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扬阳春念知音gl》北冥志怪

12、一生痴绝处

　　十二、一生痴绝处
　　次日清晨，林筝扬刚跨进北街书店，就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温欣佩。
　　按照以往惯例，新学期的学生兼职招聘工作由店长绣绣全权负责。林筝扬忙于其他事务，对此并没有过问。
　　温欣佩大大方方地向林筝扬问好。林筝扬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算是打过招呼。回到书店二楼办公室，安排好大小事宜，林筝扬便去了百花苑。
　　只见秦胜玛置身花海，却坐在画架前，专心致志地画画。林筝扬不声不响地走近，在背后叫了她一声，秦胜玛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来不及抱怨，急急用身体挡住画板。
　　林筝扬见状，打趣道：“画什么呢，见不得人？”
　　秦胜玛皱了皱鼻子，抬起下巴轻哼一声：“风景画。”
　　林筝扬轻描淡写：“是吗？”
　　“好啦，给你看还不行！”秦胜玛不甘愿地让开身子，气咻咻地说。
　　林筝扬定睛一看，果真是一幅风景画。画架上方还夹着一张放大的照片，显然是此画的原型。
　　秦胜玛这个人，看似马虎大意没心没肺，实则聪明孝顺又重情重义。如今辞了职，秦胜玛既要在家照顾秦母，又要帮秦父轮流看店。因为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学美术的天性，秦胜玛虽然没有专门学过花艺，插花技术却堪称一流，甚至比店里请的师傅更有创意。此外，秦胜玛仍然会作画，一是不忘老本行，二是因为作品挂在画廊出售，可以补贴家用。林筝扬嘴上不说，心里却由衷地为这个朋友感到自豪。
　　见林筝扬半晌都没有反应，秦胜玛扁扁嘴：“这回相信了吧？”
　　林筝扬指着画：“徽派建筑？”
　　“算你有眼光啦！”秦胜玛不自觉扬起眉梢，“记不记得大三的时候，我们画室去安徽宏村写生？”
　　林筝扬笑道：“记得。只要是出去写生，你就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秦胜玛嘿嘿一笑，腰板挺得笔直：“那当然啦！徽州，多么浪漫又绝情的地方！你瞧这些建筑，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就是艺术与工匠的完美统一！”
　　林筝扬点头表示赞同：“只可惜徽州改名叫黄山，少了些人文情结。”
　　“嗨！甭管叫什么，风景还是那些风景，建筑还是那些建筑。”秦胜玛握住画笔，抱着双臂往后退了一步，欣赏自己的画作，“筝扬，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当年写生时候拍的照片，现在拿出来练练手，还行吧？”
　　林筝扬弯起嘴角：“当然行了，大画家。”
　　“哎呀，不要随便叫我什么大画家！”秦胜玛得意洋洋，笑得几分狡黠，“毕竟我的名字叫胜玛利亚·迪卡普里奥，凡是叫我大画家的，可是要脱光衣服、躺在沙发上，乖乖做我的人体模特的！”
　　林筝扬投给秦胜玛一个无语的眼神，径自把手里的一袋东西放到桌上：“呐，一点吃的，味道不错。”
　　胜玛利亚·迪卡普里奥小姐闻言，立刻丢了画笔蹭得一下闪过来，兴高采烈地打开袋子：“太好了！刚才我就想问你这是什么了！”
　　林筝扬笑了笑，转过身垂手站在画板前，继续欣赏画作。
　　袋子里装的是N市出名的水磨年糕，秦胜玛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收好，举起手在林筝扬眼前挥了挥：“别看了，还没画完呢！再说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迷恋姐，姐可是有家室的人。”
　　林筝扬懒得吐槽，面无表情地问：“平生呢？好久没看到她了。”
　　“平生呀？”秦胜玛眨眨眼睛，顶着那张童叟无欺的娃娃脸，面不改色心不跳，“昨天不是元宵加情人节嘛，我和袁泽昊一起在家陪爸妈吃完晚饭之后就去见平生了。那啥，年轻人容易冲动嘛，冲动就要付出代价，所以这会儿她还睡着没起来……”
