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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阳·寒菊年年照暮秋 ...

  •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
      细细的女声被清晨的凉风从半开的雕花窗子里一丝一丝抽出来,在金粱桥街上轻轻地荡。若是往常,欢歌笑谑了一夜的瞻云馆这时候怎么也该有几分低眉顺目的安静,可赶上了重九之日,富贵子弟们少不得携妓宴聚,馆里的热闹也就连昼带夜地没了消歇。
      温柔乡里的一夜好睡消去了八分酒意,着暗红团花袍子的男人就着剩下的两分微醉从瞻云馆里出来,腿肚子抖了两抖,剩下两分也被杂着菊花香气的风吹散了。他叫住卖花的童儿,在皱皱巴巴的袍子里摸了一会儿,往篮子里丢了几个大钱,拣了一朵菊花胡乱簪在头上。
      菊是街面上常见的锦菊,黄灿灿的一团,花瓣将开未开的,嫩得很,让男人不由想到昨夜彩衣姑娘抹胸上的那朵大花。脸皮上扯出一朵菊花儿似的笑,他摇晃着转过街角,摸了摸只填了个半饱的肚子,正后悔没在馆里多吃几块糕饼,却被一句话勾住了身子。
      “这位爷,算一卦吧。”
      轻轻的一句灌进耳里,好像说话人就在身边一样,拿眼望去,却是一丈开外有个瘦瘦的蒙面女子靠墙站着,也没有卦摊,只在旁边拿竹子挑了个招儿。男人见是女人招呼,起了几分出语轻薄的意思,可等走过去瞧见布招子上一行淋漓淡墨,就只剩张大嘴巴的份儿了。
      “断死不断生,”女子的声音淡淡的,好像要被吐出的气化去,“怎么,不敢算么?”
      又一股凉风掀起袍角,男人抖了一下,看着那幅半透明的黑色面纱,依稀窥见那后面眉目幽妍,却不知怎么没了多看几眼的心思。“妈的,一大早的碰上疯子……”他口中喃喃,脚下不停,赶紧移步走开了。
      女子也不拦他,看着他一连踏出六步,金钱靴点在街面上“嗒嗒”地响。男人正要踏出第七步时,淡淡的没有起伏的声音又和风一起送进了耳朵。
      “只断今日死,不断昨日生……”
      那声音淡淡如烟,细听来居然柔柔的煞是好听,最后一个字从耳孔钻进去的时候,仿佛一根软绸缠住了心脏,然后骤然一紧。
      男人只觉颈后一凉,头脸已是贴在了冷硬的地面上,小孩拳头大的明黄菊花“啪嗒”一声掉在血泊里,溅起几颗珊瑚一样的血珠。
      “……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堕,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瞻云馆传出来的歌声似乎更大了些,震得血泊表面起了一层好看的细纹,转瞬又被风抹去了。

      裴雅拎着一尾鲜鱼从大街折进梦华巷的时候,显宁寺才刚敲第一遍钟。他破天荒地没走屋顶,一步一步闲闲踏着,风吹动衣角,袖上的紫藤也叶叶鲜明,精神得很。巷子里雾一样浮着一层冷冷的菊花香,一脚踏下去,那香冷冷地弥散,再冷冷地沉下去。晨露浸得衣衫湿湿凉凉,鼻端却总缠着一线甜软的香味,淡淡的,却极是勾人。他微笑着吸了一口,加快了脚步。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穿着湖蓝衫子的俊秀少年抱着一束菊花探头探脑,他有些好笑地说了一句:“沛然先回去,等会儿熟了人人有份儿”,然后推开了门。
      屋子里居然也都是菊花的香,吸进去再吐出来,肺腑都是凉的。桌边的女子脚边一篮菊花争奇斗艳,大半都是裴雅不识得的品种。她听到声音,丢下正往瓶里插的一枝九日菊,奔过来冲着裴雅叫道:“雅,你怎么去了这样久?”
