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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明·茗碗分云微醉后 ...
天刚亮的时候,空中开始飘细细的雨丝。雨小,瓦沿儿经年的水痕上还没添什么新迹,一个一个都是针尖大小的水点儿,连不成片。空气中浮躁的尘土气被压了下去,满街都是草尖露水一样凉凉涩涩的雨味儿。
裴雅一个人在显宁寺的屋顶上眯着眼吹风,一身细腰窄袖的白缎锦袍衬得他身形挺秀,小竹子似的迎风立着。袍角轻轻飞起又轻轻落下,素白底子上细细的紫藤温柔地缠了满身,甚至还温柔地从后脖子钻出来,张开几片小叶儿,像模像样地装起伞来。
裴雅有些好笑地把罩在头顶的几片叶子打下去,心想这家伙自从上次被公子欺负过一次后越发警醒了,不管什么衣服都要缠上来,大有贴身保护的意思。只是莫说这雨不大,就是天上当真下刀子,自己也不能顶着几片新鲜绿叶装花盆啊。
被拍了几下,紫藤有些哀怨地缩回裴雅背后,等一会儿又从胳膊底下钻到胸前蹭了蹭。这边不情不愿还带一步三回头的,那边自有眼尖的看得分明:“我说裴大老板,就算要吃拍黄瓜,你也不用这么身体力行,大清早的顶花带刺儿啊!”
一溜儿放肆的笑声从巷子口飘到显宁寺,再一路洒到大街上,转眼已是不见了踪迹。空气中一股清新甜润的杏花香气久久不散,惹得裴雅顾不得还嘴,贪婪地灌了好几口进去。清凉的空气吸进肺里,每一个毛孔都是通透的,他后退了几步,在屋脊上寻个地方舒服地坐了下来。显宁寺离梦华巷实在没几步路,坐在这儿可以清晰地看到巷口那一树快开败了的桃花,当然,也可以看到从巷子里出来的每一个人。
所以裴雅这一早接连看到了桑非雨的曲柄小红绣伞,元和拖在地上的素色袍子,丁仪那柄无论四季都带在身上的小白团扇,老爷子的烟袋和沛然怀里那一大束笼着轻雨的杏花。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是小仙的画面琵琶了吧。
“清明了呢……”雨珠儿沾在睫毛上,雾蒙蒙的一层,一会儿便顺着眼角划了下来。裴雅抬眼望望远处的大街,时候还早,当街的纸马铺还没扎起揽生意的楼台阁子,扫墓的寻春的都要等一会儿才见呢。可梦华巷里的人出来一向早的,虽没可祭扫的墓,却也各有各的去处。只有自己,虽然赶早儿去踩了一圈屋顶,却还是在早饭之前必须赶回来。裴雅叹了口气,细细品着空气中最后一丝杏花香,心想再坐一会儿吧,再坐一会儿就回去。
雨大了一点点,雾气一样的雨幕渐渐在街道上铺展开,脚底下翘起的飞檐像一只半敛着翅膀的鸟儿,青铜的檐铃在薄薄的雨烟中一荡一荡,缥缈之中搀着一丝生锈的锐音。
裴雅听着听着,忽然站了起来。
雨幕依然是薄而透的,但渐渐散去的杏花香气和桃树上新叶的味道却似突然被斩去了尾巴,最后一丝淡香在鼻端消逝的时候,檐铃的响动和寺里早课诵经的声音都不见了。雨还是一丝一丝斜斜落下,裴雅却有一种置身于水流中的错觉。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如同深水下的暖流,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绵绵不尽,将一切的声音和气息隔绝在外。
耳边只有雨声。
裴雅袖中悄然滑出一道珍珠白的光芒,雨珠飘落,还没接触到剑身就滑开了。足尖点上仅被雨水湿了层皮儿的青瓦,却仿佛踏足水中,轻微的阻力从四周传来,又一圈圈荡了开去。
街口是一家小酒店,门前支着根花头画杆,上面飘着一面半旧的醉仙锦旆。裴雅从屋顶飘下,立在杆顶,温润的剑光浸透了薄薄衣袖,握剑的手指莹白如玉,由内而外散着淡淡光彩。抬眼望去,宽阔的安肃门内大街绿柳如烟,两边屋宇的直昂斗拱被雨洗去了尘,从一片一片云絮样的绿中透出来。
干净,清新,一点点的寒凉,街角不多的几堆纸灰被风卷起的时候,会带起一丝凄迷,这就是裴雅对清明的印象。但那个人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仿佛有夏日轻暖的熏风吹过,漫天雨丝骤然温柔起来。飘起的发丝抚在面上,裴雅心中莫名一软,手中剑光不知不觉中减了几分锋锐。
那人穿的是白袍。