　　林筝扬：“……”
　　调戏林筝扬显然是秦胜玛的人生乐趣之一，只见她夸张地一捂嘴：“哎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
　　林筝扬想扯下秦胜玛的脸皮，和墙壁比一比哪个更厚。
　　“不过话说回来，”秦胜玛清了清嗓子，一派气定神闲，“白石先生曾经说过——作画是寂寞之道，耐得寂寞，百事可做。”
　　林筝扬一脸警惕：“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作画乃修身养性。”秦胜玛咧着嘴笑，紧接着话锋一转，“当然了，耐得寂寞，百事可做，当然也包括——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果然是防不胜防啊！
　　见林筝扬脸都快红了，秦胜玛偷笑暗爽，然后见好就收：“哦，对了，昨晚家庭聚餐怎么样？算是提早过生日了？”又指了指那袋年糕，“替我谢谢大伯伯和大伯母哈！”
　　“挺好的。”林筝扬没有交待饭后偶遇宋念的事情。毕竟秦胜玛和袁泽昊签完婚前协议，自己与宋念也没有见面的理由，故而没有必要特地提及，“没事的话我回书屋了，迪卡普里奥小姐，您继续修身养性。”
　　秦胜玛仰头大笑，决定放林筝扬一马，潇洒地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两天后林筝扬的生日。有间书屋收到一个大纸箱快递，收件人是林筝扬。拆开一看，竟是一幅裱好的徽州山水画。落款处题字：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落款印章是秦胜玛的大名。
　　而另一边，开春后，律师事务所也开始忙碌。
　　每年三月，一批即将毕业的学生通过事务所的面试，正式进入见习期。婚姻家庭法律事务部今年也招了两名新人，部长老贾将其中一位名叫寿拓的实习生交给宋念带。寿拓有点微胖，部门的同事们开玩笑，称其为瘦头陀。据说瘦头陀是为了涉外专项法律事务部另一名实习生才进这间事务所的。宋念才不管这么多，按照常规流程，安排实习生的工作。
　　袁泽昊去外地几天，将考拉寄养在宠物店。考拉是只狗，不是澳洲的考拉，也不是葛大爷的卡拉，而是金毛考拉。以往袁泽昊出差，考拉在宠物店寄养期间总是安然无恙。结果这次，宠物店的人打电话说是考拉生病了，肠胃炎，不算严重，已经控制住病情，但还是要照例通知主人。
　　袁泽昊自然是放不下心，拜托唐之然去宠物店看看，严重的话就送考拉去医院。唐之然当天要参与庭审，丢给宋念一个你去搞定的眼神。宋念心中默哀作孽啊作孽，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替唐之然跑这一趟。
　　宋念先去趟袁泽昊家，取了考拉的病历本。没想到从袁宅出来，刚跨进下行的电梯，就遇见了熟人。
　　此人便是秦胜玛。在她旁边还站着另一名女子，穿着空乘制服，高挑、干练，看上去还有点眼熟。
　　宋念迅速盘算，阿昊已经和秦胜玛的女友任小姐完成了房屋转让手续，所以眼前这位……
　　秦胜玛喜滋滋地和宋念打招呼，然后亲昵地挽住身边女子的胳膊，介绍说：“平生，这位就是之前我跟你提过的，宋念，宋律师！”
　　任平生看上去比秦胜玛成熟稳重许多，和宋念握了手，客气地感谢宋念之前的帮忙，末了笑着加了一句：“其实我们之前见过，不过宋律师贵人多忘事。”
　　这么一说，宋念才回想起来，大概是某一次袁泽昊朋友的生日聚会，任平生也在场，当时并没有刻意记住谁，说起来便有了印象。
　　宋念只好自嘲：“不好意思，记性不太好。”
　　秦胜玛早就把宋念当自己人了：“我们昨天刚搬完家！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开始新生活啦！”
　　宋念被秦胜玛的笑容感染：“真是太好了。”
　　秦胜玛：“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念扬了扬手里的病历：“阿昊的狗寄养在宠物店，生病了，我替他过去看看。”
　　任平生惊讶：“考拉？”
　　宋念：“嗯。”
　　秦胜玛好奇：“什么考拉？”
　　任平生耐心解释道：“阿昊的狗名叫考拉。”
　　秦胜玛转而问宋念：“考拉怎么了？”
