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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又是一年花开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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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秋杏回了内殿,见宋临婵倚着软榻蜷着,笑问:“贵嫔怎么了?这些日总没精神,贵嫔不必担忧孩子,有缪医正在,孩子与贵嫔定能平安。”宋临婵并不答话,许久缄默,过后宋临婵抬眼握郭秋杏手:“杏子姐姐…你说,我如今是不是很没有嫔御的模样?”
郭秋杏抚她手说:“嫔御恭顺温婉,你待万乘便是如此,你如今有娠,不宜多思多虑。”宋临婵愣愣的,半晌点点头算是应下,郭秋杏守了她半晌,方要出去,宋临婵却攥住她的长袖:“姐姐,那些前朝的言官,会容下我的孩子吗?”郭秋杏抚了抚她的鬘发:“有万乘在,不会有事。再者说,若是忌讳你的出身,如今太尉已无兵权,你为万乘延绵子嗣反受指摘,阿婵,万乘并不是一位温和的帝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宋临婵不迭摇头:“我不要他为我开杀戒。若那些言官依旧忌讳我腹中骨肉的宋族血缘…”郭秋杏迅捷接话:“那些言官一贯如此,一旦出了兵戈,他们便说不能令生灵涂炭,到了非战不可的时候,又打退堂鼓,只会在后方坐享其成,到领兵的回来再假模假式的夸赞几句便算了事。万乘并非任人左右之人,只是万乘的果毅从不示给你看。阿婵,你能得万乘精心呵护,应当欢喜才是,不必惶恐。你便是他的心头好,他欲予你最好的,你便好好收着。”
宋临婵呆呆望了她半晌,后认真的颔首道:“上次有孕,便是百般不适,但孩子还是…”未说毕她左右四顾,后说:“我只盼他能平安降生。昔日总听宫娥说,嫔御若能诞下皇子,便有了立身的根本,到迟暮亦不用愁。可我真希望腹中怀的是一位帝姬,如此我与陛下皆可以毫无顾忌的疼爱她,无须为她的安危担忧。”郭秋杏握临婵说,莞尔笑道:“你如今胎象安稳,料这孩子乖巧懂事,大抵是位帝姬。”
宋临婵笑了笑,垂首时略有黯然之色。她有孕五月时,有日到今上的常盛殿中闲坐,今上并不在,宫娥知晓今上一向对她信任有加,亦不阻拦。宋临婵渐有困乏,便倚着他素来用的高案小憩。醒时见今上已然批阅奏疏毕,今上笑说:“若要歇着,在你自个儿阁里歇不好?这样睡又不舒坦。”宋临婵揉了揉眼,起身道:“原制了一味香,妾觉着很好,想拿来给您品鉴的。”说罢她取出香饵,宫娥取了去点上。今上笑说:“瞧你近日好了不少,还能花心思做这些有的没的。”
宋临婵无奈:“这怎地就成了有的没的?妾毕竟是初次调香,陛下便如此敷衍了事?”今上瞥她一眼,后郑重其事地说:“妍贵嫔此香,孤以为甚好。”宋临婵反倒被逗笑:“陛下这郑重其事的敷衍,妾再无他可说了。”今上将宫娥奉给他的茶碗递给宋临婵:“这几日你说喜欢甜的。”宋临婵睨了睨茶汤:“百合汤…”今上见她神色异样,便起身问:“怎么?”宋临婵笑着摇摇头:“妾母亲很喜欢百合汤。”
今上望她,倏忽后笑说:“你若想见宋夫人,直说就是。”宋临婵敛笑:“妾并无此意。只要能平安,见或不见皆不重要。妾还记得将将入内廷那日,妾问中贵人,嫁了人还能不能回归家看望父亲母亲,他回说不能,那时妾便已断了这般念想了。”今上不以为然,后说:“先陪你去阁中歇着罢。”
宋临婵随他起身:“妾听说皇长子的病好转了,陛下可以安心了。”今上搀她下了丹陛方说:“那孩子笨笨呆呆的,能养到现在全凭着佟氏事无巨细的管着,眼瞧着就是娇惯的很,成不了大器。”宋临婵无奈回说:“可毕竟是您的长子,如今陛下亦并无其余皇嗣。”
今上不以为意,挥手令宫娥尽数退去:“你安心养着,其余的留给我来想。你的孩子你必得养在眼前才能安心,听闻前些日子女儿病了一场…”宋临婵打断道:“病了一场?怎么病的,什么时候的事?她…她尚年幼,吃药会伤身,不吃又…”
今上见她如此只好安抚:“如今已然病愈了,是有系去医治的。”宋临婵抚着小腹说:“陛下,若这孩子仍旧是皇子…怎么办?”今上搭在她手上笑道:“这是什么话?若是帝姬,孤便要她万事顺遂,将来给她选最好的郎君。若是皇子亦好,总归他与两个哥哥年岁差的不多,到时三个孩子便一起听教导就是。”