裴雅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白色,公子的白菊初雪一样,却太凛冽肃杀,看久了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从心底升起,但这白不是的。那是一种很遥远的干净,素白袍角无声地在街面上拂过,尘埃不沾,雨珠不染,好像海天之际的雪浪,遥远到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却还在自顾自地白着。
身侧暗流涌动,不急,不缓,也不断。裴雅静静立在高处,衣衫浮起,紫藤被看不见的水流梳理得柔媚如水草。那人的衣衫却安安静静,连袖上的衣褶都笔直如线,直直垂向地面。长及脚踝的黑发没有一丝浮起,只束发的一根红色丝带仿佛有生命一般凌空飞舞,颜色艳艳如血,在一街淡淡柳烟之中,鲜明如刻。
他走近的时候,转头对裴雅淡淡一笑。
身侧水流突然散去,浮起的衣衫骤然落下。
像做梦一样……
裴雅看着眼前空空的街道,有些疑惑地收了剑。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落着,寺院香火和桃叶的味道清晰如旧,杏花香却早散得不知哪儿去了。远处有小贩一声声叫卖着麦糕和奶酪,裴雅只模模糊糊地听着,就好像已闻到了暖暖甜甜的香味。想起吃食,他看了看天色,忽然凌空跃起,飞快地向梦华巷的方向冲去。
该死的,居然忘了时辰,那家伙又该罗嗦了……裴雅一边无比头疼地埋怨自己,一边不经意地想着,那个笑了一笑就消失的人,有着一双无比美丽的蓝色眼睛。
就像海一样……
经过巷口的时候,一片桃叶落在衣上,极其轻微的一声,却让裴雅一怔。
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那棵早已新叶满枝的桃树在瞬间枯黄,无数枯叶和衣上的那片一起,落了一地。
熟悉的腥气和着上元灯影的碎片在细雨中静静弥漫开来。
进门的时候,有水珠沿着木匾上“古月”两个字的笔划滑下去,落在裴雅额角。他一脚跨进去,发现半边屋地已是湿了。
雨一直没停,公子却家门大敞,竹帘也挑着,雨丝就直直从门口飘进去。四面的窗没一扇是关的,风在大厅里自由来去,到处都是湿润缠绵的茶香。
古月是间茶肆。茶好,人雅,这样的地方自然很受欢迎,更何况主人还经常请你吃各式各样的点心,因此从开张那一天起,这里就没断过人。
可这会儿屋里没一个客人。
裴雅对着这间四面透风的屋子皱了一会儿眉,走过去推了推趴在桌上睡大觉的童儿:“今天不做生意吗?”
“公子说还早……”那童儿模糊地哼了几声,小脸埋下去再不肯起来,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好像一只鸟窝。
“他人在哪儿?”裴雅继续皱眉。
童儿依旧没抬头,伸手指了指内堂,裴雅抽手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有细细的鼾声从背后传来了。他淡淡一笑,掀起了面前的帘子。
沾了湿气的竹帘触手微凉,帘角的银坠儿在风里细细碎碎地响,本来望着窗外出神的人听到声音,轻轻回过头来。
屋子不大,窗边只一张床。大开的窗扇被一树梨花遮了大半,沾雨的白色花朵肌骨晶莹,被风吹进来的几朵在屋里舞了一阵,又安静地落下。
裴雅有些发呆。
梨花瓣一样轻软的白衣松松垮垮地穿在那人身上,新浴过后的黑发延着断纹小漆床的木纹水一样流淌下来。发丝上的水珠从脖颈一路滑过裸露在外的锁骨,最后悄悄隐入衣里。他对着裴雅微微一笑,眼中水光滟滟,竟是美丽的海蓝色。
“你——”内室的风比大厅只大不小,裴雅才吐出一个字,已是觉得肺腑间灌进一股寒气,剩下的话就自动消失在风里了。
“你什么?”身侧有人轻笑,公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青袍上开着数枝凛冽白菊,指间的菊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长长的鲜红发带。
“你这里好冷。”裴雅闷闷地说了一句。
“西风如诉雨如织,你这俗人自然体会不到此等诗情画意。”公子目光流转,含笑说完这句,也不理裴雅,径自走到床边坐下,拿了梳子为那人梳头。
素白手指上缠着一抹鲜红,和漆黑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公子和头发的主人俱是安静无语,窗外不时有梨花飘进来,空气说不出的纯净清凉。裴雅忍了又忍,还是气不过:“你倒是雅人,雅得不食人间烟火,我那些吃的都是喂了猫。”
“没错,球向来很能吃。”公子波澜不惊地抬头,“这会儿估计它又该饿了,我们的早饭呢?”