　　宋念：“问题不大，普通的肠胃炎，不过养得金贵。”
　　秦胜玛吐吐舌头：“那就好，没事就好。”
　　任平生：“我也好久没有见到考拉了。本来应该去看看他的，可惜今天我有航班。”
　　说话间，电梯停在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三人走出电梯。
　　秦胜玛灵机一动，雀跃地拉住宋念的胳膊：“不如我坐你的车，一块去看考拉吧！反正她也不让我送去机场！”说完娇嗔地看了一眼任平生。
　　任平生的语气里满是宠爱：“只要宋律师不嫌麻烦。”
　　宋念语笑嫣然：“怎么会呢？”
　　秦胜玛老友鬼鬼地拍了拍宋念的肩膀，满意地说：“就是嘛！”
　　于是任平生叮嘱了几句，一番道别之后，秦胜玛跟着宋念，驱车前往宠物店。
　　路上有点堵，好在也不赶时间，两人开始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秦胜玛和任平生相识的故事。
　　无论什么时候讲起这段往事，秦胜玛都是一脸痴醉：“我念大二的时候去日本参加一个校园艺术节。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坐国际航班。因为旁边的位置恰好没有人，我就把小明，哦，就是我的小熊玩偶，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还给它扣好安全带。”
　　宋念握着方向盘，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秦胜玛捕捉到宋念的表情，笑道：“我知道有点中二，先听我讲完嘛！”
　　宋念：“洗耳恭听。”
　　秦胜玛：“到了用餐时间，空乘开始送餐。有个漂亮的空乘姐姐，不但没有制止我，还给小明提供了一份和我一模一样的午餐，甚至细心地给它围上餐巾。餐后，她又给小明和我倒了咖啡。哈哈哈！！！猜到了吧？这个空姐就是平生。”
　　宋念：“看不出来，任小姐还蛮有童趣的……”
　　“当然啦！”秦胜玛抱着双臂，身子舒服地靠在座椅上，“哎，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宋念略加思索，回答：“我相信一见好感，钟情么，还不至于。”
　　“你怎么和筝扬的想法一模一样，老套，一点都不浪漫！”秦胜玛扁了扁嘴，接着又兴致勃勃地说道，“王家卫不是说过嘛，每一架飞机上，一定有一位空姐是你想泡的。当时我就感觉啊，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发酵，一种声音在叫嚣，不停地提醒我——泡她！”
　　宋念噗嗤一下笑出声。
　　秦胜玛张牙舞爪：“喂，听我说完啦！”
　　宋念强忍笑意：“好！你继续。”
　　“我呢，百分之百的行动派。打定主意后，我就朝平生挥手。她走过来，问我有什么需要。我说，小明想知道，姐姐是不是单身？她问，小明是谁。我指了指身边的小熊。她绷着脸保持微笑，很礼貌地回答，单身。我见她没有反感，于是炸着胆子问她，可不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她笑眯眯地说，公司有规定，不可以。我不死心，又问，那可不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小明。这一次，她说，可以。”
　　宋念不由问道：“然后呢？”
　　秦胜玛一脸得意，嘴巴都快笑咧了：“然后就这样啊！是不是觉得她赚大发了？哈哈哈！毕竟被我这样的美少女追！哈哈哈！”
　　宋念：“啧，真是……厉害啊！”
　　玩笑之后，秦胜玛安静下来，正色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江湖儿女多奇志，要么鸦默雀静，要么沸反盈天。喝酒要喝最烈的酒，吃饭怎能只吃八分饱，爱一个人，就必须要爱得痴痴缠缠、动地惊天。现在回想起来，年少轻狂做过许多傻事，真是没少折腾平生。”
　　宋念无声地笑了笑，眼睛直视前方专注路况。
　　秦胜玛继续说道：“平生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我们在一起的几年，她一直给我最大的理解和包容，我也学会了很多……上个月，她向公司递交了调职申请。”