临婵复问:“陛下真的想将三个孩子一并接入内廷?即使如今父亲已无实权,可是妾隐约听闻前朝的那些言官还是不肯放过爹爹,屡屡上谏求陛下将爹爹遣回佑阳。”今上指指外间:“是,若非他们多事聒噪,敕封你为中宫的事便不会耽搁至今。”宋临婵回说:“这不要紧的。妾只希望能…”今上问:“怎么不说完?你希望什么?”宋临婵将“长长久久”四个字咽了下去。但凡她还是宋家人,有这一个“宋”字,便不必奢望那些,内廷中的嫔御与万乘,能有一点情分已然足够,又怎么奢望长久…
今上搀她回内阁时,郭秋杏已在等候,见宋临婵回来,笑着迎出几步:“缪医官来了许久了,若贵嫔不回来,妾便要去常盛殿请您了。”宋临婵颔首:“姐姐这几日有些咳嗽,如今可好些了?”郭秋杏须臾说:“已然好了,不然倒不敢来贵嫔身旁服侍。贵嫔知道,缪医官一向是药到病除的。”宋临婵闻言诧异道:“缪医正?我只道他是个很不好说话的人,没想到倒肯为姐姐开药。”郭秋杏缓缓垂首下去,小声道:“兴许只是医者仁心罢。”宋临婵不置可否,只与她继续闲话几句便歇着去了。
翌日,常盛殿四处宫人屏气凝神,宋临婵与郭秋杏二人并不是何事,只在里阁等冯圆回来。冯圆回来时颇有些疑惑,郭秋杏问:“这是怎地了?人人自危,倒像是出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冯圆回说:“郭美人说的正是。奴方才去探听消息,却听闻常盛殿的女官宫人都被带了去审讯,说是正殿丢了什么很要紧的物什。”宋临婵蹙眉:“丢了物什?能入正殿的人寥寥可数,寻常侍奉陛下的女官、宫人皆忠心的很,亦随了陛下许多年,好端端的怎会行偷盗之事?”
随后便听见外头一阵吵闹,是外间的宫娥在哭喊,说自己并未行偷盗之事,请万乘明断。宋临婵出了里阁,领头的宫娥是平日管内廷事的宫正孙氏。她见宋临婵端正一礼说:“妍贵嫔。”宋临婵眸光安谧,望她说:“她们是服侍我的,为何要带走?”孙宫正不卑不亢说:“那日贵嫔往常盛殿去,她们的清白便要奴审过再言。”
宋临婵闻言宽和的笑了:“她们彼时等候于外间,常盛殿中唯有我一人。你若是要人去,也该带我。”孙宫正闻言颔首:“万乘吩咐,一切事宜不得叨扰贵嫔丝毫,是奴唐突了。”
宋临婵摇头,答说:“女官客气了。此事我有嫌疑,便该去同陛下说清楚。”说罢她便扶冯圆手往常盛殿去。至常盛殿时今上有一刻迟疑,下一刻便起身亲自搀她去坐,宋临婵笑笑:“妾听说了。”今上望她:“只是照例而已,你不要多想。”宋临婵颔首:“既是前朝疑妾有所隐瞒,替旁人算计陛下,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么请陛下允妾回和光殿吧。”
今上语滞,后说:“和光殿哪里会有这里周到?谁把话传到你那里去?御前的人这般没分寸,当真该都遣出去!”宋临婵起身,浅一屈膝:“妾明白陛下的心意。但陛下有朝局天下,这其中的得失退让,妾虽为内廷妇人,终究还是懂一些的。如今日妾回和光殿去,能保住身边如数宫娥,妾甘愿回去,此后无事,不会再入常盛殿。既然前朝诸大人都认为妾应当避嫌,那妾便理应避嫌,如此陛下亦可少些为难。”言毕她依旧全了礼数,便出常盛殿去了。
两个时辰后。宋临婵回了和光殿,和光殿已整饬过,郭秋杏见她闷闷不乐尤还劝道:“贵嫔不要多想,万乘不会疑贵嫔,若说有错,便是那些聒噪言官的错…”宋临婵笑笑:“在他们眼中,我只是宋家送入内廷的质子而已,一个质子最该有的便是安分。”郭秋杏哂道:“凭他们怎么想,万乘心中你从不是什么质子。”宋临婵偏眼,声音柔和了些:“可我毕竟是宋家的幺女,即便陛下可以不介怀,可天家的情分终究是单薄。纵我得他一时之幸,那么今后呢?”
郭秋杏俯身下来,莞尔笑道:“贵嫔知晓荀氏,她才是彻头彻尾的质子。当初荀氏为难贵嫔,万乘急匆匆赶去护贵嫔的时候,神色中有来不及掩饰的惊慌,想万乘长于内廷,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可你是他的例外。”
宋临婵望向天际,夕阳映衬郭秋杏的面颊,她温和的笑着,仿佛口中所述的并非是她的枕席之人。宋临婵迟疑,后问:“那姐姐你呢?便要一直下去,重复这样看不到头,闲极无聊又千篇一律的日子吗?”
郭秋杏答道:“我本为荀氏家生子,有幸随荀氏入潜邸,只是因我谨慎本分,处处不出挑。谁知万乘为予荀氏一族警示,便在纳荀氏不久后又纳我。我自亦想过离开这四方牢笼后,天下这般大,徜徉四海亦好,相夫教子亦好。可自我被册为嫔御那一日起,便注定无缘这样的平静与安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