裴雅不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截长长的东西丢到床上。那是一根并不算细的树枝,裴雅使的力不大,它却“喀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声音很干很脆,三人听在耳里,都禁不住微微一惊。公子拈起一段,微一用力就将它捏成了粉末。那枝子从里到外居然没一丝水气,内里血管一样细细的纤维破败如尘,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是你很喜欢的巷口那棵桃树的枝子,”裴雅一字一句道,“一刻之前它上面还有八片叶子和一朵残了瓣的桃花。可现在你若出去,只怕除了一树枯枝,什么也看不到……”
“那真的是很可惜呢……”公子吐出的尾音很软很长,仿佛真的是在为桃树叹息。
“只是可惜么?”裴雅冷笑,“我折回大街,往南行至金水河,然后延河直至西北水门,一路所见榆柳尽皆枯萎,而河中水量居然只有平时一半!也许现在,一滴没有了也说不定……”
“涛,”那长发蓝眼的男子忽然轻唤一声,“不用梳了。”
“你……”公子目光一闪。
“我说不用梳了。”他的声音水流一样安静轻柔,很是好听,说话间已是站起身来,从公子手中抽出发带,随意将头发束了起来。
公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着他安静地笑:“小心,郢……”
“嗯。”那人轻应了一声,就径直从空气中消失了。
又一朵梨花从窗口飘进来,落在公子衣上,他习惯性地挥手去拂,却忘了手中没有白菊。手指在衣上一寸处扑了个空,他索性放下手转头去看花,一面看一面小声说着还好花园供水不是来自汴京水脉,不然都枯了岂不是很可惜之类的闲话。
“喂!”第五朵白花落在青色衣料上时,裴雅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郢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一出去你就很放心的样子?”
“他不是人,”公子淡笑,“我忘了说,他现在的名字叫做嘉泽。”
“嘉泽……”裴雅将这两个字细细念了一遍,“赤龙神嘉泽?”
“没错,”公子的神情忽然有些悠远,“前几年官家封五龙神可是闹腾了好大一阵子,赤龙神,人间帝君御封的五龙神之一,也算是无比尊贵的名号吧。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只是叫郢的。”
“他……”裴雅张开嘴,却不知想问什么。
“他一直在找一个人,”公子的目光飘得越发远了,“若不是突然在东京城里发现了那人的痕迹,他就算再留恋我那一池热水,也是不会来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看着公子的眼,裴雅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公子不说话,唇角的弧浅浅淡淡的,有种特殊的好看。裴雅看着他,渐渐从那薄烟一样的笑意中咀嚼出了一丝细微的……羡慕。
没错,就是羡慕。袖里的香囊散着轻浅的紫苏香气,裴雅细细嗅着,忽然在自己身上也找到了同样的感觉。
两人很默契地都没再说话。银坠儿轻响,一只黑色肥猫从帘子缝儿里挤进来,蜷在公子脚边。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风在房间里穿梭,吹得人衣衫凌乱。素白衣料偶尔轻触烟青袍角,上面缠绕的紫藤立即扬了扬几片小叶,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裴雅想笑,可回想起那上元那夜的尴尬,又忍住了。
倒是公子最先打破了沉默:“郢是龙神,水脉的事交他处理必不会有错,我们没必要在这儿耽搁工夫,也该去做些正经事了。”
“嗯?”裴雅发出一个疑惑的短音。
公子淡淡微笑:“比如做饭和……吃饭。”
裴雅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公子微笑着踩上了黑猫毛茸茸的尾巴。优雅醇和的声音和无比凄厉的猫叫一起穿透裴雅的耳朵,公子满面无辜地耸耸肩:“你看,球它也饿了……”
裴雅狠狠咬牙,在出手给那张优雅从容的脸做点记号还是捂耳朵之间犹豫了好久,还是选择了后者。
锅里的白米粥“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清甜的香一点点溢出来,裴雅揭开锅盖看看,撒了一把白梅花进去。花瓣和米都是白的,很快就分不出来了,只表面上飘着几根淡黄的蕊,很是鲜嫩可爱。
清明是寒食第三日,公子却吃腻了冷食,早就叫着要喝粥。配粥的小菜要菊苗煎,必须是嫩嫩的菊苗用水烫过,用甘草水调山药粉,再煎之以油。还有前日做的乳饼,牛乳一共用绢滤了三次,细滑如丝,是少有的公子能忍受连吃三天的点心。
这会儿粥和饼都差不多好了,裴雅重新挽了挽袖子,打算舀水洗菊苗。水瓢却在缸里舀了个空,撞在缸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偌大的水缸居然没一滴水,连底子都干干净净,半点水气也无。裴雅对着水缸愣了一会儿,用瓢敲了敲缸沿:“别躲了,出来吧。”
敲到第三声的时候,缸里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雅哥哥……”
“你叫也没用,”裴雅继续敲,“你把做饭用的水都喝了,我非被那个家伙烦死不可。还好煮粥用的是雪水,不然……”
“哥哥,小苔渴呀……小苔想喝水……”那声音依旧软软的,到最后居然带出几分哭音。
裴雅心里一软,弯腰对着那缸柔声说道:“小苔乖,哥哥不是每天都打水给你喝么?”