      “不久啊,”裴雅牵了女子的手走到厨房,“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蒸笼揭开的时候,清甜的热气灌入口鼻,带着一点甜酒的微醺,和蒸腾的白气一起散了满屋,又从窗口飘出去,诱人得紧。“好香……”女子长长的睫毛沾了湿气,眉宇间彩色飞跃,一张脸上全是笑意。裴雅把蒸糕取出来,拿了刀正要切,忽然脚面被重重咬了一口。
      “嗷——”
      一声惨叫穿透屋顶,裴雅张开嘴愣了一会儿,把没来得及出口的叫声吞了回去,然后苦笑着拾起落在脚边的菜刀,和地上那团黑色肉球大眼瞪小眼。
      黑猫的胡子被菜刀切掉了半根,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湿气氤氲,看得女子十分不忍,弯腰把它抱了起来:“球不难过啊,胡子断了还可以长嘛……”
      “它那是馋的!”裴雅没好气地从蒸糕上抠了一块塞进球嘴里,“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有好吃的从来落不下。”
      球快乐地“喵呜”一声,在女子的怀里蹭来蹭去,很是享受。那块糕早被一口吞掉了,可它仍然含着裴雅的手指又舔又吮,就是不松口。女子看裴雅皱着眉甩来甩去,“扑哧”一笑,递了三指阔的一张纸条儿过来:“球早来了,叼了一篮子菊花,还带了雪涛的信给你。”
      裴雅单手展开纸条,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儿又是一皱眉:“酱蟹、醉蟹、松壑蒸蟹、蟹酿橙、洗手蟹、芙蓉蟹斗、金板烩螃蟹、蟹粉小笼包……他这是要干什么?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列了这么多样!想吃螃蟹自己抓去!”
      越看嘴角越抽搐,他从球嘴里硬抽出手指头来,把纸条团了个团塞了进去。然后也不洗手,切块糕用碟子盛了,把球的口水尽数抹在上面,装在先前盛菊花的篮子里。球嘴里的纸团还没吐出,又被硬塞了篮子,眼睛简直湿得要滴出水来。裴雅把它拎起来,脸对脸地温柔一笑:“去吧,给你的主人带过去。”
      看着球一扭一扭地走出门,女子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裴雅憋了一会儿,也笑了。他舀水洗了手,寻个碟子装了糕递给女子:“别笑了,吃吧,重阳吃糕,百事俱高。”
      女子听到他温柔异常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接过去:“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好像对着一只小狗似的。”
      裴雅笑笑,没有言语。女子坐在窗边安静地吃东西,两人都没有说话。晨风吹入,便有一团墨色随着窗前的纱在风中飞舞起来,极黑之中泛着极耀眼的光泽,青丝如瀑,像活了一样,一缕缕都在舞蹈。
      “紫苏!”裴雅忽然心中一痛,脱口而出。
      “嗯?”紫苏扬起脸来。
      那一张脸上容色绝艳,全然不似凡人,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淡紫纱衣衬得她肌肤宛如冰雪,仿佛在这尘世多留一刻便会化掉。
      “没有事,你吃吧。”裴雅把脸别开。
      紫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雅,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
      “有啊,”裴雅微笑着截断她的话,“知不知道这重阳花糕是怎么做的?我告诉你啊,是用江米粉加水用屉布包起蒸熟,然后揉匀,拍成片放在案上,抹一层豆沙馅,再铺一层江米面,一共要铺四层面、三层馅,上面再放煮熟的栗子、桃仁、瓜仁、青梅、银杏、石榴子……”
      “雅,我其实已经……”紫苏声音很低,宛如自语。
      “我做的糕与别家又是不同,”裴雅不理,自顾自地说下去,“和面的水是加了菊花酒的。酒是去年这时候酿的,用甘菊花、生地黄、枸杞子……”
      紫苏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终于不再开口。
      裴雅像说故事一样说完食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他把放凉的糕一一切好装盘,要像每年一样给巷子里其他人送去。翠绿绣紫藤的袍子拂过门槛的时候,紫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宛如叹息。
      “雅,你身上有腥气……”

      “又来了。”公子手指用力,慢慢将手中的菊瓣碾碎。
      点点明黄飘进面前的茶盏,透明汁液流过纤长的手指,最终在指尖汇聚,然后“滴答”一声落进盏里,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公子也认不出这腥气的来历么?”轩辕迷灵持弓立在门边,望着梦华巷上空那一线窄窄的蓝天,若有所思。
      “我若认得出,也不必从上元等到今日。”公子向茶汤表面轻轻吹了口气,看破碎的菊瓣在上面一荡一荡。
      “夜婴、苔妖、百蕴狐,我实在看不出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若这是个局,也实在太过松散了些。”公子家的门窗一向大开,秋风往来得很是顺畅,轩辕迷灵月白的长袍和发丝一起在风中飞舞。
      “局?”公子忽然笑了起来,“为什么一定是局呢?”
      轩辕迷灵微微一愕。
      公子继续说下去:“如果是,又是什么局呢?颠覆宋室?问鼎中原?图谋天下?”
