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谎百局》罗莎蒙德

38、chapter 6 秘密（4）

　　11月19日，麦理浩就任第二十五任港督。
　　他的到来注定香港开始，风云四起。

　　香港经济瞬间变幻莫测。
　　次年1月23日，明德银号发出约值700万港元的美元支票遭拒付。消息传出后，许多存户纷纷拥至提取现金，由于银号一时间无法支付数额庞大的提款，5日后，香港政府正式接管明德银号。

　　其后。
　　挤提，蔓延多家华资银行，广东信托银行、永隆银行以及衡生银行。
　　经香港上海汇丰银行及渣打银行联合声明，对香港华资银行作出无限量支持，加上港府采取多项措施，风波暂告平息。

　　同年3月，金价暴涨饰金每两升至1090元，创历史最高纪录。金价暴涨意味着经济拨动，通货膨胀物价疯涨，再次加剧经融危机的爆发。
　　部分报纸刊登了一些没有根据、中伤本地银行的流言频频出现，衡生银行是其中之一。
　　自从对外传出大明星霍明珠与杜家二公子杜宇航分手传言，外界纷纷猜测，杜家已经撤出对衡生的投资计划。
　　4月初，挤提再次爆发，衡生银行首当其冲。

　　挤提。
　　对任何一家银行来说，都是最大的灾难！
　　流动资金有限，而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去银行拿存款，银行在短时间内无法兑付，失去信用，面临破产。
　　衡生银行总部广阔公共办公室，霍秋宴面无表情的听着秘书机械的报告。

　　“Howard（霍华德），香港仔分行大批客户涌至提取存款。
　　总行提款的人潮，更伸延至皇后像广场的香港会所。
　　大客户总华探长叶国森先生名下三十万港元，要求你本人签名担保，他才停止提款……”
　　秘书硬着头皮，一连说了三条坏消息。

　　霍秋宴冷静，他仔细嘱咐：
　　“对外宣布，汇丰对衡生的支持。”

　　秘书了然，对外宣布，汇丰是新靠山。

　　霍秋宴思绪飞快，在极短时间内已经给出详细的针对计划。
　　“委派职员驻守总行大堂，证明我们有足够的现金供应。
　　请传媒界同仁吃饭，务必把一叠叠的钞票遍布总行大堂的各个角落，让那些媒体统统拍下来，用以镇定外界情绪。”

　　秘书立即奋笔记录，无论在大堂摆钱还是笼络媒体，不过是给点事实证明，潜台词一直在市民心中建立：衡生银行是不会倒的。
　　而内部真实的事实是……

　　“Howard（霍华德），衡生在一日之内失去了8,000万港元存款，至4月上旬共失去了2亿港元！”来者雷厉风行，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入办公室。
　　李峻庭身为霍家大小姐霍秋霜的丈夫，他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闯进办公室，把霍秋宴的办公桌拍的乒乓响，一堆坏消息的资料如雪片般散落在霍秋宴桌上。

　　霍秋宴斯条慢理抚了抚鼻尖眼镜，从资料里抽出一份。
　　“杠杆债券？”

　　“大伯父，你要救救我。”
　　苏明决那张白净书生脸透露出一些懦弱，他母亲霍秋韵不过是霍家三小姐，身为外戚他唯有请求霍家最有权势当家，衡生银行现任执行长霍秋宴。

　　“几倍杠杆？”此时的李峻庭已经从证监会主任升级经济发展部部长，他一针见血问着。

　　“……5……5倍。”苏明决吓得几乎腿软，面对强势的岳父，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明决，你长这么大了还相信人，相信股票经济骗话？”
　　李峻庭已经不知道该对这个女婿说什么，女儿李悦宁眼光太差，就看上这么一个徒有其表的废物。是啦，女人看男人和男人看男人大相径庭，女人只会看皮相，男人看男人看得是他的能力。李峻庭只好拍着苏明决那张年轻的脸，遇事就会慌张，缺乏勇气，没有毅力，太嫩了：
　　“傻小子，相信人？当然是信钱！
　　金融世界，谁手上钱最多，谁就是王。”