“哥哥给的不够……小苔渴……”那声音在缸底轻轻地说。
“你……”突然想起了什么,裴雅的语声骤然一僵,“小苔你,你今早有没有离开过这房子?”
“外面有水,好多水……小苔渴……”那声音居然开始低低地啜泣。
“哥哥知道,”裴雅呆呆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身来,额头抵上缸壁,神色无比温柔, “可是你把东京城的地下水脉都喝空了,别人也会渴啊……”
那声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小苔也不想啊,可是要怎么样才能不渴啊……”
裴雅闭了眼梦呓似的轻声道:“你把水都喝了,柳树会枯死,桃花会凋谢,城里的人也会因为没有水而渴死……”
“到底要怎样才能不渴啊……到底要怎样……”哭声更大,把人心都搅乱了。
“小苔,”裴雅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抖,“你,怕不怕痛?如果只痛一下就不会渴了,你……”
裴雅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说下去,那哭哑了的声音却忽然轻轻打断了他。
“东京没水了,哥哥也会渴死吗?”
“会……”裴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那,小苔不怕痛。”
一字一句,温柔坚定。这轻轻一句压抑着哭泣的话送进耳里,却让裴雅浑身一震,袖里凝了好久的珍珠色剑光在瞬间散了开去。
就在这时,一道无比凛冽的寒气擦着裴雅的脸颊飞过,他下意识地伸手格挡,却只堪堪夹住了那一线白光的尾巴。厚厚的缸壁被钻了个小洞,裴雅怔怔地看着无数细小的裂痕从破洞处蔓延开来,蛛网一样遍布水缸的每一个角落。
“你——”他猛地起身,目光迎上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举起了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片细长的白色菊瓣,细小的血珠从指缝里渗出来,在上面涂了一层淡淡的红。
暖暖的米粥香气被骤然涌入的清苦茶香冲淡,雨天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依然可以看到公子手中白菊闪着刀锋一样冷厉的光芒。一击被阻,他全然不理裴雅,手中如雪菊刃剑一般切开空气,径直向水缸刺了过去。
“你——”裴雅目光一寒,袖中陡然窜出一道光芒,“铮”的一声撞上白菊,淡白的柔光顿时水一样顺着青碧花茎流泻下去。
“我什么?”公子眼色如冷茶,“你难道今日只会说这一个字?这只苔妖不可不除,你心里想必清楚得很!你既不愿动手,就不要拦我!”
裴雅却只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片刻之间两人已是过了十几招,长剑珠光莹然,一再和花茎相击,“铮铮铮”一连几声恍若琴音。公子一手负在身后,单手执菊,分明容让,他却毫不领情,简直要把那花茎砍断了才甘心。
公子一再闪避,终于不耐,身子微侧,只一步就可以退出剑意笼罩的范围。可足尖刚刚点在地上,就听身后“哗啦”一声,水缸轰然碎裂,细小的碎片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裴雅眼中掠过一抹痛色,执剑的手僵了一僵,终于还是向前递了出去。
血一点一点渗出,缓缓流过掩在胸前的纤长手指,在指尖汇聚,然后“滴答”一声落在地上。
“你——”裴雅撤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真的只会说这一个字了。
公子左手抚胸,轻轻咳了两声,明澈如水的眼中隐含锋芒,仿佛把裴雅从头到脚都看透了: “死都死了,你还闹什么?”
裴雅不语,左手收紧,手上被菊瓣刺破的口子迸裂开来,耳边只听公子冷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不是么?”