      轩辕迷灵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公子说笑了。”
      “说笑?”公子顿了一下,复又笑道,“也是,我这样的千年妖怪要问也该问些牛鬼蛇神的事,操心那些人事做什么。”
      “越说越没边了,有你瞎扯的工夫,还不如去查查那腥气到底属于什么东西,其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一旁一直没开口的裴雅皱了皱眉,从公子手里抽出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明黄锦菊,“这菊花是我捡来的证物,证物你懂不懂?不是让你扯着玩的!”
      “不就是死人头上戴的花吗,你倒宝贝得紧。”公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
      “喂,”裴雅眉梢带笑,唇却故作严肃地抿着,“那可喝不得哦,你知道那男人有多肥么?流出来的血都漂着一层油,还有那脑浆,浓痰一样又黏又稠,菊花上不知粘了多少……”
      公子正在喝第二口,闻言用袖子掩住了嘴,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把到口的茶吐了出来。掐金丝带银灰暗花的华贵白衣湿了一块儿,他看看茶盏,看看衣裳,再看看裴雅,优雅好看的五官皱了一皱,又皱了一皱。裴雅舒服地长出一口气,睁大眼睛看着他,生怕一闪神就错过了什么五官移位的奇景,那岂不是要遗憾好久。
      轩辕迷灵倒没有裴雅那般认真,只看了一会儿,笑过之后正色道:“一大早就连着死了三个,还都是青楼的恩客。明明都是一样死法,死的时辰也差不多的,可瞻云馆、胭脂苑和晚霜楼彼此之间离得甚远,下一个真不知是哪里的死鬼了。说起来,公子不去现场看看么?我虽已吩咐人清理过了,可说不定还有些其他线索。”
      裴雅闻言,斜眼看了看公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羡慕我有理由去青楼?”公子抬眼笑笑,“那把机会让给你好了。”裴雅上下打量他几遍,看得他有些尴尬地扬了扬被茶水污了的袖子,补充了一句:“我要洗澡换衣,没工夫去。”
      裴雅这才收回扎在公子身上的眼刀,站起身来理理衣服,和轩辕迷灵一道儿出门去了。
      门外灌进来的秋风倒不紧,凉凉的像水一样,裴雅衣上的紫藤在风里飘起来又落下去,一会儿就看不见了。公子目送他们出去,低头端详了面前的茶盏半晌,忽然咬了咬唇,端起来一口一口连茶带花喝得干干净净。

      到巷子口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天空明净得很,凉风把仅有的几团白云扯得丝丝缕缕,在空中东飘西荡。巷口的桃树春天十分精神,密匝匝的粉红花朵儿恨不得把枝条都压弯了,秋天了也不见萧索,将枯未枯的叶子搀在一起,轻翠浅黄,十分好看。风过,一片黄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下来,恰好被一双手接住。
      手的主人拈着落叶,唇角带笑,头上长长的鲜红发带如同浮在水中一样安静飘舞。
      “阿璃,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他海蓝眼眸中似有波涛,径直穿过裴雅,向轩辕迷灵卷了过去。
      “原来是嘉泽大人,”裴雅唇上绽出一片薄冰样的浅笑,“我和轩辕小姐此行并不是去杀人,大人定然觉得无味得紧,还是趁早不要跟去了。”话里分明还在记恨当日他对淇水痛下杀手,郢却并不在意,一双秀丽至极的眼睛只是望着裴雅身边的女子。
      “大人要跟着,我们拦也拦不住。”
      轩辕迷灵刺绣精雅的宽袍被风鼓荡起来,里面纤瘦的身子笔立如刀,长弓像一弦冷月在身前横着。“也真是多此一举,”她转而望向郢,“清明以来你十天倒有九天跟着我,现在才想到问我同意与否么?”
      “阿璃,我只是想看着你,我们分开了那么多年,我只想时刻看着你。”郢松开手,黄叶直直落下。风已止了,发带依然无风自动,一如他眼中水波流转,温柔固执,不曾有片刻安宁。
      “你认错人了。”
      轩辕迷灵眼中微露疲惫,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裴雅也不愿与他多言,默默跟了上去。
      “阿璃,”郢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步跟上,挡在轩辕迷灵面前,“你不认我没有关系,我会等,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和以前一样了……”温柔地吐出最后一个字,他整个人化做一团淡淡水汽,被风一点点吹散了。
      巷子里很安静,只这一会儿工夫又有不少桃叶落下来,树下已是铺了薄薄一层。叶子大多没有干透,踩上去软软的,几乎没有声息。两人默默走出巷子,街上的人声喧嚣着涌过来的时候,裴雅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走了么?”
