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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又是一年花开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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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闻言,又重新坐于她身侧,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哄着。宋临婵倚靠于他怀中,并不过多言语。只半晌答一声,待冯圆奉了安神汤进来,她服了便就睡下了。翌日,宋临婵总归有些力气,郭秋杏搀扶她在庭院中随意走走。宋临婵随居在常盛殿后,四处花草长势葳蕤。郭秋杏笑说:“看着这些,妾倒想起和光殿的杏花了。”
宋临婵偏首,握了握她的手:“彼时姐姐受人折辱,我无能为力。如今姐姐亦算是扬眉吐气了。”郭秋杏笑:“妾做梦亦未想过还有晋位的一日,我除却繁衍后嗣于万乘别无助益,荀姬又那样厌恶妾,那时觉得妾早晚都是一死,可后来您入内廷了,便连万乘皆为了您改了模样。贵嫔有子承欢膝下,有您的陛下疼爱,此生已然无憾了。”
宋临婵偏眼,在廊下安坐,见侍奉的宫娥,问:“怎地今日不见冯圆?她去哪儿了?早膳时分便未见她。”宫娥闻言,颇有犹豫踯躅,宋临婵起身:“她出了甚么事?”宫娥下拜叩首:“请贵嫔恕罪。奴并非有心欺瞒,冯女官因皇长子之事被带去宫正司,不想让贵嫔担忧,才不让奴等禀给贵嫔。”
宋临婵闻言立刻疾行出去,郭秋杏拦于她身前,说:“贵嫔莫急,贵嫔有娠,不能随意往污秽地走动,妾去替贵嫔请万乘的旨意,只要万乘发话,便能查清真伪,宫正司念她是和光殿贵嫔您的人,不会动刑的。”宋临婵满眼蕴泪,一直摇头:“你去求陛下!冯圆从小服侍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陛下若不肯放她,我便留在宫正司,看谁敢动她!”
郭秋杏闻言提裙出阁,宋临婵横冲直撞的去了宫正司,见是她来,宫娥皆跪于两侧,见冯圆被两人拘着,身前的女官高高扬鞭,宋临婵几然冲到她身前来护,女官见状忙丢开了鞭子,上前去搀扶宋临婵:“哟,贵嫔快起来,奴等不敢冒犯您!奴只是领佟才人的意思奉命讯问冯女官,若有冲撞和光与妍贵嫔之处,还望海涵。”
宋临婵始终护着冯圆:“今日何事?宫正司拘和光殿的人,却不来知会我,我虽不理事,内廷诸事都由怀才人主理,然我始终还是万乘的贵嫔!”宫娥又伏首下去:“奴万不敢冒犯贵嫔,今日冯女官递给皇长子一块糕饼,皇长子食后便昏厥不醒,如今…医正说是不好了…”宋临婵闻言望向冯圆,冯圆摇头:“奴糊涂,不该将手中糕饼递给皇长子,可奴取的是膳房的糕饼,想必当是万无一失。”
冯圆扶着宋临婵站起来,宋临婵忽地捂着小腹,宫正司的宫娥同冯圆慌极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后有人传万乘到,几人半方急急下拜,今上到时见宋临婵痛白了脸,先斥说:“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宋临婵没有说话,只忍着痛欲下拜,今上迅捷将她打横抱起向外走去,宋临婵攥住他的袖子:“陛…陛下…冯圆…”
今上顾首,蹙眉道:“冯圆,还不跟上来!”冯圆闻言,立刻上前随在她身侧,宋临婵方安心。回殿后,今上请缪关过来诊脉,缪关说:“贵嫔方才动了胎气,是急火攻心的缘故。”
宋临婵服药后稍有缓和,今上瞥她:“成日不让人省心。”冯圆下拜请罪道:“万乘恕罪。今日都是奴的过错,连累了贵嫔,请万乘责罚。”今上方要说话,下一刻便被人攥住了手腕,宋临婵望他,眸中蕴泪:“陛下…”
今上挥手遣退人,望她:“本就是你的错,你还委屈?”宋临婵双手环膝,靠着一边:“自幼…便是冯圆陪着我,我已然惯了有她的日子,方才我想,她若是伤了,损了,我该怎么办?妾并非帮理不帮亲的人,便是冯圆今日真有过错,妾亦会护她。”今上无奈,坐下来替她揾泪:“你再胡闹,孤便罚郭美人。”宋临婵望他,眨巴眨巴眼:“陛下罚妾就是,又和郭美人有什么相干?”今上侧首:“你如今有孕,孤打不得斥不得。郭美人是你的随侍嫔御,自今日起你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临婵闻言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妾听凭责罚就是,郭美人以嫔御身侍奉妾,原本就够委屈了,您还要她代妾受过,这是什么道理啊!”今上偏眼瞥她:“你自己就是最不讲道理的人。原本冯圆只是有嫌疑,让宫正司的人审过便会放回来,你如今擅自将人带回,内廷中不免又多议论。”
宋临婵摇头:“妾不是爱惜名声的人,便是人人以为妾会谋害皇长子,只要陛下信妾便足够。”今上一时无话,闻外间有低泣的声响,宋临婵大抵晓得是佟姬来了遂下榻去。今上见她如此斥说:“你下来做甚?”宋临婵握握他的手:“妾虽无幸做母亲,但曾体味过生离之恸,妾明白佟才人的一颗心,皇长子亦是陛下的孩子…”说话间,佟姬跌跌撞撞的入内,跪于今上身前去拉扯他的袖摆:“万乘,妾明晓您心疼妍贵嫔,可您就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了吗?太医说他…或许会撑不过去,难道万乘便丝毫不顾了吗!”