没错,他知道。
松上雪,那菊瓣上涂的汁液是松上雪,一种从栽培浇灌到采摘揉捻一共耗费了公子三百年灵力的茶。它被放在刻了符印的瓷罐里,浸入棣华池封存,裴雅在池中疗伤的时候,鼻端一整夜都是它的味道,怎么可能认不出。
所以他早就知道,夹住那片菊瓣的时候就知道,小苔根本毫无生还的可能……茶性苦而寒,松上雪更是至寒至洁,邪灵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立即如水消融,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而公子假装失手发起第二次进攻,只为拖延时间,确保小苔死透而已,这份心思真是不可谓不细腻。
其实他不出手,自己也会这么做的,因为小苔必须死……
就算再怎么假装没看到,方砖铺就的地面也早就满是粘腻湿滑的苔藓,碎裂的缸底,桌椅的脚,甚至自己的衣服上也都是一片惨绿痕迹。伸指弹了弹衣袖,看着在瞬间变成粉尘的苔藓剥落下去,裴雅微微苦笑。
“如果她不死,”公子冷眼旁观,“这片绿苔就会因为扩张时急需水分而开始吸你的血了。”
“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裴雅一叹,“知道么,她从前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起陷入绝境,那人把食水都带走,丢下了她。她是生生渴死的,所以才对水有那么深的执念。”
“可现在她是妖,只要有水就能生长,就能扩张的妖!”公子语声凛冽,“做了苔妖就根本难以控制对水的渴望,何况她本就怨念深重,更加无法控制,你早该杀了她。”
“你说得对……”大片的绿太刺眼,裴雅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仿佛自语一样涩声说道,“没有我的结界,这城早就被她喝空了,哪里用得着等到今天。刚看到小苔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游魂,如果不是附在一小片苔藓上,早就散了。于是我带她回来,给她水,却不能让她出去……可她还是出去了……”
公子看着裴雅手中的剑光一点点散去,忽然冷笑一声:“苔妖除了顺从本能吸水,毫无攻击能力,那到底是谁给了她突破结界的力量呢?”
裴雅一怔,手里被塞进一块水缸的碎片,淡淡的一股腥气冲入鼻端:“这味道……”
“先是夜婴,又是苔妖,”公子咳了几声,继续冷笑,“我倒想看看接下来是什么!”
“你的伤……”裴雅盯着手中碎片上的点点鲜红,犹豫道,“不碍事吧?”
“想道歉?”看着裴雅欲言又止的样子,公子唇角一勾,“那还不如一碗粥来得实在,我饿了……”
裴雅瞪眼看了他一会儿,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一言没发寻个碗去锅里盛粥了。公子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晃,后退几步,顺势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看着他的背影,安静地笑。
粥很香很软,米粒几乎到嘴就化了,公子吃得眉目间一片暖意,冷利的表情早就不知哪儿去了。梅花的幽香在唇齿间缠绕,他扯出一丝慵懒满足的笑:“为什么要用白梅?味道是不错,可颜色混沌一片,少了几分红白相映的美色,未免有些遗憾。”
裴雅正色道:“因为你后院只种了白梅。”
公子举到嘴边的勺子停了一停:“你、摘的是雪魂还是冰魄?”
“有什么不同吗?”裴雅扬眉。
“一棵三百年开一次花,另一棵,”公子手一颤,“五百年……”
裴雅温柔一笑:“我也分不清楚那些冰啊雪啊的名目,就每棵树都砍了几枝下来。”
公子又一颤,想把手放下又舍不得,仔细观察了那勺粥很久,才迟疑着吞了下去。裴雅看着他优雅的唇线泛起不自然的波澜,忽然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公子忍不住又咳了一声,这一次却是笑的。他正要开口,忽然自敞开的窗口看到了一朵花。复瓣重叠的花印在淡白天空一角,花瓣似乎一经风吹便会摇曳起来,纤细敏感得浑没半点真实,倒像是岸边花朵在水中的倒影。“半支莲……”他淡笑,“轩辕掌门到了,你代我先去招呼她一下吧。”
“为什么是我?”裴雅皱眉。
“因为我还没吃完早饭,”公子又吞了一口粥,“饼在哪里?”
裴雅跨过门槛的时候,公子忽然对着他的背影道:“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松上雪只能散形不能蚀魂,小苔的魂魄还在,依然是可以转世的。”
确信他听到之后,公子用勺子搅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忽然不想吃了。
凉凉的雨丝从窗口飘进来,沾在他手上,流过半干涸的血色,滑出一道绯红痕迹。窗边忽然露出一角青碧,说话的女子语声微凉,如同冷露。
“为什么要骗他?”