      轩辕迷灵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裴雅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别过脸去数街边房檐儿上落的麻雀。
      正是天高气爽的日子,房屋的轮廓映着一片清清澄澄的天,一街深深浅浅的树,显得格外疏朗干净。秋风虽凉,可也没到真正冷的日子,人一多,什么样的寒气都显不出来了。满街行人俱是衣履鲜洁,发上衣上或缀菊花,或佩茱萸,连小贩的叫卖声都被蒸糕、米果和菊酒的香气浸软了。裴雅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却一向爱这些暖和的人气,眼睛扫了几圈,整个人都舒坦下来,正要在风里伸伸腰,就听一个烟一样的声音飘了过来,似近似远地在耳边绕:
      “这位小姐,算一卦吧。”
      却是对着轩辕迷灵说的。
      “断死不断生?”长长的黑色面纱迎面飘起,几乎要触到轩辕迷灵的脸,她扫了眼女子手中的青布招儿,移步走开,“你要断血光之灾么?那大可不必,我不用算就知道自己每天都有。”
      “那小姐爱听什么,我就算什么。”女子站在原地不动,声音却秋风一样追了过去。
      “既然这样,”轩辕迷灵停下脚步,“你就算算我爱听什么吧。”
      裴雅闻言一笑,手里捏着的明黄菊花又被风吹掉了一个瓣儿,花瓣悠悠地往下落,还没沾地,就见面纱下若隐若现的唇微微上扬,缓缓吐出三个字:
      “相思阁。”
      轩辕迷灵微微一震,心中似有所觉,回头和裴雅对望一眼。
      “你是说……”裴雅刚刚开口,就见那女子移步过来,伸出一只手,抽走了自己手中的菊花。
      裴雅并没有动。
      青碧花茎一寸一寸离开他的手,已呈破败之相的花朵一瓣一瓣重新绽放。
      失水委靡的花叶骤然饱满起来,花心干涸的黑红血点消失不见,一颗晶莹圆润的水珠映着清晨的天光,闪烁着斑斓光彩。
      “商……”裴雅喃喃道。
      面纱被风掀起,转瞬又落下,女子的容色如同冰轮乍涌,月影姗然,从那一线缝隙流泻出来。惊窥半面之下,裴雅和轩辕迷灵俱是一呆,回过神来时,她人已不见了。
      “裴老板,你说商……”轩辕迷灵微微蹙眉。
      “是商,‘忧商河’中的商,世间独一无二的商,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裴雅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长袍只一飘,人已窜出数丈,“轩辕小姐,我们走!”
      “去哪里?”
      “相思阁。”

      既是裴雅带路,按着他的喜好,就少不得要走屋顶了,不过上房也有上房的好处,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已是到了地方。
      “就是那里。”裴雅站在长庆楼顶层的飞檐上,向对面的小巷遥遥一指,然后绕到房子背阴处,寻个人少的地方轻轻落了下去。
      轩辕迷灵跟着他往小巷子里走,把喧天的热闹抛在了身后。
      相思阁名字虽然旖旎,却非烟花场所,与先前想象的大是不同。眼前是和外面热闹非凡的长庆楼一样的彩楼欢门,一样的绯绿帘子,一样的金红纱栀子灯,只是样样都小了一号,至于气派程度,又何止是这条狭窄阴湿的小巷和外面大街之间的差别。
      这样的酒店也实在称得上寒酸了。
      轩辕迷灵正疑惑裴雅怎么知道这么偏僻的地方,就见他抿嘴一笑:“这里酒虽平常,可凉水绿豆和姜蜜水做得极好,我以前常来的。”
      “以前?”