　　宋念微怔：“调职？”
　　“申请转做地面文职。你知道她的工作性质，一年有一半时间不在C城。”
　　“所以呢？”
　　秦胜玛眉目微垂，温声说道：“她正是最好的时候。一般空乘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或者结婚生子，没有人会选择在上升期急流勇退的。现在调职的话，做培训太年轻，做行政内勤又担心她受委屈……她原来打算三十五岁之后才申请转地面的。”
　　“因为你？”
　　“嗯，因为我。我要结婚，我的意思是，假结婚。我是坚持和爸妈一起住，方便照顾我妈，但是长辈们觉得结了婚当然应该和丈夫一起住。平生怕我从家里搬出来之后，她不在家我一个人会不开心……”秦胜玛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我都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会那么任性。所以我当然不同意她调职，但她又不肯依我……”
　　宋念侧目偷空看了秦胜玛一眼，开玩笑说：“别太自责了，我可不会安慰人。”
　　秦胜玛释然地笑了笑：“我妈常说我这个人走狗屎运。我家的事你也知道的。这些年要不是有平生……现在我辞了职，朋友在捣鼓一个画室，想叫我一起做，不过这段时间我还没什么心思。”
　　宋念：“嗯，理解。”
　　“我的狗屎运当然也包括这群好朋友了……筝扬，别看她平时一副傲娇的模样，其实面冷心软，对待家人和朋友，那真是没话说。要不是有大家的帮忙，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熬过来。很多时候觉得对不起爸妈，所以要更加努力去过得更好，希望将来有一天，有机会告诉他们，我的选择没有错。”
　　“你能这么想，很好。”
　　秦胜玛微微叹了一口气，怅然感慨：“你说如果可以不长大，永远在父母的荫护下，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少年，多好。”
　　正好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车子稳稳地停在左转弯待转区。宋念左臂支在窗沿，随意拨了拨头发，淡淡笑道：“可人终究要长大的，要学会面对和承受，学会孤独和爱。当中的甜蜜，烦恼，温柔，震颤，拥有，失去，一样都少不了。”
　　秦胜玛沉默，片刻之后，黑漆漆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一圈，变脸似的绽开笑脸：“你好像很有感触嘛，接下来轮到你了！”
　　“什么？”
　　“当然是八卦啦！”秦胜玛笑意诡谲，“我们这么熟是吧？其实呢，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但又没好意思直接问。”
　　宋念有种不祥的预感。
　　刚刚才声称不好意思的秦胜玛，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对不对？”
　　宋念失笑，反问：“你觉得呢？”
　　“直觉告诉我，是喽！”秦胜玛耸耸肩，轻松地说，“其实之前我问过袁泽昊，他笑得古古怪怪，只说你是单身，其余的让我自己问你。我只是有点好奇，如果你是同类，又单身，那为什么你不和袁泽昊形婚？”
　　红灯转绿，车子左转，宋念眼尖地看到了那家宠物店：“我们到了。”
　　秦胜玛自然不肯罢休：“哎？！别转移话题啊！”
　　宋念找准车位，倒车入库，动作熟稔，一气呵成。
　　“这个问题啊，只好留到下次探讨了。”说完，宋念解开安全带，转身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又摸出一条丝巾，把脸结结实实地围了起来。
　　秦胜玛正愤愤不平，看到宋念这一身行头，惊道：“我、我们不是要去抢银行吧？！”
　　宋念掰过后视镜，一边打点自己的装扮一边淡定地回答：“我对猫猫狗狗之类的过敏。”
　　秦胜玛瞪大双眼：“你不是对花粉过敏吗？！”
　　宋念轻笑，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何止！”