公子并不看窗边,微微闭了眼:“不知道……也许是怕他不给我做饭了吧……”
“我给你做。”这话中本来有些暧昧的温柔,从那女子口中说出,却依然是淡淡的清寒。
公子不语,许久才开口:“他不会离开,你会……”一句未完,他忽然转头睁眼,窗边却只剩了风雨。
一个瓶子滚落到脚边,洒蓝的瓶身细润光洁,打开,是幽幽的香。
那是最好的伤药,叫做辟寒,哪怕是没有气息的死人也能救回。公子闻着那香,却觉得胸前的伤口钻心地疼了起来。
五指揪住胸前的衣料,本已止住的血又渗了出来,他对着空空的窗外,继续说道:“若是等你做饭,我会饿死的……”
“我不怕死,不怕痛,却怕饿……”他说着说着,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雨中的梦华巷很安静,裴雅一路从青石板上踏过,溅起小小的水花,走到古月茶肆门口的时候,衣衫已被雨湿了半身。对面是元和的小楼,清早出去的素袍男子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倚窗吹着一枚柳叶。轻轻细细的声音里,几片桃叶顺水漂过,裴雅拈起一片,感受着湿润鲜嫩的触感,微微一笑,跨进了门。
轩辕迷灵正在大厅里品茗独坐。她穿着浅蓝织锦的曳地长衣,一头乌丝用深蓝锦帕挽着,长弓横在膝上,见裴雅进来,淡笑道:“裴老板。”
裴雅正要开口,却听内室里一人隔着竹帘幽幽地说:“阿璃,为什么你就不肯这样对我笑呢?”
“要我说多少遍,”轩辕迷灵语声平静,“你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帘后之人声音温柔如流水,停了一会儿,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认错。”
裴雅微微一愕。
手中桃叶淡淡的草木清气在鼻端缠绕,身后是落雨的小巷和漂浮不定的吹叶声,花还在开,树还在绿,哪里像是差点被吸干了水的汴京城该有的样子。就因为有帘子里的那个人,那件事才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那个人,是郢。
“呃……”裴雅有些尴尬地开口,可只吐出一个字就没音了。气氛有些诡异,轩辕迷灵却安然一笑,递过一盏热茶。裴雅接过,还未沾唇,就听郢的声音骤然寒凉了几分:
“我已修复了汴京所有受损的地下水脉,金水河与两岸花木一切如常,裴老板不必担心,可以安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声音依然流水一样好听,只不过这次却是水激寒冰,凉得裴雅不由苦笑:“听你的意思,这是在赶人了?”
“不敢。”郢冷冷答了一句,目光又转回轩辕迷灵身上,真是丝毫没把裴雅放在眼里。“阿璃,”他固执地又重复一遍,“我不会认错。”
“嘉泽,”轩辕迷灵轻轻拨了一下弓弦,“我敬你是龙神,可你如此纠缠,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帘脚的银坠儿响了两声,她也不回头,继续说道:“奇怪我知道你的身份么?幻影掌门若连是人是神都分不出来,如何能游走于东京的各种势力之间,以区区凡人之力,力抗妖邪?”
“我不奇怪……”银坠儿响得越发清脆密集,如同一场急雨,郢的声音却还是水一样不急不徐地淌着,“你当然知道我的身份,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本就是你。阿璃,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着我以外的人笑呢?”
裴雅闻言退了几步,半边身子已是出了房门。旁人纠葛他无意探听,留在这里徒增误会,刚要离开,轩辕迷灵突然起身道:“既然公子不在,我多留无益,这茶还是改日再品吧。”
“阿璃……”郢怔了怔,“你,是要和他一起走么?”
“嘉泽大人,迷灵不是你所寻之人,去留自也不劳你挂心。”轩辕迷灵淡淡答道,“况且迷灵有事在身,早上因为你的阻拦而从我阵中逃走的白狐还逍遥在外,只盼大人这次不要再碍事才好。”
“你——”
竹帘忽然“哗啦”一声被扯落在地,银坠崩开,滚得到处都是。郢长发披散,白衣挂在秀气的肩膀上簌簌抖动。他一手掩面,声音居然还是温柔如水:“阿璃,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了,绝不会……”
仿佛有水骤然灌进室内,无形的水流抚上面颊,温柔缠绵,却似一张细密的网,越缠越紧。轩辕迷灵和裴雅俱是衣衫漂起,郢的白衣仍然安静垂下,只一条鲜红发带在身后飘扬。他一分一分移近,海蓝双眸里也满是固执的温柔。
轩辕迷灵叹口气,握紧了弓。水流束缚之中,她居然可以一点一点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出箭伤人她自是不愿,但阻止这人一时,逼他撤去周遭之力,她自忖还是能做到的。箭尖闪烁,弓弦绷紧,只需轻轻一动,便是分涛破浪,风生水起。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白色寒光闪电般掠过,“嗖”的一声钉进门框。周身水流迅速消逝,郢停了一停,犹豫道:“涛?”