　　衡生银行失去的2亿连带苏明决5倍杠杆，面对这个困境，他们需要钱。
　　若无法解决，他们所面对汇丰银行对衡生银行的吞并，衡生成为汇丰旗下的子公司，苏明决则会因为破产而跳楼自杀。

　　片刻后，李峻庭接到有史以来最坏的消息，他来不及放下手中电话就已经阴沉着脸：
　　“Howard（霍华德），有人大量买进衡生银行在市面上的股票。”

　　“他们买了多少？”霍秋宴微惊。

　　李峻庭微微一顿，还是说道：
　　“25%。”

　　“……”
　　听闻这个数字，霍秋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大伯父，不过25%，你手中还有45%……”苏明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峻庭真想一掌劈死苏明决这个笨蛋女婿，却还是解释道：
　　“明决，Howard（霍华德）手上45%，杜家撤资而卖给汇丰30%，剩下在市面上流通股票只剩下25%。
　　现在有人全扫货，你认为是谁？”

　　苏明决微微一愣，后知后觉说着：
　　“……汇丰。”

　　“现在汇丰手上有55%，是衡生最大的股东。
　　苏明决……霍家失去话语权。”
　　李峻庭恨铁不成钢，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苏明决脸，或许他把苏明决想象成汇丰银行那帮鬼佬。难怪股票是英国人发明的，死洋鬼子这么算计他们。

　　汇丰占了55%，霍秋宴手中只有45%，这场金融游戏，霍家已经输了。

　　霍家，输了？
　　霍秋宴轻轻敲打台面，若有所思，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
　　银行股份浮动，衡生已经沦为汇丰的子公司，他看着狂躁的李峻庭以及敢怒不敢言的苏明决，想来董事会这帮人都是这么想。
　　而不想被汇丰收购。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方法。

　　面对无数双眼睛盯着，霍秋宴细条慢理开口：
　　“从现在起，衡生银行董事会一致通过，决定……
　　——发行，新股票。”

　　股票，是数学游戏，就要用数字的方法去解决。如果衡生银行是一杯盐水，霍秋宴为了稀释汇丰手中的55%，只能加入白水，那白水就是市值2亿的新股票。
　　意味着，霍家需要联合另一个强大的金融后盾‘白武士’，共同对抗汇丰银行。

　　除了杜家，苏明决暂时想不到谁一次能拿出2亿，犹豫再三，还是拿出那张照片摆在他们面前。
　　“三天前，我从狗仔队手里买下这张照片。”

　　相片像素模糊，微黄灯光下兰桂坊街道呈现出阴郁朦胧的幽暗，拥吻男女只能看出一个迷蒙的轮廓。
　　像这种很具有艺术感的照片，狗仔偷拍技术不佳并没有拍到正面，在外人看起来，你是里面主角是谁都可以，以此只能卖给上流社会不想绯闻外传的好脸面丈夫，例如，苏明决。
　　但对熟悉的亲人却不同。

　　李峻庭看一眼照片，他脸上一白……那女子，即使再浓妆艳抹他也认得自己女儿：
　　“悦宁……”

　　明显意料之中的反应，苏明决指着照片里男子说道。
　　“大伯父，他是霍月华的未婚夫。”

　　“Howard（霍华德）霍家适龄联姻的嫡女，只有老二的女儿。
　　不如先把霍月华照片给杜家送过去，杜宇航那小子这么挑剔，不一定会喜欢她。
　　只要杜家开口说要老三的女儿，霍明珠与杜宇航分手谣言不攻而破，2亿新股就算是有着落了。”李峻庭劝慰。

　　“……”沉默许久，霍秋宴眸色有些复杂。

　　还不等霍秋宴表态，秘书已经传来最新消息：
　　总行大堂，失控。
　　谣言纷飞，一叠叠的钞票遍布银行各个角落的钱刺激不怀好意的歹徒，正在上演持枪抢劫。

　　上了岁数老太太很不幸被歹徒抓为人质，他们到场时，歹徒正命令银行人员搜刮现金放入包中。
　　可见歹徒单独行动，没有同伙。
　　霍秋宴心里一边估计，一边撇了一眼秘书，无声暗示她去报警，顺便让警卫已经包围银行，防止歹徒开车出逃的可能。
　　剩下……