      “学会了自然就不用来了。”裴雅眨眨眼,带头穿过褪色的旧绸子扎的彩门,往店里走。正要跨过门槛,一个人从里边出来,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一股酒气迎面扑来,闻得裴雅皱了皱鼻子。那是个衣着富贵的中年汉子,他上下打量了裴雅几眼,便晃悠着向外走去。
      轩辕迷灵并未在意,径自走进去,打杂的小丫头放下扫帚冲她一笑:“两位啊,小姐公子里边请。”
      大堂里十桌有五桌坐了人,生意倒还不算太坏。店门不高不低,客人不多不少,一切似乎都很平常,可跨进门槛的一刻,轩辕迷灵忽然有种时间放慢的错觉。
      她眼看着那丫头的笑水纹儿一样荡啊荡啊,舌尖在唇上轻轻一舔,嘴里尖尖的小虎牙一咬,又把那水纹儿咬碎了。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鲜嫩的两片唇玫瑰花瓣一样,笑起来说不出的勾人。饶是轩辕迷灵定力非凡,又是女子,心神也几乎被那笑摇了两摇,往里边迈的步子也就不由停了一停。
      这时候恰巧一个伙计端着盘子从眼前经过,脚下一滑,连盘子带里边的热菜都扣在了客人身上。那人被烫得跳了起来,劈面给了伙计一个耳光。其他桌的客人也都停了筷子,伸着脖子看热闹。偌大的厅堂里连伙计带客人大概有二三十个,这一个盘子下去,屋里几乎要炸开了锅。
      面前的小姑娘依然红唇开合,笑得几乎把人眼睛都耀花了。轩辕迷灵却只冷眼看着,右手缓缓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来。
      正该是热闹非凡的场面,却从一开始就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瓷器的碎裂声、客人的痛叫声、伙计的辩解声、众人的议论声都似被什么抹掉了,屋里安静得极为诡异,那正怒骂的客人嘴夸张地张成一个鸡蛋的形状,却一个音也没吐出来。满室人影交错,众人表情各异,却如同一场被骤然抽去声音的皮影戏,弦索胡琴停歇,只余一幕的人影错乱。
      “小姐里边请啊。”眼前的一切如同隔着一层水波,摇荡不定,仿佛一戳就要碎了,红唇里吐出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冰珠一样砸在水里,激起一连串的涟漪。
      雕弓上繁复的花纹被轩辕迷灵攥得微微发热,正蓄势待发之时,裴雅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商?”
      一旁的裴雅竟从进门开始就一直面向门外,轩辕迷灵回头,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先前出去的男子还停在窄窄的巷子里,正和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说着话。
      一条长长的黑色面纱在风里飘着,支在墙边的青布招子“哗啦”一声被风吹倒在地。那女子的声音顺风过来,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却极是好听,连语声里的转折都是柔的,没一丝棱角。
      “这位爷,算一卦吧。”她拦住那个男人,轻声说道。

      两枚铜钱落在一只冰雪般白皙透明的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薄薄的一层醉酒带来的迷离掩不住男人眼底的畏惧,他把一个酒嗝强咽下去,小心翼翼地开口:“卦资已给了,姑娘可否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断死不断生,”女子把铜钱轻轻攥在手里,“就是说你今天要死了。”
      相隔并不算远,轩辕迷灵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男人颤了一下,正在这时,身后的小姑娘忽然凑近,贴着她的耳朵甜甜地说:“小姐怎么不进来,尽往外边看呢?”
      轩辕迷灵微微一笑:“因为好看啊。”
      “小姐觉得好看啊……”小姑娘笑得更开心了,呼出的气儿冷冷的,一股一股直灌到耳孔里,“那不如我们来猜猜,这人今天到底会不会死呢?”
      “不会。”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裴雅转过头来,唇边挂了一丝浅浅的笑,清朗朗的眼神好像把半个店堂都照亮了。
      “可是我觉得会啊,公子怎么那么肯……”小姑娘的话音和眼神儿一样软绵绵的,牙在唇上轻轻咬了一咬,终于还是没把那断掉的半句接下去。珍珠白的剑光映得她露在领子外的一段脖颈宛如透明,裴雅长剑斜指,宽宽的翠色衣袖滑下,露出带着薄薄茧子的手指和细秀却有力的手腕。
      “我说不会。”他稍稍用力,剑刃在雪白的颈子上割出一道浅浅伤痕。
      皮肤上裂口清晰,却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小姑娘的眼神骤然冷下去,她看了裴雅一会儿,唇角忽然又弯了一弯。“你可以再用力一点。”轻轻的一句宛如耳语,她左手攥住剑刃,脖子向右轻轻一侧。
      珠光流泻。
      剑锋所到之处,皮肉轻脆如纸。
      裴雅剑上几乎没感到任何重量,就见一颗头颅悄无声息地落下,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妩媚的弧,面上红唇微张,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咚”的一声极其清晰地入耳,轩辕迷灵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宛如一根鼓槌敲在滑腻的青石板上,那声音顺着地面传到两边的高墙上,又被弹了回来,形成一片错落的回音。鲜血漫过凹凸不平的地面,灌满石头上每一道细小的缝隙,男人面朝下伏在地上,身下开了一大片刺目的血红花朵,略带腥气的风里,黑纱在他身边静静地飘。