公子立在门外,雨顺着发丝流下来,血迹在胸前开出一朵暗红的花。他抬手将门框上入木三分的白色菊瓣拔了下来,对着门内微笑。球扯着他的袍角,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面上赫然五道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的爪子挠了一把。
“掌门!迷灵姐姐!”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提起缀满桃花的裙摆,窜进屋内,向轩辕迷灵行了一礼,“多亏公子,我们终于把白狐困住了!”
窄窄的小巷内不知何时多了五个人,裴雅认得其中一个是上元夜见过的高大男子。几人手中俱是长剑森然,见迷灵出来,齐齐行礼,脚下却不动,牢牢封住了所有退路。
地面上卧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狐狸,身侧散落着几片雪色菊瓣。它全不理会这么多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舔着自己的皮毛,小小的身子好像一只软软胖胖的糯米圆子,让人忍不住想戳上一戳。
“这不是我们要找的那只杀人狐狸,”轩辕迷灵微微惊讶,“它实在太小了。”
“当然不是!”小狐狸瞥了她一眼,眸子赫然是一紫一银,泛着谜一样的光彩,“我是来找人的!”
“百蕴狐!”裴雅一眼望去,只觉那异色双眸中似有旋涡,直要把人吸进去。
“我叫淇水,虽然百蕴狐是很珍贵很有名没错,但是你不叫人家名字是很不礼貌的,”小狐狸的眸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不过你长得还挺好看的,叫就叫吧,我不怪你。”
公子充满玩味的目光往这边飘了一飘,裴雅的脸上就渐渐泛出了些红色,小狐狸淇水却已不再看他,转头打量着公子:“骨格清逸,温雅如茶,人才也算极品,可惜笑得太奸猾,我不喜欢。”
裴雅闻言大喜,往公子那边猛看,却没发现那张脸上有什么异常,不免有些失望。“都不是我要找的人啊……”那边淇水目光一扫,已是把轩辕迷灵和郢看过一遍,“一个刚柔并济,恰到好处,可惜是个女人,另一个,嘿嘿,我可不敢动……”
“什么动不动的,”迷灵手下的小姑娘看得有趣,脱口而出,“这难道是只采花儿的狐狸不成?”
“雨筝!”轩辕迷灵截住她的话头,忍了几忍,终于还是笑了出来。被当做待采的“花儿”的男人们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裴雅咳了一声,讪讪地问:“那你究竟要找什么人呢?”
“我要找的人……”淇水的眼忽然有些迷离,雨水落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晶莹如珍珠,“他有着流于骨髓的冰澌雪溶般的气度,犹如他手中的剑,幽光冷溢,清神寒骨。想起那个人来,心灵就会像轻轻绽放的水晶玫瑰,露珠一样滚动着快乐,花香一样氤氲着忧伤……”
几乎所有的人都愣了。
小楼上元和的吹叶声依然轻轻地飘着,巷子里很静,淇水清脆的声音落在雨里,仿佛能溅起晶莹的水花。听一只古怪的小狐狸说这样深情的话,这本来是件很奇怪的事,可是几个人都安静下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只在梦里见过他,在梦里……”淇水眼中映出漫天落雨,“是不是很傻?”