　　“Howard（霍华德），你要做什么？!”李峻庭看着走上前霍秋宴已经敏锐察觉他要做什么。

　　“加上卖给汇丰30%，能从银行调动流动资金全在这里。”霍秋宴冷酷望着贪婪企图火中取利投机分子，那是银行现在仅有流动资金。
　　他并不是一个能够把工作当信仰的人，多年的工作，霍秋宴对钱足够麻木，金钱不过是用来做物品交换的工具。
　　只是霍秋宴是衡生银行执行长，他手下几千号人等着吃饭，他必须要做为领袖应该做的事情。

　　“把老太太放了，我来替代她。”
　　霍秋宴一边凝视歹徒，一边吩咐银行职员把老太太搀扶到角落休息。

　　老太太哭声听过去短促碎裂，夹杂获救而瞬间庆幸的表情。世间人揭是如此，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那么死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点金圣手，霍先生。”歹徒手中黑色枪孔泛着冷气，他威胁似的把枪对着霍秋宴。

　　“遇到我，你很不幸。”
　　霍秋宴握着那把对准他的手、枪，手指堵住枪口，对歹徒说道：
　　“现在你开枪，枪管爆炸，我们两个都得死。”

　　“你的手也会被炸飞。”匪徒不屑冷哼，当他傻子。

　　“总华探长叶国森是我的朋友，每个月都会邀请我们玩射击。
　　枪，我比你了解的多。”霍秋宴淡然说着。

　　“胡扯！”
　　匪徒语气凶悍，而视线往下，他手指却开始发抖，暴露他内心恐慌。

　　枪都拿不稳，保险杠都不打开怎么射击？
　　可见，抢劫只是歹徒一时冲动。
　　霍秋宴心里已经下结论，对方是丝毫没有枪械方面的经验，仅凭一腔意气行事的莽夫。

　　“想试试？”
　　霍秋宴忽然笑了，把那把枪抵在自己前额，挑衅般对歹徒说。
　　“你开枪吧。”

　　！
　　匪徒扣着扳机的手迟迟没有下手，他睁着那双贪婪眼睛望着满地纸钞，心里止不住一颤。
　　如果真像霍秋宴说的，他现在开枪，枪管爆炸，他们两个都得死。
　　他只想要钱，可不想陪上命。

　　这不是霍秋宴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头，十年前有过一次。
　　那时他还年轻，在绝对武装力量面前，感受过人肉身的脆弱与内心的恐惧。
　　而现在，他足够老了，对生命消失已经不再能威胁到他，感觉枪械冰冷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听着自己平和声音劝慰。

　　“我无所谓。
　　想想你自己，众目睽睽当场杀人，我死了，等着你，只有监狱。
　　再想想这里的职员，衡生银行总共三千六百三十个职员。
　　我死了，他们就会在瞬间失业，几千个家庭在第二天就会没饭吃。
　　你觉得，他们会找谁的家人泄愤？”

　　歹徒内心混乱至极。
　　霍秋宴声音沉稳，他每说一句，匪徒就面色犹豫不自觉后退一步。

　　霍秋宴见到人群中的叶国森，无声的笑了，继续咄咄逼人对匪徒说着。
　　“你那时在牢里，家人被泼红油漆，孩子被欺负也没办法保护她们。
　　怎么，还想开枪？”

　　霍秋宴堵住枪口的手指，微微一松。
　　歹徒在那瞬间一愣，未反应过来的那一刻。

　　躲在人群中的叶国森见准时机，冲上前去，一个过肩摔迅速制服悍匪。
　　事件发生不过零点几秒，当人们回过神，一切已经结束。

　　“手指抵住枪管，枪管会爆炸？”
　　总华探长叶国森身居高位许久，他已经显得有些老态龙钟，而身为警察对枪械了解趋于本能，他对霍秋宴故作镇定满口瞎话感到好笑。
　　手指抵住枪管，是不会爆炸。