      店门旁边空无一物。
      小姑娘的头颅将要碰到地面时,唇边笑意越发盈盈欲绽,可是还没等完全盛放,两片柔软的唇就忽然化作了飞尘。然后是秀媚的眼,纤细的腰,一样一样都仿佛土堆成的,转眼就被风吹跑了。而十几步开外的巷子里,那男人叫都没叫一声,就没了气息。
      裴雅苦笑着放下指向空中的剑,淡白剑光浸透翠色衣袖,宛如青竹上覆了一层薄薄初雪,衣上柔媚的紫藤也带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好漂亮的剑。”几步之外,有人轻轻击掌。
      说话人一袭雪浪似的白衣就那么靠在满是污渍和绿苔的小巷墙壁上,艳红发带在指尖绕来绕去。他冲这边一笑,继续说道:“可惜剑的主人眼力不太好,那不过是个影子。”
      粘稠的鲜血混着地上的尘土小溪一样蜿蜒流过脚边,他向旁边挪了两步,向空中伸出一只手来。“真正的,”五指缓缓合拢,他一字一字轻声道,“在这里。”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轩辕迷灵睁开眼,看见郢正望着自己,神色专注而温柔。
      “凶手在这里,”他瞳色如水,唇角微扬,“阿璃,我帮你抓住她了。”
      一阵风过,掌中的东西逐渐显现出来。
      那是一只手。
      肌肤不甚光滑,却很紧致,也当得上一句十指尖尖、皓腕如玉了,只是从手腕往下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指甲不长,每一片都打理得整齐干净,只中指的指甲缝儿里沁着一抹新鲜血色。
      “你该看得出那人是被划破颈上血脉而死,”郢打量着并不锋利的指甲边缘,断腕被他牢牢攥住,腕上廉价的假翡翠镯子被他雪白的手指一衬,更加绿得晃眼,“就是这根手指,这片指甲。”
      话音未落,断手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五指成爪,径直向郢咽喉抓去。一时之间郢几乎握它不住,转眼间冰凉的指甲已经触到脖颈。他皱了皱眉将头侧开,手指顿时抓空,但最长的中指还是在锁骨的位置划开一个寸许长的口子。一颗血珠从破口里沁出来,在肌肤上拖出一道细长的红痕,郢伸指抹去,淡淡一笑,握住断腕的手骤然加力。
      如果那只手会说话,此刻一定会发出无比凄厉的叫声。
      手上的每一根血脉似乎都在颤抖,五指扭曲,向空中狂乱地抓着,指节因为用力变成了青白色。小巷里静得可怕,清晰的骨裂声传来,那声音并不清脆,却是刺耳的酸涩,好像一直钻到了人的骨头缝儿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手终于软软垂下,再无动静。一个薄纱样的虚影在郢身前浮现,眉目秀丽,红唇温软,俨然是先前店中那小姑娘的形貌。“为什么?”她神色凄厉,话语却柔软无力,几不可闻。
      “阿璃要除你,我是一定会帮她的,况且,”他顿了一下,缓缓松手,“我好像从来没向你承诺过什么……”
      断手“啪”的一声跌在地上,小姑娘的影子也在同一时刻消失不见。地上只余白骨森森,五指宛然,手腕处却是早被握得粉碎。
      “如此说来,嘉泽大人又是在帮我了?”轩辕迷灵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淡淡开口。
      “难道她不该杀吗?一日之内便连害四条人命,如此罪孽深重的怨鬼,”郢温柔一笑,“不除,还要养着么?”
      “大人向来手段狠辣,居然也在乎起人命来。”一直没有开口的裴雅忽然道。
      “若非阿璃在乎,我才不管。裴老板倒是在乎得紧,不也没救下这人么?”郢秀目一转,打量了裴雅几眼,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又轻声笑起来,“怎么?方才不是还说他不会死么?现在呢?”
      “够了。”轩辕迷灵打断他的话。
      “阿璃,”郢的目光忽然变深,“你又维护他。”
      轩辕迷灵并不理他,径自收了箭对裴雅道:“这边的事既然大人都处理好了,我们也该走了,裴老板……”
      话未说完,她忽然住了口。
      郢顺着她略带惊愕的目光向自己身上看去,见那只剩了白骨的断手不知何时抓住自己拖在地上的袍角,正缓慢地向上爬。他劈手就是一掌,重击之下小指顿成齑粉,无名指也从中断折,但那只手依然牢牢地抓住衣料,缓慢而固执地继续向上爬。
      青白指骨一根根纤细易折,一路雪花似的散落着碎片,爬到郢肋下的时候,已是零落支离,可是无论郢如何加力挣脱,它都抵死不放。
      势同附骨,死亦不休。
      在场的人都不由心中一寒。
      一道雪亮的珠色剑光如银涛乍起,径直向郢的右肋刺了过去。空气似乎骤然变冷,小店油腻腻的窗棂都被这光映得通透起来,粗糙的雕花上雪色莹然,隐隐透着寒意。
      郢依然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闪躲。剑刃插入白骨的缝隙,割断钩住衣料的指尖,断掌终于颓然跌下,零落满地。裴雅将剑收入袖中,冷冷立在一旁。骨头的碎末轻细如尘,他俯下身,用指尖捻过一点,在掌心慢慢揉碎。
      “裴老板的剑原来不只漂亮,”郢水一样的目光在裴雅身上绕了两绕,“还很快呢。”
      裴雅自顾自地盯着地上的碎骨瞧,没有答话,倒是轩辕迷灵忽然道:“你受伤了?”