说罢她仰起头,直直望向宋临婵,宋临婵眼中的佟姬一向怯懦无争,平日纵受荀臻欺凌,也是跟郭秋杏一样,一声不吭的忍着,可今日她为了孩子不仅亲自来求今上,还目露谴责之色。此刻郭秋杏赶到,去拉她:“佟才人,此事并非贵嫔所为。我这几日一直都侍奉在贵嫔身边,贵嫔这几日胎像不稳,怎还会有害人之心?”佟姬苦笑,指着宋临婵,推开郭秋杏站起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失子后一直郁郁寡欢,因第一胎伤了身,一时怀不上下一个,便想来夺我的孩子!贵嫔真不愧是宋家养出的女儿,杀伐果断都不眨眼啊!”
殿中静默,须臾后听“啪”的一声,今上一掌劈在佟姬面上,直掴的她半晌站不起身来,她摇摇欲坠,恨恨道:“万乘…你为了她竟连自己的亲生子女亦不顾,只可怜妾与驭衡两个无依无靠,驭衡又被她害成如今这般…”宋临婵上前与郭秋杏一起搀起佟姬,佟姬使足了力道将她推开,宋临婵疾退两步,被今上揽住,今上立刻吩咐说:“佟氏失德犯上,立刻拖出去绞死。”郭秋杏闻言下拜连连叩首求情,宋临婵顾首,叹息说:“陛下,今日佟才人担忧皇长子,言辞过激情有可原。陛下仁厚,莫同她计较。佟才人为陛下诞育皇长子,功在社稷,陛下如今只有皇长子,妾腹中之子亦尚不知男女,该遣御医去瞧瞧皇长子才是。”
冯圆上前禀话说:“佟才人,您殿中的宫娥来禀说,方才缪医官去瞧了皇长子,现下皇长子已然无恙了。”佟姬闻言迅捷的站起身向外奔去,宋临婵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顾首对今上说:“陛下别跟她计较了,若有一日妾的子女亦受今日之苦…”她言出即顿,狠狠蹙了蹙眉头:“也是…不知道…妾这一世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了…”
郭秋杏欲上前劝说,见今上已先揽住宋临婵,她便告退。今上揽宋临婵坐:“你莫胡思乱想。孤答允你,不管你腹中孩子是皇子还是帝姬,都会护他安稳无虞,上次你说想等孩子降生,带他去看朝霞万里,彩云满天,是以你更要放宽心,平安将孩子产下。”宋临婵颇有犹疑,却还是点头道:“妾明白。”外间有中贵人禀报说常盛殿有军机要臣等他去议,他还是落座后说:“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安心呢?”宋临婵回握了握他的手:“今日都是妾胡闹,今后不会了。”
今上见状才缓缓起身,一步三顾首的出殿,见郭秋杏便吩咐说:“你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郭秋杏应“是”,今上又说:“这内廷,容不下有异心之人,以你看,今日事起于何人?”郭秋杏颔首,言语坚定,“贵嫔于妾有恩,以妾揣测,佟才人怯懦,但为母则强,若说谁会从中挑唆,便只有…”她一咬牙:“便只有如今理事的怀中才人。”今上斜睨她:“你与怀瑕一向交好。”郭秋杏直直跪下:“万乘,贵嫔多次袒护妾,救过妾的性命,且重情重义。万乘知晓,妾只是卑贱之人,无所欲求,只求一席之地容身,如和光同尘主殿藏拙中住的是旁人,只怕妾早已没命。贵嫔容得下妾,待妾好,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今上轻笑:“郭姬,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孤予不了你其他,但富贵荣华,一族平安,如你侍奉得当,孤可赏。”郭秋杏膝行挡住他,急问:“妾还有一言,不吐不快,请万乘如实告知。”今上因宋临婵,格外有耐心,便淡看她:“说。”郭秋杏稽首:“万乘可是真心待妍贵嫔,想与她厮守一生吗?”今上偏首:“那依你之见,贵嫔可是真心待孤,想与孤厮守一生?”郭秋杏未有迟疑,斩钉截铁回说:“是。”今上正视:“如此笃定?孤曾待她凉薄,她不曾怨恨过孤?”
郭秋杏仰首迎上今上的目光,她此生微末如蒿,惟独宋临婵是她黑暗中的一抹光亮,她莞尔答说:“或许有。贵嫔或畏惧过,或痛恨过,而如今的确是真心真意待万乘。”今上示意她起身,她退后几步,恭谨道:“贵嫔性子倔强,若不是她自己愿意,就不会与万乘有两子一女。”今上仿佛轻蔑自嘲:“虽后我未曾召过旁人,可她始终心存芥蒂…”
郭秋杏心明何意,平和答说:“自然。贵嫔本可做寻常人家的妻,不必委屈求全做妾,先前有荀贵嫔跋扈,责打妾在先,后有万乘胁迫在后,贵嫔进退维谷,一壁担忧进退失度引来您的责罚,一壁畏惧连累宋氏一族。”今上颔首:“你既明白她,她与孤大抵一世便是如此。”
郭秋杏摇头:“万乘不知将一入内廷时,贵嫔有多畏惧您,她望着偌大的藏拙,环膝坐在角落里,告诉妾殿阁太大,她好怕。后来几次从侍常盛殿,回来的时候皆面露憔悴,可自她有孕,每次都会与妾讲起,孩子出生以后,万乘和自己牵着他出去一起放风筝、作画、念书…万乘,人只会与心悦之人在一处,才会满怀期许。”今上顾首上辇。郭秋杏深深屈膝恭送,今上颔首致意:“你回去罢,这些话孤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