　　“只是想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霍秋宴扶着金丝边眼镜，视线撇了一眼挟持他的男子，男子正一脸惶恐被警察带上手铐。
　　“他错误地认为，一个人手握枪支就是勇敢。
　　勇敢。
　　当还未开始，我就已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输，可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
　　很少能赢，但仍有机会。”
　　霍秋宴说着那番意有所指，大客户总华探长叶国森先生名下三十万港元，要求他本人签名担保，叶国森才停止提款。
　　霍秋宴拿过秘书手中的纸匆匆签了个名字，交给叶国森。

　　叶国森瞧了两眼手中一张协议，又扫了一眼挟持霍秋宴的莽夫。

　　“放心了？”
　　霍秋宴语调清淡，并不拘谨，丝毫没有一丝祈求的意味，在银行几乎破产高风险压力之下，任然保持处事不惊的态度。

　　叶国森心中已经有所结论，环顾总行大堂无数双眼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撕——”
　　脆弱纸张撕裂而发出微弱声音，在气氛紧张银行大堂尤为显眼，叶国森拍了拍霍秋宴肩膀，对外表态般说：
　　“霍先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照样能智取悍匪。
　　赚钱，是你的强项，无需担保，叶某也相信不会有问题。”

　　叶国森拍霍秋宴肩膀力道很重，仿佛在告诫现在他们在一条船上，别让他失望。

　　“当然。”
　　霍秋宴忍住想用手撕下叶国森这一层虚伪笑容的欲望。
　　他眼角扫到媒体，已经把这一瞬间顺利拍下来，可以预料，明天的新闻能镇定外界情绪。

　　暂时缓解外部矛盾，现在轮到内部。
　　联姻？
　　说的好听，不过是卖女儿。
　　李峻庭以为只是替霍月华选择一个男人？梁少悠和李悦宁接吻了，他是不真诚的所以换个选杜宇航，这样杜家就会给霍家2亿融资？

　　霍秋宴坦然自若走到李峻庭面前，下达最后告知：
　　“霍家，不卖孩子。”

　　“Howard（霍华德）站在你的位置，你现在还有什么其他解决办法？”
　　李峻庭理智问道，他们缺口2亿，除了靠白、粉起家的杜家，谁拿得出这么多流动资金？！

　　“李峻庭，你有几个孩子，能把她卖几次？”霍秋宴语气变得冷漠，对大姐丈夫容忍度还是有限的，轮不到李峻庭怂恿他卖孩子。

　　“……”这话问道心坎里，李峻庭一时语塞，他只有李悦宁一个女儿，他的女儿已经结过两次婚。

　　“大伯父，这照片……”苏明决指着拥吻男女，决定下一贴猛药。

　　“从订婚到结婚中间相距，是对感情浓度的考量。人是月华自己选的，无论走的多远，都由她自己决定。
　　大伯父不会把霍家女儿当货物一样卖出去，那不是在替她选择一个男人，那是在强迫她选择她不想过的一种生活。
　　至于这张照片……”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照片里，李悦宁踮起脚尖，她脸颊微微抬起，双手攀附在梁少悠的肩膀上，怎么看也是女方主动……

　　霍秋宴绕过苏明决，他看待侄子眼神有些怜悯。
　　“明决，管好自己的太太。”

　　衡生大厦的楼顶，狂风席卷。
　　霍秋宴站在高楼之间阴影被拉得很长，他拿起一把手中纸钞，慢慢撒下去，下面就会有无数双贪婪欲望的眼睛盯着纷纷扬扬红色纸片，人与人相互撕扯、争夺，仅仅只是为了几张纸。

　　纸？
　　它有个更美妙词。
　　钱。

　　他能贬低这种需求？
　　不。
　　因为，所有男人都知道，贫穷，是可耻的……

　　那晚，霍秋宴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在衡生大厦楼顶坐到天亮。

　　人需要走出自身认知的局限，走出后，他终于发现……

　　香港这座城市，突破虚假繁荣，它原本是空的。

　　超脱幻相，一无所有。

　　次日，司机找到他的时候，问他：
　　“霍先生，今天去哪里？”

　　“浅水湾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