      郢肋下一片血湿,衣衫却没有大的破口,显然并非白骨抓伤。血是从里面洇出来的,宛如一簇水墨花朵在衣上渐渐蔓延。“旧伤而已。”眼中忽然起了淡淡波澜,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说。眼神复杂地看了轩辕迷灵一眼,他就化做一团水汽,从空气中消失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几下就把地上的碎骨扫得干干净净,裴雅直起身来,忽然叹了口气。
      “还在为没能救下那人自责?”柔淡至极的声音从黑色面纱底下飘过来。
      裴雅抬眼望去,算卦的女子依然立在血泊之侧,一步未动,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让商姑娘见笑了。”
      “叫我商就好。”女子捡起倒在地上的布招子,面纱和裙角都拖在地上,却没粘上一颗血珠,“生死有命,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明知结果,也无法阻止的。”
      “商果然慧眼。”裴雅微微一笑。
      “我不过在说自己罢了。”商伸出一直掩在袖中的右手,执着先前的那朵明黄菊花向裴雅身后一指,“你看那里。”
      小巷深处相思阁所在的地方,只有一片荒墟。
      朽坏的梁木横陈在地,缝隙里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花朵。半人高的荒草里散落着零碎木石,有些依稀可以看出是檐吻的样子。生了绿锈的铜灯架上坠满冷露,商手里的一片菊瓣飘过去,恰巧被水珠打落在满是青苔的地上。
      “还你。”她把菊花递到裴雅手里。
      饱满的菊瓣在接触到自己的瞬间委靡下来,花心一点陈黑,隐隐透着不详。裴雅愣愣地接住攥在手里,心里莫名其妙地轻松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轩辕迷灵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问,她俯身捡起白骨腕上摔成三块的镯子,“裴老板说以前常来这里,那是多久以前呢?”
      “也就七八十年吧,”裴雅踱到废墟前折了根草叶儿,“那些事谁还记得清啊,好像是那家伙旧伤犯了,躺在床上想糖水喝,我又碰巧不在,不知道是谁从相思阁带了碗姜蜜水给他,从此就念上了,成天央着我做……”
      几个草籽儿被他揉搓得掉了下来,茸茸的一团,粘在衣上不爱下去。袖上的紫藤扬起一枚小叶,小手似的把草籽拂了下去。穿过草丛的风越发凉了,手里寒气沁肤的镯子倒似乎被攥出几分热气来,轩辕迷灵听裴雅说着那些琐碎的陈年往事,看着紫藤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来我这儿喝茶听故事啊?”公子拿起镯子的碎块,对着阳光细看,“那可要交茶钱。”
      “茶钱?”裴雅微微眯眼,“你今天晚上不想吃饭了是吧?”
      “我随便说说。”公子用指尖细细摩挲着镯子表面,挑了挑眉,“这上面刻着一个字。”
      “是雪。”轩辕迷灵端起茶盏,却没有喝,“捡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大概是那个姑娘的名字吧。其实猜也能猜到几分,死不瞑目的贫家少女,出入青楼的贵家老爷,这故事实在不算新鲜。”
      “猜对了一半,”公子叹口气,“这世上叫雪的女子何止千万,这镯子的主人却是个特别的,想来你们也都听过。”
      裴雅刚要开口,就听公子幽幽地吐出三个字:“古宸雪。”
      轩辕迷灵腕上银镯无意中碰到茶盏上,清脆的响声在屋里荡了一会儿才慢慢沉寂。裴雅望着自己的那一碗茶出神,公子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执起了壶。
      茶香漫溢,白色水汽一点点润湿了他的手指,也渐渐模糊了几人的视线。轩辕迷灵轻叹一声:“原来如此。”
      “两年前名满东京的雪姑娘忽然嫁作人妇,新婚不到三月又葬身火海,”裴雅数着茶汤表面的水纹,“那可是轰动京城的大事,无人不知的。”
      “原因其实简单得很,”公子的声音从水汽后面传来,“她是洗尽了脂粉,那男人烟花丛中玩惯了的,又怎么肯收心。连着几天夜不归宿后,雪姑娘与他起了争执,被他失手杀死,放了把火,毁尸灭迹。”
      “怪不得,”轩辕迷灵冷笑一声,“雪死前牢牢抓住凶手肋下衣裳,直到断气也未松开分毫。那人亟欲逃遁,只好用刀把那手砍了下来,所以……除了一只手,其他的部分都在那场火里烧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就都不难解释了,”公子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雪出身的瞻云馆和胭脂苑、晚霜楼都是那男人生前常去的地方,凶手早死了,不知雪她从此恨上所有出入烟花的轻浮男子,还是重游故地时分不清眼前之人,先前死的三个男人都是正巧撞在了她手里,至于相思阁……你们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认得这镯子么?”