“人不过五蕴,感情已是错综复杂,百蕴狐比人类纤细敏感无数倍,你这样并不是傻,”公子松开手,指间菊瓣落到地上,顺水漂走,“而且,他也许真的存在。”
“你说什么?”淇水的眼睛骤然一亮,“你说他……”
“我说他也许存在,”公子微笑时眼睛也会浅浅地弯,“狐族向来通灵,有梦皆非偶然,你能看到的,必非全然虚幻。他是真实的,不在现在,就在过去,或者在将来也说不定。”
“原来我真的可以找到他……”淇水眼中浮起淡淡雨烟,“我知道要怎么做了,在哪里都没关系,只要动用……”
就在这时,离淇水最远的郢忽然向前几步,俯下身抱住了它。淇水一怔,继而在他怀里轻轻地笑:“谢谢你,我终于……”
终于什么,它没来得及说出口,口鼻就涌出大量鲜血,和雨珠一起,润湿了雪白的皮毛。“冷露滴梦破,峭风疏骨寒……”小小的身子滑落在雨水里,最后吐出的却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字,“骆……”
骆……
那是名还是姓,它念着的是人是鬼,是神是妖,这些都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一种不同于血腥的淡淡腥气在巷中飘散,元和的吹叶声骤然尖细起来,如同针尖一样,直欲刺进骨血。
雨越下越大,裴雅倚在门口望天,并不说话。
公子坐在桌边碾茶,一下一下,枯燥而单调。球趴在他脚边,尾巴藏在肚子底下,不时抬起被挠花了的脸,看着公子轻声哼哼。
“他为什么要杀淇水?”裴雅望着厚厚的雨幕,轻声说道。
公子没有理他,放下茶碾,用脚尖踢了踢球的肥肚子:“谁让你看人家小狐狸长得好看就上去招惹,吃苦头了吧?”
“他为什么要杀淇水!”裴雅咬牙,骤然拔高的声音把球吓得跳了起来。
“他说淇水身上蕴涵邪恶的力量,不可不除。”茶末在指间飞扬,公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你也闻到那腥气了,不是么?”
“可是,”裴雅握拳,“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是神,也许比我们察觉到更多吧。再说就算他是错的又如何?”公子冷笑,“堂堂神君杀个把小妖算什么?”
“果然是你的朋友,够冷血无情。”裴雅亦是冷笑。
“不无情又如何?真要动手,你挡得住他么?”公子抬头看向门边的人,“况且他那样的性子,想做什么旁人都是拦不住的。他是水没错,水很柔很轻,可你抓得住么?你能让大海干么?你能让江河倒流么?”
一句一问冷冷砸过去,裴雅却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停了一会儿,公子忽然一叹:“其实你手下死去的人和妖又何曾少了,为什么还是会乱了心思?如果淇水当真是夜婴和小苔后的第三个,不用郢,我也会出手。这世间哪有纯然的对错,你除夜婴,我杀小苔,可它们不过是想要生存下去罢了,又有什么错?你若纠缠于这些,苦的只是自己。”
裴雅冷哼一声,忽然冲进雨里,再不回头。
公子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活,望着门外的雨发起呆来。
记忆中的清明已有很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裴雅走了大半座城,随便寻了个屋顶坐下。衣服早就湿透了,连紫藤都被雨打得有些蔫,他却毫不在意。
心里很乱,又不知道为什么乱。其实不恨郢,更不恨公子的。也许是听了那小狐狸的话,有些感动,所以不忍吧。
那样纯净的感情,怎能不让人动容?
“想起那个人来,心灵就会像轻轻绽放的水晶玫瑰,露珠一样滚动着快乐,花香一样氤氲着忧伤……”一滴雨水滑进嘴里,然后,又是一滴,擦不去,挡不住。原来自己从前都错了,清明的雨并不寒凉,相反是如此的固执和缠绵。
“雅,我喜欢紫苏的味道。”很多年前的那个声音仿佛有着阳光一样的斑斓色彩,鲜明而温暖。
“那我做紫苏鱼给你吃好不好?”喃喃地吐出一句,过了这许多年,生涩的唇齿几乎已不习惯这样的温柔。
“好啊,只是这次要看好了,莫要再让雪涛哪个馋嘴的家伙偷吃了。”
裴雅顺着那声音缓缓转过头去。
这一回头,似已过了一生的时间。
想起那个人来,心灵就会像轻轻绽放的水晶玫瑰,露珠一样滚动着快乐,花香一样氤氲着忧伤……那么,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呢?
大雨倾盆而下,即使相隔很近,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于是裴雅轻轻闭上了眼,任温柔的紫苏香气浸了满身,过了一会儿,他微笑着答道:
“好啊,我们去抓鱼吧。”
多年前的记忆是一册多彩的画,清明的那一页总是这样几个字:缓入都门,斜阳御柳,醉归院落,明月梨花。
闭上眼,是因为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你。
一起去抓鱼吧,不知道回来的时候,雨会不会停,明月下有没有梨花?
小裴:呜呜~~~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玩~~~
公子:玩什么玩!赶快给我回来做早饭!我要吃⊙г≌пハセ№γ∈μㄊㄍ☆÷ㄧㄜす◆せ/@~~~~~~~~
苔我对不起你...
淇水~嘿嘿~~
我说过我会在五一之前写完的~
一点点写,一点点贴,很开心很有这么多朋友陪着我,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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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明·茗碗分云微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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