汤，香气四溢，引人食指大动。
　　“那也太久了吧。”她小声嘟囔着，害她白白伤心了一场。
　　“好，是我的错。”他宠溺地笑笑，单手扶起她，“先喝些汤，养养胃在吃别的。”
　　见他要喂自己，乔音羞红了脸，坚持自己来。冼佩也不勉强，拉她靠在怀里，盯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不时理理她的长发。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的感觉。冼佩觉得这种感觉甚至比交欢更加使他沉湎。如果今后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样，他就别无所求了。
　　“乔音。”他还是喜欢叫她的全名，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唤她名字时的心跳。
　　“嗯？”她抬头看他。
　　“我会保护你的。”再一次他做出承诺。
　　“嗯。”乔音垂眼点头。
　　“所以……和我在一起吧。”口气似乎很轻松。
　　她盯看他紧握的手掌，他在紧张吗？怕她拒绝吗？慢慢把手覆了上去。“好。”一字千斤，她对他许下她的余生。未来会怎样，乔音不去细想。只知道，此刻交握的双手是她的真情真愿。人一生总要为自己活上一次，为此她甘受劫难。

　　笔者：咳咳，这次进展比较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