      “因为你床边第二个暗格里有只一模一样的。”裴雅把几乎埋在茶盏里的脸抬了起来。
      “呃……”水汽稀薄了不少,露出公子略带尴尬的眼,“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借口腰痛让我叠被子时顺便看了下,”裴雅的目光在公子脸上扫来扫去,“本以为是你攒的破烂儿,没想到是美人所赠,你什么时候……”
      “这个以后再说,”公子别开脸不去看他,“雪姑娘曾说,幼时在故乡小酒店打杂时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清苦,却难得干净。相思阁虽非故地,却荒疏已久,情景略似,阴气又盛,她会在那儿出现,又保持着十几岁的样子,也就不奇怪了。”
      裴雅一怔:“怪不得她还戴着不值几个钱的旧镯子,也是追忆往事的意思吧。只是记忆中最干净的地方怨气弥漫,最快乐的和最悲伤的一同想起,那该是种什么滋味呢……”
      公子被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道:“我只知道小姐有一点说对了,这的确不是个新鲜的故事。”
      “公子看过的自然比我多。”提及往事,轩辕迷灵不知怎么想起雪死后,尚书府里父亲宴请的那些贵家公子的污言秽语,心头一阵烦恶,“这京城从来不缺肮脏的角落,只是我固执地不愿去看罢了。迷灵先告辞了,裴老板还欠我一个商的故事,下次别忘了讲给我听……”

      轩辕迷灵走后,两人又不说话了,裴雅继续看着碧澄澄的茶汤发呆。
      “你不只是来听故事的吧?”公子把自己的茶盏续满。
      “当然不是。”裴雅把手放在自己的茶盏上,示意不用再倒了。公子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却闭了口,掏出块帕子来拭剑,擦过之后也起身离开了。“这个你帮我养着,”走的时候他把干瘪的菊花插在养菡萏的琉璃缸里,“明天还会开的。”
      一盏茶喝了一半,用过的帕子也丢在桌上,公子一个人在桌边坐着,过了一会儿把帕子展开看看,揣到了怀里。
      白菊探入茶盏,锋利如刃的末端在茶汤里一搅,裴雅剩下的茶立马空了。淡青花心飘出一缕茶香,青碧花茎长了寸许,精神了许多,公子却把菊花撇在一边,伸指把盏底的东西夹了出来。
      凉风和巷子里的人声一起从大开的门窗灌了进来,依稀是沛然嗫嚅着承认自己抢了球口里叼的篮子,吃掉了里面的花糕。然后是裴雅笑着帮忙把牢牢扒在沛然身上的球扯下来,再然后桑姐也加入了,几人一起数落球和它主人一样,见了吃的不要命的种种劣迹。
      裴雅的笑声似乎有些不自然,公子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可指头突然痛了一下,也就没笑出来。
      “这么久了,菡萏还是没有开。”碧衫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琉璃缸边,背对着公子道。
      “重阳不是它开的日子。”公子闭目微笑。
      “是啊,满街都是菊花呢……”女子缓缓回过头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公子依旧闭目不语。
      “你不敢,”女子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敢看我眼下渐渐消失的泪痣,不敢看我和紫长得越来越像了,没错,又到时候了,我们永远等不到这支菡萏开花……”
      阳光打在公子指间的东西上,很薄很轻的一片,才指甲盖大小,边缘极是锋利。公子不过微微一动,手指就被割开一个口子。半透明的乳白色表面染上一抹淡淡的红,如同花瓣被夹在书里压干后,浸在书页上的一点红泪。
      睁开眼,碧已不见了,她的声音却还在屋里徘徊:
      “都是因为你手里那片……”

      “龙鳞。”
      嗅着鼻端缠绕不去的腥气,公子安静地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重阳·寒菊年年照暮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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